潘益大
盡管“莫言熱”引發(fā)的中國式“集體狂歡”能否轉(zhuǎn)化為持久的文學熱尚待觀察,但文學的重回社會視野依然值得慶幸。
文學暌違人們的生活已經(jīng)年長日久,上一輪的文學熱大概要追溯到30年前。那時伴隨改革開放大潮的涌動,文學勃興的身影曾點燃許多人的青春夢想。之后,文學照例在重商主義的泛濫中潰敗而退,物性時代的紙醉金迷終于把文學逼到無人問津的街角,形影孤單地徘徊于落寞中。
此次莫言的一舉奪魁,豈止是了卻了中國人長久揮之不去的“諾獎情結(jié)”,委實也給備受冷落的文學掙了面子爭了氣。如果“莫言熱”最終能夠避免演化為一場眾聲喧嘩的財富游戲,甚或作為“公共資源”納入為政者的政績軌道,那么,文學在歸于文學的寂寞旅程中,是否真能重新拾回人們詩意的心靈?
對此,我很有點懷疑。當人們整日奔忙于生計的路途上,哪有余暇到文學中去尋找溫情?不過,文學確是撫慰心靈的良藥,或許只要人們稍稍收斂人生的預期,那些美好的作品便可以幫我們構(gòu)筑起五彩的愿景。至少,正是對文學的癡迷,使我們這一代人在物質(zhì)貧困的年代找到了豐富的精神養(yǎng)料。
不必說,中國生來就是文學大國。甚至我讀初中時的語文課本,便是一本名為《文學》的厚厚大書。后來,大學又讀的中文系,一路走來,從背誦《詩經(jīng)》、《樂府》開始,到熟讀唐詩宋詞,再到追蹤明清小說戲劇,再到沉醉于肇始于白話文變革而興起的五四文學浪潮,文學沒有一刻脫離過我青春期的歲月。
優(yōu)秀的文學總是超越地域的疆界。那時讀文學,主要以學校開列的一份多達500本的世界文學名著目錄為指南,其中大部分為外國文學作品,按照教學安排,只有讀完這些書,才不枉中文系學生的名頭,由此開啟了自己的文學愛好之旅。
當我回憶起這段經(jīng)歷時,首先活躍在腦海里的是英國的不朽小說家狄更斯?!鹅F都孤兒》中奧列佛的悲慘命運,《大衛(wèi)·科波菲爾》中青年大衛(wèi)的自強不息,至今難忘;《雙城記》非比尋常的開頭“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尤為印象深刻。
狄更斯在文學史上的貢獻,是以他深入細膩的現(xiàn)實主義筆觸,給后人留下了一幅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社會生活的全景圖。最驚人的是,《雙城記》中借18世紀法國大革命為背景展開的巴黎、倫敦兩大都市間波詭云譎的善惡沖突,竟使我們對當下世界的動蕩不安產(chǎn)生聯(lián)想和共鳴,難怪現(xiàn)在許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常會在文章中情不自禁地引用小說開頭那一連串長長的排比。
追溯到更早,理當提及英國文藝復興時期最杰出的作家、被譽為“英國戲劇之父”的莎士比亞。任何人只要讀過《哈姆雷特》、《奧賽羅》、《李爾王》、《羅密歐與朱麗葉》這樣的悲劇作品,將再也難以忘懷人世竟有如此無常的跌宕悲情。莎士比亞還是個憂郁的詩人,除了長詩,那著名的154首十四行詩風靡一時,但與彌爾頓在雙目失明下完成的長詩《失樂園》和《復樂園》,以及拜倫、雪萊等浪漫主義詩歌帶給我們的激情相比,莎氏詩作中彌漫的甜蜜情愛,少不更事的我們當時尚難消受,所以雖曾反復詠吟,如今已然記憶模糊。
跨過海峽來到法國,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和《悲慘世界》以其史詩般的大氣磅礴震撼人心。作為雨果的最后一部小說,《93年》的藝術成就不及前兩者,小說卻以主人公對敵手的寬容收尾,集中體現(xiàn)了這位浪漫主義作家慈悲為懷的人道信仰,正好印證了他那“最高貴的復仇是寬容”的名言。
稍年長于雨果的巴爾扎克,在二十年間創(chuàng)作了91部總名為《人間喜劇》的長篇小說,不由人不驚嘆其思如潮涌般的寫作天賦。奈何迫于償還早年窮困拖欠的債務壓力,巴爾扎克不得不靠咖啡來刺激自己的神經(jīng)以保持高產(chǎn),包括其代表作《歐也妮·葛朗臺》、《高老頭》在內(nèi)的眾多作品,都是他穿著寬大袍子,在邊寫邊送排字房邊校對邊喝大量濃咖啡中快速完成的。巴爾扎克曾戲言:“我將死于3萬杯咖啡?!必M料一語成讖,這位被稱為“超群小說家”的天才,在51歲就過早離世。
說到法國文學,斷不可缺席司湯達的《紅與黑》、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莫泊桑的《漂亮朋友》、《羊脂球》、《項鏈》以及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這些文學明珠。讀那些書距今已有半個世紀,可回想起來,其中的一些人物和故事仍歷歷在目,足見文學形象的生命力多么持久。相比之下,左拉長達600萬字、總計由20部長篇小說構(gòu)成的皇皇巨著《魯貢——瑪卡爾家族》,給人印象要淡漠得多。至于對諾獎文學得主薩特的《等待戈多》和加繆的《局外人》的關注喜愛,則是在走出校門以后的事了。
相對于黑格爾、康德的哲學思辨活力四射,德國的文學顯得穩(wěn)健平實而不張揚,這倒與其嚴謹?shù)拿褡逍灶H為吻合。一個例外是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這部篇幅不長的書信體小說,在思想內(nèi)涵的厚重上不及《浮士德》,可其巨大的社會反響不但引發(fā)了當時的狂飆突進文學運動,而且使感傷主義在社會上大行其道,成為許多青年為愛殉道的自殺教典,隨著小說中譯本的問世,這股風甚至在一個半世紀后影響到了中國文學青年對愛情的價值判斷。
如果把目光投向俄羅斯文學殿堂,那么,無論就其容量還是視野而言,都難與歐洲文學深厚的人文底蘊抗衡??稍谌盒菭N爛的文學大師引領下,俄羅斯文學對現(xiàn)實苦難的關切和對專制制度的鞭撻,同樣達到了與時代相當?shù)母叨取?/p>
從個人角度來說,俄羅斯文學對我的影響甚至超過了歐洲文學。通常,歐洲文學所展示的紛繁復雜的經(jīng)濟、政治、社會背景,于遙遠的中國青年多有隔膜,俄羅斯文學相對簡單的架構(gòu)則比較容易接受。大學時代的我?guī)缀踝x遍大多數(shù)俄羅斯作家的作品,從果戈理的《死魂靈》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從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到萊蒙托夫以激情聞名的詩歌《帆》,都常年陪伴我苦讀的長夜。相比列夫·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的宏大敘事,契訶夫聞名遐邇的短篇小說更顯雋永靈秀,他那短小精悍的寫作札記,一度成為我學習寫作的特別摹本。
需要特別提到的是普希金。這位沒落貴族詩人死于37歲時一次捍衛(wèi)名譽的決斗,雖然年輕,卻并不妨礙他以天才的創(chuàng)作和反抗專制的革命氣息榮膺“俄羅斯文學之父”的稱號,他與十二月黨人過從甚密,并深受其民主自由精神的感染。不過,學生時代的我們,最津津樂道的還是普希金在皇村的行跡,潛意識里大概是要拉近我們與詩人精神上的聯(lián)系。
普希金特別講究韻律的詩歌藝術開了俄羅斯文學的先河,其中的《普希金抒情詩》在中國讀者中的影響之廣,遠勝于莎士比亞和海涅的十四行詩,也比他的長詩《葉甫蓋尼·奧涅金》更深入人心?!凹偃缟钇垓_了你,不要憂傷,不要哭泣,陰暗的時刻需要忍耐,快樂的日子即將到來”,這種對生活達觀從容的態(tài)度,無法不撥動年輕人的心弦而成為我們自勵的座右銘。普希金也寫小說,長篇小說《上尉的女兒》由于傾注了對農(nóng)民領袖普加喬夫的同情,使人讀來頗感溫暖。
限于篇幅,這里無法再對所讀的亞洲和北美文學逐一進行回憶。當年印象最深刻的那些作品,如印度泰戈爾的詩歌《新月集》、美國歐·亨利的短篇小說《麥琪的禮物》、加拿大惠特曼的《草葉集》等,至今仍是我們探尋這些國家文學瑰寶的入門路標。
沒錯,對文學的喜好不會致富發(fā)財,也難以果腹充饑,可文學傳遞的真善美卻能滋潤干涸的生命,以至身處絕境而讓人看到希望。文學所帶來的豐富情感體驗,也是培育完善人格不可或缺的精神元素。我在這里一不留神說了這么多,實是緣于文學對于人生的巨大魅力?,F(xiàn)在的孩子從小只在寫作業(yè)、看電視、打游戲機中度過,年輕的父母在追逐財富的狼奔豕突博弈中,自己無暇接觸文學,也自覺不自覺地屏蔽了孩子與文學的對接。為彌補這個遺憾,不妨推開文學那扇窗看一看,讓文學重新回歸我們的生活。
中國經(jīng)貿(mào)聚焦2012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