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韓國特約記者 王 剛  ●詹德斌   盧 昊

因秘密批準簽署韓日軍事協(xié)定，韓國政府近日被本國輿論和在野黨批為“沒腦子”，甚至被指責“想簽賣國協(xié)定”、“暴露親日本色”。正當李明博政府有些灰頭土臉時，作為這場風波的幕后推動者———青瓦臺對外戰(zhàn)略企劃官金泰孝7月5日引咎辭職。日本法政大學一名東亞史專家認為，此次韓國官員的“秘密外交”，刺激了韓國人關于歷史的“不快記憶”。歷史糾葛讓韓國出現(xiàn)“親日比親朝更讓人反感”的社會情緒，而國內(nèi)“親日派”更新?lián)Q代也讓韓國人五味雜陳。“親日”在很多時候成為韓國朝野的“死穴”，也會一次次加重韓國民眾對日本在殖民歷史、領土爭端等方面的負面印象。而能打開此穴的，最終還是日本對歷史的深刻反思和清晰表態(tài)。

韓外交核心被貼“親日標簽”后辭職

作為總統(tǒng)身邊的“重要秘書”，青瓦臺對外戰(zhàn)略企劃官金泰孝是釀成韓日軍事協(xié)定風波的主要“責任人”，他5日請辭的行為被執(zhí)政黨稱為“恰當?shù)呐袛?rdquo;。金泰孝被韓國媒體和學者批為“骨子里親日”，鼓吹朝鮮半島“有事”時日本可以幫忙，韓日應組成民主同盟，“像他這樣的人做不了韓國人，應送到日本去”?！俄n民族新聞》評論說，韓國政壇有個特別的地方，雖然進步和保守兩派在多數(shù)問題上有分歧，但在對日問題上卻往往槍口一致對外，尤其是對日本歪曲歷史、走軍事大國道路和右傾化都會強烈譴責和高度警惕?！吨醒肴請蟆?日評論稱，作為曾遭受日本帝國主義近40年殘酷殖民統(tǒng)治的韓國來說，日本軍事大國化將成為韓國的噩夢。

“在目前韓國國民情緒中，親日比親朝更讓人反感，如果被打上親日的標簽，就很難在政治上有起色。”這是《中央日報》2日的評論，金泰孝顯然驗證了這句話。對金泰孝的辭職，韓國《東亞日報》7日報道說，隨著本屆政府外交核心人物的離去，韓國對外政策有可能進行調整。有媒體分析說，在獨島（日本稱竹島）之爭、慰安婦問題、日本歪曲歷史教科書、參拜靖國神社、殖民統(tǒng)治賠償?shù)壬婕叭藱唷v史和領土的問題上，“日本的態(tài)度是韓國在處理韓日關系時必須考慮的重大因素”。

對于韓國國內(nèi)“親日派”受到“打擊”，日本輿論方面也頗為敏感。就此次韓日軍事保護協(xié)定風波，日本國內(nèi)保守勢力不僅沒有深刻反思，還諷刺韓國民眾的意見反彈，認為日本在歷史問題上沒有責任，是“民族優(yōu)越主義”乃至對中國態(tài)度的“懼怕”讓韓國人做出“反日舉動”。日本《產(chǎn)經(jīng)新聞》認為，韓國一直都“放任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主導日韓關系”，即使是被認為“親日”的李明博也不能承受韓國國內(nèi)民族主義的烈火，韓國人一向有“過于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優(yōu)越感，只要這一情況不改變，那么日韓之間的爭吵就不會停止。

韓國要讓“親日派”付出代價

在韓國，還有像金泰孝這樣被批為“骨子里親日”的各色人等付出過代價。韓國著名歌手趙英男曾在接受日本某報紙采訪時稱“日本在應對獨島問題時棋高一招”，結果遭到韓國民眾譴責，被扣上“親日賣國賊”的帽子，他主持了13年的公營電視臺的節(jié)目也被叫停。幾年前，韓國國內(nèi)出現(xiàn)過“殖民地近代化論”。據(jù)韓國《京鄉(xiāng)新聞》報道，首爾大學一名譽教授曾美化日本殖民史，稱韓國近代經(jīng)濟始于日殖民時期，如貨幣制度、土地調查等近代制度改革都是在那個時期推行的，日本還投資建設了港口、鐵路、郵遞等基礎設施。這番言論，遭到韓國社會的強烈批判。

2004年8月19日，時任韓國執(zhí)政黨領袖———開放國民黨總裁的辛基南宣布辭職。《新東亞》等韓國保守雜志披露稱，辛基南的父親在1940年日本統(tǒng)治時期自愿加入日本憲兵隊。在事實面前，辛基南向韓國獨立運動有功人員的遺屬表示謝罪。韓國總統(tǒng)府一名官員2009年2月談到“親日派”問題時稱，“當時也有不得已的情況”，不能根據(jù)他們的行為就無條件列為“親日派”，結果該官員遭到韓國獨立運動團體譴責，總統(tǒng)府也訓斥其講話“不妥當”。

日本從上個世紀初開始對朝鮮半島實行了長達35年的殖民統(tǒng)治。在此期間，韓國人遭受巨大痛苦和損失，但也有不少人通過與日本合作獲得不少好處，這些人被稱為“親日派”、“韓奸”。二戰(zhàn)日本戰(zhàn)敗后，隨著美軍對韓國實施軍政統(tǒng)治，過去日本殖民統(tǒng)治時期的官僚和軍警等被大量啟用。1948年韓國政府成立后，李承晚總統(tǒng)的重要支持力量仍是“親日派”，因此，最初清算“親日派”的嘗試不了了之。

韓國真正開始對“親日派”進行清算始自左派政府執(zhí)政期間。在盧武鉉執(zhí)政的2004年7月，當時的執(zhí)政黨向國會提交了“查明親日真相特別法”修改案。此后，韓國民族問題研究所和“親日人名詞典編撰委員會”發(fā)布《親日人名詞典》，國會也通過對“親日派”沒收財產(chǎn)的特別法，決定對“親日派”在日本殖民統(tǒng)治時期的不當所得進行沒收。據(jù)韓國媒體報道，有人托關系、找人，希望不要把自己的親人收錄于名冊，被貼上“親日”標簽。

日本早稻田大學社會學部韓國籍學者金昌植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日本學者看來，韓國對國內(nèi)“親日派”的“歷史清算”在上世紀90年代初就已開始，并得到民意的強烈推動。談到盧武鉉執(zhí)政期間打擊“親日派”的做法，金昌植說，日本輿論對于“親日派名單”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并無特別同情，但對于韓國“重拾針對日本的歷史矛頭”頗為不滿。

歷史問題讓日韓“怨恨與糾結”

韓國漢陽大學教授閔圭植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韓國存在反日情緒有復雜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是歷史問題和領土爭端，特別是近代日本對韓國實施殖民統(tǒng)治，這點至今讓韓國民眾耿耿于懷。韓國一名媒體同行也對記者表示，韓國老百姓最感到憤怒的是，日本政府和部分國民沒有加害者意識，明明是自己做錯事，但好像事不關己一樣不認錯，這在慰安婦等歷史問題方面表現(xiàn)尤為突出。

隨著對親日情緒的譴責和不滿，韓國還很重視對日本殖民痕跡的清除?！董h(huán)球時報》記者有一次去韓國全北大學參觀，該校一名學生介紹說，校博物館前一棵30多年的雪松被砍了，因為官方認為“雪松是樸正熙執(zhí)政時種的，是親日殘余”。日本入侵朝鮮半島后，1921年修改交通規(guī)則，要求行人靠左側步行。2010年7月，韓國實施行人靠右側通行。韓國國防部近來還下令清除軍隊中遺留下來的日式用語。

對日本殖民時期的建筑物，只要韓國政府或有關部門認為有必要拆改的都會拆改。以首爾市政廳為例，原來的日式建筑被拆得只剩下一面墻。在韓國最大的王宮景福宮，先是拆掉“巍峨壯觀”的日本總督府，然后把韓國的象征———日本侵占朝鮮半島期間被挪動的光化門挪回原來的位置。

談到韓國《中央日報》有關“親日比親朝更讓人反感”的社論，一名韓國“80后”女生告訴記者，如果在“親日”和“親朝”人士中做選擇，“親日”肯定更令人痛恨。但她的“70后”姐姐則稱，更擔心“親朝”的人，因為朝鮮是韓國的“主敵”。

朝鮮半島的分裂狀態(tài)和東亞國家的經(jīng)貿(mào)往來，實際上讓韓國對日本的態(tài)度很糾結。一方面，韓日政治關系密切，不僅有美國這個共同的軍事盟友，而且韓國國會中的“韓日議員聯(lián)盟”是最高水平的議會友好組織。另一方面，韓日經(jīng)濟和文化交流密切，誰都不希望因為一些情緒性的東西破壞韓日關系“大局”。目前，日本是韓國僅次于中國的第二大貿(mào)易伙伴，也是最大的技術來源國、第一大游客來源國。韓流文化最大的接收地也是日本。

早稻田大學社會學部韓國籍學者金昌植認為，對于韓國人來說，日本的發(fā)展模式和文化經(jīng)驗始終是具有吸引力的，但很難想象他們會帶著對日本的不信任感去欣賞對方。

日本應對殖民歷史做清晰表態(tài)

對于韓國社會長期存在的“對親日情緒的批判和打壓”，日本輿論和學界將其明確界定為“反日主義”或“嫌日主義”。日本法政大學東亞史專家田原賢二6日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此次韓國政府官員在韓日軍事保護協(xié)定問題上的“秘密外交”，刺激了民眾關于歷史的“不快記憶”。

“如果輕率地認為近距離的貿(mào)易和文化交流可以消除（隔閡），將會掉進這條溝里。”寫有多部日韓關系問題著作的日本作家佐桑澈曾說過，韓國民眾對于日本民眾并無惡感，但對于日本國家及其行為本身則“強烈抵觸”。佐桑澈說，在冷戰(zhàn)結束后，對世界觀和歷史觀韓國輿論傾向于將日本當成批判對象，“所謂的‘日韓親善’日益成為僅存于高層友好言論中的概念”。

在前幾年韓國國內(nèi)公開打擊“韓奸”時，多數(shù)日本輿論都顯得很消極。日本《周刊時事》雜志發(fā)表評論稱，關于“是否親日”的質問正在“撕裂韓國社會”。日本一些右翼和極端民族主義小報更是放出“韓國人被偏見和仇恨所蒙蔽”、“政府操縱反日政治運動對日施壓”等觀點。金昌植認為，這給日韓民眾的相互理解造成很大障礙。朝日電視臺前政治評論員田中卓說，韓國將日本視為“惡鄰”，兩國感情隔閡的溝渠正在擴大。而富士電視臺也評論稱，韓國國內(nèi)反日情緒“排山倒海”，“在韓國，現(xiàn)在還有敢對日韓關系發(fā)展說好話的人嗎？”

不少日本學者坦言，歷史問題是日韓之間“怨恨與糾結”的核心。早稻田大學亞洲太平洋研究科一名日本國際問題學者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不能否認由于日本的主觀原因和冷戰(zhàn)的客觀原因，日本在戰(zhàn)爭道歉和歷史認識方面“遺留了一些功課”，這使得日本在朝鮮半島的殖民歷史成為日韓關系始終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田原賢二認為，如果日韓能夠在歷史問題上“理智溝通”，作為殖民歷史責任一方的日本對于歷史問題進行更清晰、統(tǒng)一的表態(tài)，日韓之間所存在的“相互嫌惡”在相當程度上可以得到化解。但田原也表示，歷史問題往往和現(xiàn)實的國家利益、國家間的沖突纏繞在一起，這樣的包袱“想卸下來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