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柏立席

女英雄父母的維權路

文·圖／柏立席

2012年8月30日，經過長達五年的漫長維權奔波，對以撿破爛為生的安徽籍打工仔、現(xiàn)在暫住浙江溫州市信可街里瑞港的主人朱昌會來講，是個永遠值得紀念的日子。這天，溫州市鹿城區(qū)見義勇為領導小組，一次性發(fā)放撫恤金20萬元給見義勇為女英雄朱婷婷的父親朱昌會。2010年9月，溫州市公安局認定朱婷婷見義勇為遭害是“因公犧牲”。

捧著這沉甸甸姍姍來遲的20萬元撫恤金，此時，心力交瘁的朱昌會百感交集，心潮起伏。心酸的往事再一次浮現(xiàn)在他眼前……

打工女孩遭暗算父母維權討說法

2008年8月8日中午12時40分左右，21歲的朱婷婷正在溫州市鹿城區(qū)下呂鋪溫迪路86號“路易·圣保羅蘭”服裝專賣店上班。此時，她多么希望快些天黑，能夠與家人一道收看渴盼已久的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盛況。突然，一名20歲上下的男青年闖進了服裝店。

見店內只有女營業(yè)員朱婷婷一人，男青年挑選了三件衣服及一條牛仔褲，聲稱要購買。就在朱婷婷拿筆低頭開具銷售清單的當口，男青年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水果刀頂住了朱婷婷的脖子，并惡狠狠地說：“把錢統(tǒng)統(tǒng)交出來，不然的話，要你的小命。”朱婷婷鎮(zhèn)定自若地告訴歹徒：“我是替人打工的，這錢你不能拿?！痹捯魟偮?，窮兇極惡的歹徒對準朱婷婷的肩部捅刺一刀，隨后，她與歹徒頑強拼搏起來。二者扭打中，歹徒又接連向不甘示弱的朱婷婷的胸部、背部等處，雨點般地捅刺了數(shù)十刀，直到朱婷婷倒在血泊中，歹徒搶走店內幾百元現(xiàn)金及朱婷婷身上的手機才倉皇逃離現(xiàn)場。最后，朱婷婷終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而身亡。

朱婷婷的父親名叫朱昌會，時年40多歲，初中文化；母親名叫王敏，是地道的農村婦女。他們家住安徽省泗縣。夫妻倆來溫州打工已有八九個年頭了，常年以撿破爛為生。近些年，因供孩子上學加上夫婦倆長期患有慢性病，所以家中一貧如洗，至今連個像樣的房子也沒有。當朱婷婷的父母親得知女兒出事后，夫婦倆悲痛欲絕，她的母親當即昏迷了過去。

第二天，溫州報紙稱贊朱婷婷此舉是見義勇為行為，并號召每個公民都應當向外來務工人員朱婷婷同志學習，敢于同邪惡斗爭，為創(chuàng)造和諧社會貢獻一份力量。

聞訊趕來的市民們擠滿了朱家臨時租住的小院，他們義憤填膺，紛紛表示要為朱家女兒討一個說法。

但是，此時另一種說法也傳入了朱婷婷的父母耳朵里：“這小女孩很可能是因戀愛糾紛導致的情殺，再說，她在屋里與歹徒搏斗別人有沒有看到？誰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目前，在社會大變革下，這社會上的好人越來越少了，見義勇為的人更是鳳毛麟角?！?/p>

女兒明明是為保護他人財產光明正大而死，卻為何社會上有些人說三道四呢？倔強的朱婷婷父母決心要為女兒弄個明白，還女兒一個公道。于是就在朱婷婷出事的第二天晚上，從老家安徽泗縣數(shù)千里外風塵仆仆奔來的朱婷婷的親戚、朋友、同學等上百口人齊刷刷地端坐在朱家院內，個個神情莊重地為討論朱婷婷一案獻計獻策。

“小婷婷?。∧闶桥c壞人搏斗而死的，你死得多么光榮呀！可是社會上有些人不理解你，有的人對你高尚行為表示懷疑，我們家人多么痛心呀！婷婷??！你安息吧！我們一定會還你清白的。”小婷婷的一位親戚泣不成聲地說。婷婷的雙親悲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在他們老夫妻倆臉上肆意橫流。由于小婷婷出事時刻，正好趕上中午人們吃飯和午休的時候，店內無人目睹此事而小婷婷已身亡，無法證明小婷婷的行為，所以引起社會上一些人的種種猜疑?？磥恚挥械却齼词秩鐚嵔淮拍芰私馐聦嵳嫦?，澄清是非。

令朱家欣慰的是，案發(fā)五小時后，兇手就被警方抓獲歸案。警方告訴朱婷婷父母：兇手名叫卓靈軍，現(xiàn)年24歲，初中文化，在瑞安開理發(fā)店，是浙江省青田縣人。家中母親離異，他是獨生子。沒見過大世面的朱昌會夫婦知道，自己的家業(yè)底子十分薄弱。女兒朱婷婷的遺體停放在殯儀館的每天費用就得上百元，加上從老家趕來看望的許多親朋好友的食宿以及出門打車等開支，僅這兩項一天就是上千元。這實在耗不起呀！朱昌會夫婦有點想打退堂鼓了，不想再這樣折騰下去。誰叫俺們是窮人家呢！

朱昌會夫婦的心思被親友知道了，他們來到老兩口身旁：“大哥大嫂，你們不用怕，錢的問題有我們父老鄉(xiāng)親來承擔。小婷婷的傷情鑒定報告一天不出來，我們一天不安心呀！不論多難，一定要把小婷婷的死因搞清楚。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得起一身正氣的小婷婷。如果就此退縮的話，小婷婷在九泉之下也會恨我們的，你說是不是呀？”一番話，說得小婷婷的父母親再次淚如雨下。由此，他們的心也變得堅強起來。

當小婷婷的父母他們第三次踏進警方門檻時，犯罪嫌疑人卓靈君終于交代：前些天，他因女友嫌他沒錢而鬧分手，遂產生搶錢的念頭。當他來到服裝店時，發(fā)現(xiàn)店內只有朱婷婷一人，又見其個子嬌小瘦弱，便假裝購買衣褲，趁她低頭開具銷售單之機，掏出隨身攜帶的水果刀，威逼其交出錢財，卻遭到朱的強烈反抗，并奮力與之搏斗，于是喪心病狂地對朱婷婷下了毒手。

聽完偵查員的敘述，小婷婷的父母和其他親友的心里總算落下一塊巨石，頓時感到渾身上下輕松了許多。隨即朱昌會夫婦淚流滿面地說：“我的好女兒呀！你終于清白了。你是為正義而死的，你死得多么有價值呀！”在場的其他人也抹起了眼淚。

2008年9月4日，經警方同意，朱婷婷的遺體在親人護送下，終于運回老家安葬。

最難莫過于找法院了。朱昌會夫婦倆擔心：如今法官枉法裁判的事例不是沒有的。

處理完朱婷婷的后事，朱昌會夫婦又馬不停蹄趕回打工所在地——溫州市。下一步再找法院探聽情況。

朱婷婷（左二）與同學在一起

2008年9月24日上午，朱昌會夫婦首次來到溫州市中級法院了解案情。接待他們的一位法官告知：“你們回去吧！案子一定會依法判決的?！逼渌裁匆矝]講，夫婦倆窩了一肚子火。從此之后，心急的朱昌會夫婦又接連去了法院幾次，不是回答等候消息，就是告訴沒有開庭。在家中等待的一段時間里，朱婷婷的父母成天以淚洗面，尤其是小婷婷的母親，出事后的一個多月時間里，原來體重120多斤的她現(xiàn)在消瘦得僅有90多斤了，雙眼哭腫得像櫻桃似的。每天夜里夢見心愛的小婷婷來到身邊。

好不容易熬到2008年11月中旬的一天，朱昌會夫婦突然接到被告人的律師電話：在未開庭之前，有件重要的事情商量一下。

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正在朱昌會夫婦困惑不解之際，被告人的律師及親屬親自主動上門，提出要求能否賠償被害人家屬一定數(shù)額的錢款之后，看在被告人系獨生子的份上能否給其留下一條“根”？

朱昌會夫婦聽后當即義正詞嚴怒視道：“別說20萬元，你就是給我200萬、2000萬，甚至金山銀山我也不會要的，我女兒的命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來的。被告人殺害我女兒，依照法律規(guī)定，夠判什么刑就判什么刑，是他罪有應得。這也是法律公正的體現(xiàn)?！北缓θ似刚埖穆蓭熞会樢娧馗嬖V小婷婷父母親：這是被告人企圖“保命”耍的花招，其目的是在法院一審開庭時作為量刑減罪免死的理由。

終于盼到2008年12月10日法院開庭這天，浙江省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卓靈軍在商業(yè)鬧市區(qū)持刀搶劫，捅刺被害人48刀致其死亡，犯罪手段特別殘忍，情節(jié)特別惡劣，社會危害極大，罪行極其嚴重，依法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且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朱昌會、王敏（朱婷婷父母）經濟損失184607元。賠償款限判決生效后一個月內付清。

在法官宣讀判決書的那一刻，朱婷婷的父母舉起女兒的遺像，放聲哭著說：“女兒??！你終于可以瞑目了！”此刻，身著囚服的罪犯卓靈軍也許是良心發(fā)現(xiàn)，或許被眼前的情景所觸動，他轉身面對朱婷婷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神情木然地被法官帶下法庭。

勇斗歹徒獻生命因公殉職被認定

2008年12月10日，浙江省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被告人作出一審死刑判決后，被告人卓靈軍不服本判決，在法定時間內向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2009年4月29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事裁定書已下達：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本裁定為終審裁定。

之后，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99條規(guī)定，對被告人卓靈軍的死刑判決，由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2009年10月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作出刑事裁定：核準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09）浙刑二終字21號文，維持第一審對被告人卓靈軍以搶劫罪判處死刑的決定。

殺害女兒的卓靈軍終于伏法了。身心疲憊、奔波等待長達一年多的朱昌會夫婦此時終于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朱昌會夫婦把精力投入到申請執(zhí)行被執(zhí)行人卓靈軍刑事附帶民事賠償18萬余元。因為一審法院認定后，被執(zhí)行人一直未履行已生效法律文書所確定的義務。所以，這次朱昌會夫婦再次來到溫州市人民法院申請立案執(zhí)行。

半個月后的一天，法院執(zhí)行人員告訴朱昌會夫婦：被執(zhí)行人卓靈軍家中只有兩間小房，其名下無財產可供執(zhí)行。咦！這是咋回事呢？朱昌會夫婦納悶了，難道被執(zhí)行人家中沒有一點財產嗎？是不是這里面有其他什么文章呢？想到這，朱昌會夫婦當即決定，自己與律師親自到罪犯所在家鄉(xiāng)調查一番，搞清事實真相。

通過實地了解查明，被執(zhí)行人家中明明有兩間三層樓房，而法院執(zhí)行人員為何告之只有兩間小房呢？這不是明顯與事實不符嗎？朱昌會夫婦回來后，立即去找法院理論。執(zhí)行人員告訴說：“不管他家有兩間小房，還是兩間三層樓房，關系都不大。最主要不能執(zhí)行的原因是：一是被執(zhí)行人沒有房產證，現(xiàn)有房產證上是他父親的名字，也沒有過戶到被執(zhí)行人的名下；二是被執(zhí)行人不是法人代表；三是中國現(xiàn)有法律體系不健全，沒有這方面的明文規(guī)定。

為此事，朱昌會夫婦一連幾天沒睡好覺，也沒吃上安穩(wěn)飯，他們越想越覺得特別苦惱：女兒沒了，所有損失一個子兒也沒賠償，難道這就是我們國家的現(xiàn)行體制？它何時能夠改變呢？自從女兒出事后，她的父母親可謂身心疲憊，這是怎樣的一種煎熬呀？

后來，朱昌會夫婦從他們聘請的律師口中得知，鑒于被害人家屬生活困難的實際情況，建議他們還可以向法院申請司法救助這一唯一途徑。2009年7月下旬，朱昌會夫婦正式向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司法救助的申請，后經法院審查符合司法救助條件，并于2010年6月9日，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下文，因被執(zhí)行人（罪犯）卓靈軍無財產可供執(zhí)行，給予申請執(zhí)行人（被害人家屬）1.5萬元的司法救助。故本案為終結執(zhí)行。為替女兒維權，奔波近兩年的朱昌會接到這1. 5萬元的時候，眼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我女兒的一條命就值1.5萬元嗎？

見義勇為得到這樣的結果，的確令人心寒。根據(jù)浙江省有關法律法規(guī)及律師的指點，朱昌會夫婦于2010年6月中旬，寫了一份申請——“請求對朱婷婷見義勇為行為給予確認的報告”呈送給溫州市公安局鹿城區(qū)公安分局，經調查核實，不久，此報告就被批準。之后，溫州市公安局于2010年8月31日又發(fā)出“關于對朱婷婷同志見義勇為行為認定為因公犧牲的決定”的紅頭文件。該文件指出：經市、區(qū)兩級公安機關調查核實，認定朱婷婷同志為“因公犧牲”，并對因公犧牲人員朱婷婷家屬進行撫恤、獎勵和保障。當接到溫州市公安局文件的那一刻，朱昌會夫婦激動的心情無以言表。

2011年10月下旬，筆者乘車再次來到朱婷婷的家鄉(xiāng)——安徽省泗縣黃圩鎮(zhèn)曹場村，在鎮(zhèn)委宣傳部部長和村支部書記兩位領導陪同下，筆者進行了為期兩天的深入采訪，在與朱婷婷的父母、外婆、大伯等親屬座談時，他們的眼里始終含著滾滾熱淚。當筆者采訪朱婷婷的當年同學、老師、朋友、鄰居的時候，他們都異口同聲稱贊朱婷婷是個為人忠厚、心地善良、秉性耿直的好孩子。

對朱婷婷感情較深的是她的外婆。這位被縣鄉(xiāng)評為“好婆婆、好媽媽”的70多歲老人紅著眼圈對筆者說：“小婷婷是我一手帶大的。她打工掙錢給我買了多件衣服，還有幾件我舍不得穿，后來婷婷出事后，我怕看到衣服傷心，就把這幾件衣服送給她舅母穿了?！?/p>

每當婷婷的四歲小侄子問起他奶奶，姑姑到哪里去了的時候，他奶奶始終瞞著他，說道：“我的乖孫子，你姑姑去天堂里了，等你考上大學才回來看你呢！”說完這句話，他的奶奶總是轉過臉去心酸一陣子。

令人欣慰的是，2011年10月9日這天，對以撿破爛為生的安徽籍打工仔、暫住浙江溫州市的朱昌會來講，是個永遠值得紀念的日子。上午11時許，當朱昌會從郵遞員手中接過信函拆開一看，一行鮮紅的“溫州市公安局文件”八個大字映入眼簾。再看文件主題——“關于對朱婷婷見義勇為認定為因公犧牲的決定”。讀到這里，朱昌會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潮濕了，酸楚的淚水“嘩”地一下子涌出了眼窩。

捧著這一份沉甸甸遲來的決定書，年近半百的朱昌會此時百感交集，心潮起伏。他輕輕地轉過身來，面向兩年前女兒出事的地方，哽咽著說:“女兒，你可以放心地走了！你的行為終于得到政府的認可了!”

朱婷婷勇斗歹徒的英雄事跡也引起了她的家鄉(xiāng)——安徽省泗縣人民政府高度重視，有關領導及泗縣電視臺等人員專程去溫州看望朱婷婷的家屬，且還錄制了宣傳朱婷婷事跡的專題節(jié)目。泗縣公安局對這位家鄉(xiāng)“平民女英雄”也做了廣泛宣傳，號召全局廣大民警向她學習，并表示由衷的敬佩。

溫州市安徽商會吳會長在接受采訪時說，朱婷婷為了保護服裝店里的財產而與搶劫歹徒進行了頑強搏斗，她這種臨危不懼奮不顧身的勇敢精神，不僅使歹徒心驚膽戰(zhàn)、陰謀受挫，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值得40多萬在溫州打工的安徽老鄉(xiāng)及整個溫州人學習。我們的時代永遠需要她這樣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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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