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我和堂叔跌跌撞撞走在山路上,堂叔剛從溫州趕回來過年。一個孩子從山梁那邊跑過來,一把就拉扯住堂叔的衣服問:“爺,我爸爸回來過年嗎?”
孩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孩子的衣服臟兮兮的,他留著長發(fā),把眼睛都蓋住了。這些山里的孩子,都在模仿周杰倫的長發(fā),偶爾做出瀟灑的樣子甩一甩頭發(fā)。我還聽見他們在唱“千里之外,無聲黑白……”堂叔支支吾吾著,他確實不知道孩子他爸回不回來過春節(jié)。
這個孩子,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讀小學五年級。我聽堂叔說,他的爸爸和媽媽三年前就離了婚,爸爸和堂叔在同一個地方打工,媽媽在廣東一家工廠打工,孩子在家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過著日子。堂叔說:孩子的爸,去年春節(jié)就沒回家。他爸說:春節(jié)在廠里打工,可以拿雙份工資呢。那天中午,堂叔家燉了臘豬蹄,我突然想到那個孩子。我對堂叔說,“叔,我去把那孩子叫來一起吃?!碧檬妩c了點頭說,“聽你的?!?/p>
我來到孩子在山窩里的家,在光線黯淡的屋里,孩子正在做寒假作業(yè)。“叔,你來啦!”孩子怯怯地叫我。我拿起孩子的作業(yè)本看,他正在寫寒假作文:爸爸,你回家過年嗎?爸爸,你回家過年嗎?看到孩子在作文本上顫抖的筆跡,我心里酸酸的,讀了下去。
“……爸爸,你去年就沒回來過年了,我和爺爺奶奶在家過年好孤獨好冷清啊。媽媽也沒有給我打一個電話,我根本不知道媽媽的電話,媽媽是不是忘了我這個兒子……爸爸,去年的大年夜,山里的風刮得好大,電視也突然沒了信號,半夜我還沒有睡著,爸爸我還在盼你回家。風把房門一下掀開了,爸爸,我以為是你回家了啊,結(jié)果不是的。爸爸,我哭了。過年的晚上,爸爸,我敢打賭,我是我們班上唯一一個還在流淚的孩子……”
讀完了孩子的作文,我一把摟住孩子:“跟我走!”孩子的奶奶,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扶著墻根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揉揉昏花的眼睛問我:“你給他爸打個電話行不?”老人從一個黑漆漆的柜子上拿起一個皺巴巴的本子說:他爸的電話,這里有。
我趕緊給孩子的爸打電話,卻提示說關(guān)機??匆姾⒆拥哪抗庀裉S的火一下熄滅了,瘦小的老人坐在矮凳上,垂著淚。
我看見柜子旁邊有一個火爐。孩子說:那是奶奶在冬天為他準備的。山里的早晨,天還沒有亮,他去鎮(zhèn)上的小學上學,便是提著這個照明和御寒的火爐上學,學校老師稱他為火爐男孩。
我牽著孩子的手,朝堂叔家走去。這時,我突然看見,山梁草叢中躥出一只野兔,孩子一下叫了起來:“野兔,野兔!”我迅速撿起地上一個石塊,準備朝野兔扔過去。孩子一把拉住我的手喊出聲:“叔,不要!”
我的手緩緩放下。孩子開口說:“叔,不要,奶奶說過,兔子也是一條命啊?!蔽铱匆?,孩子笑了起來,這是我看見他第一次對我露出笑容。孩子說,“叔,我養(yǎng)著一只兔子,它是我的好朋友?!?/p>
一只野兔,也不要傷害,它是一個鄉(xiāng)間柔弱的生命,我一瞬間懂了孩子的心。真沒想到,我這個生活在城市的寫作者,對一只野兔也這么兇狠。
在堂叔家,我使勁給孩子碗里夾著肉:“孩子,多吃點,多吃點。”孩子突然仰起頭,說了一句:“叔,你要是做我的爸,多好……”
孩子的這句話,讓我拼命咬住嘴唇,淚卻流了下來。
孩子他爸,今年春節(jié),回家過年吧。
“爸爸,你能回家過年嗎?”
谷春林摘自《深圳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