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門下

《水滸》關于武松的章節(jié)里，“醉打蔣門神”是一出大戲。武松鐵拳到處，一個惡勢力的代表人物轟然倒下，正是“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端的大快人心。

然而武二郎在為誰打抱不平？施恩父子也。書中說得明白，施恩他爹乃孟州城監(jiān)獄的管營。這位管營老爺的品行如何呢？武松作為犯人最初解到時，因為沒有“孝敬”，差點被管營大人照常規(guī)賞一頓“殺威棒”，幸虧在旁邊的施恩另有打算，才免卻皮肉之苦。這樣看來，施恩的老子其實和別的管營一樣，有錢好辦事情，無錢就會找人晦氣。

至于施恩本人，他自己也交代得極為清楚，他在孟州城黃金地段開的快活林酒店并非尋常，據其對武松的介紹：“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里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后許他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這不是所謂收取保護費么？施恩的本錢是什么？無非是他老子的權勢，和他本人曾“學得一些小槍棒在手”。書中還寫到，他的酒店之所以獨霸孟州，還靠他老子管的八九十個拼命囚徒護場子，這小子也真能利用一切資源呢?？墒恰叭绱速嶅X”的勾當卻活生生被蔣門神奪了。蔣門神又有多少的本錢，為何偏偏壓過施恩一頭？無他，拳頭更大，后臺更硬。所以一場火拼下來，快活林換了主人，人們轉而向蔣門神上交保護費了。

說到底，這施恩、蔣門神不就是當年孟州兩股“黑勢力”嗎？其實，施恩和蔣門神爭奪快活林不過是“黑吃黑”。而武二郎顯然見不及此，施恩父子給了他一些優(yōu)待，天天好酒好菜，給他戴了幾頂諸如“大丈夫”、“義士”、“神人”的高帽，便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地為施恩父子賣命了。當然，作為“黑社會”中的不同個體，施恩與蔣門神可能還有區(qū)別，那就是施恩本人相對地比較重哥兒們義氣，但這種義氣卻顯然不能改變“武松醉打蔣門神”事件的性質：一邊懲惡，一邊幫兇。對在快活林周圍做生意的各色人等來說，這保護費是交到施恩手中還是蔣門神手中，也并無本質的差別。其實，施恩之所以肯對武松“投資”，也不過是看準了投資后的豐厚回報。可笑武松被別人的小恩小惠迷住了眼卻不自知，他答應幫助施恩重奪快活林的當日，居然還振振有詞地說：“憑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

一個人糊里糊涂被人當槍使上了，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他對自己的角色全無認識，還自以為是在打抱不平替天行道。

我為堂堂武二郎一哭。

【原載2012年1月12日《揚子晚報·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