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素

1

新學(xué)期開學(xué)第一天，肥胖的老班邁著那富有特色的鴨子步，將一個女生帶到了全班同學(xué)面前。

“這是我們新來的同學(xué)，麥子，希望同學(xué)們好好跟她做朋友?！崩习喔蠹医榻B道。

大家一齊看向她，只見那女孩臉兒圓圓的，上面有兩坨高原紅。穿著厚厚的棉衣，將本就胖胖的身材裹得像個巨型粽子一樣。

“麥子？哈哈，還真是名如其人，鄉(xiāng)土氣息夠濃的哦?！?/p>

“不對，這哪是麥子呀，分明是土豆或者南瓜之類的啊?！?/p>

…………

教室里一陣爆笑。麥子突然感覺自己低到塵埃里去了。一直以來，她都為自己擁有這個名字而自豪。媽媽說過，莊稼里面只有麥子是最招人喜歡的。它一點也不嬌氣，不怕天寒地凍，一開春就綠油油的，能給人帶來無盡的希望。鄉(xiāng)下的伙伴也說這名字好聽，怎么一到城里，就成笑柄了呢？

老班厲聲喝住那些調(diào)皮的學(xué)生，給麥子安排了座位。

麥子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同桌叫夏天威，是個白白凈凈的男孩，戴著黑框眼鏡，斯文，卻一臉冷漠。看著夏天威那張寒冰似的臉，麥子突然好懷念從前那個鄉(xiāng)村學(xué)校，懷念她那些純樸的鄉(xiāng)下同學(xué)。

窗外一陣寒風(fēng)吹過。麥子想，城里的冬天真冷?。?/p>

2

夏天威是個怪怪的男生，整天獨來獨往，經(jīng)常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麥子有時很想跟他說點什么，但一看他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便不知從何說起了。

有一天，下課的時候，科代表通知要收數(shù)學(xué)作業(yè)，可不知夏天威去哪了。麥子擔(dān)心他遲交作業(yè)被老師批評，于是打開他的抽屜，在里面翻了起來。

“你在干什么，誰讓你翻我書包了！”麥子剛拿出夏天威的書包，便聽見身旁一聲低吼。原來是夏天威回來了。

“我……我想幫你找出數(shù)學(xué)作業(yè)?！?/p>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做。”夏天威冷冷地說。

“我……我?guī)湍阏覕?shù)學(xué)作業(yè)?！崩顣暂及缌藗€鬼臉，怪聲怪氣地模仿麥子的聲音說：“想當(dāng)人家小秘呀，你得長漂亮點呀。是不是？”

“哈哈哈……”四周一片爆笑聲。

麥子趴在桌子上，委屈得哭了。

“真無聊！”夏天威罵了李曉菁一句，語氣就軟了下來，說，“麥子，別理他們。以后我會自己交作業(yè)的，謝謝你！”

剛才還因為夏天威不知好歹而委屈的麥子，聽他這么一說，心里也就原諒他了。

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了，麥子排在全班第25名。這個成績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因為麥子之前學(xué)習(xí)的課程進度慢，頭兩次小測驗，她幾乎都是排在最后。

班會課上，老班表揚她說：“這次考試，麥子同學(xué)進步最大，與她頑強的學(xué)習(xí)精神是分不開的。她家住得遠，可她每天第一個到?！?/p>

“老師，我看見她考試時偷看夏天威的答案！”坐在麥子左邊的葉詩藍說。葉詩藍純是因為月考的時候要求麥子把試卷給她看，麥子沒答應(yīng)而伺機報復(fù)。

“我沒有……”麥子很委屈，小聲爭辯著。

“她有，老師，我可以證明！”李曉菁唯恐天下不亂。

“你坐在前排，你怎么證明？難道你考試的時候在偷看后面？”夏天威起來幫助麥子反唇相譏。

“你……”李曉菁眼睛都紅了，她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夏天威居然為了麥子公然跟她叫板。

“老師，我可以證明，麥子考出的成績每一分都是真實的。”夏天威平時很少說話，所以每個人都愿意相信他。

“讓我們給麥子同學(xué)的進步以熱烈的掌聲！”老班帶頭鼓掌。

麥子在掌聲中感激地看著夏天威，心里暖暖的。

3

下午第三節(jié)課后，因為同學(xué)們的數(shù)學(xué)測驗成績不理想，老師集體留堂，要大家把試題重新做一遍。交完作業(yè)后，已經(jīng)6 點了。這天，正好輪到麥子和夏天威他們四人組值日。

“麥子，太晚了回去我媽媽會罵我的，先走了?。　崩顣暂颊f。

“我媽媽更厲害呢！”另一個也邊說邊背起書包走人。

等到麥子和夏天威掃完地，天就快黑了。麥子收拾好書包，急著推著破單車走，夏天威騎著他那輛漂亮的山地自行車追了上來。

“麥子，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p>

“不用了，我不怕的?！丙溩記]想到夏天威這么古道熱腸。

“沒事，反正我每天晚上都要騎車鍛煉身體的，只是把時間提前一點罷了。你家這么遠，干嘛讓她們先走呢？”

“我……反正也不累，家務(wù)活干慣了?！?/p>

兩人一路便再無話。

麥子騎著那輛爸爸從舊貨市場買回來的，除了鈴鐺，什么地方都叮當(dāng)作響的自行車，跟夏天威并排前行著。她用眼睛的余光，看見暮色中的那個身材矯健的少年雙手緊握車把，弓著背，美麗成一幅生動的剪影。

自行車的速度開始慢下來，前面逐漸出現(xiàn)坑坑洼洼的“水泥”路。

“夏天威，我就快到了，你請回吧！”麥子不想讓夏天威看到她的家。

“麥子——麥子——”就在這時，麥子聽見媽媽在不遠處喊她。原來媽媽擔(dān)心她遲歸，已經(jīng)出來接她了。

“媽。這是夏天威，我同桌，送我回來的?！丙溩蛹t著臉介紹說。

“原來是天威啊，聽麥子說過好多次了?？靵砑依镒桑　眿寢専崆檠?。

麥子的家只是一個簡易的臨時工棚，很小，里面用簾子隔開，擺著兩張床?？块T的地方，擺著一張舊桌子和幾張圓凳。桌子上，早已擺好碗筷，晚飯是豆腐和青菜。

麥子媽媽熱情地招呼夏天威坐下來一起吃飯，麥子有點不好意思，但沒想到夏天威居然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媽媽笑呵呵地，不停往夏天威碗里夾菜。吃飯時媽媽說，等工程結(jié)束了，有了錢，就去租房子住，到時，再添個書桌，麥子就能更好地學(xué)習(xí)了。

那頓飯，夏天威吃得很開心。然而，送夏天威出來的時候，麥子多了一重心事。

見麥子欲言又止的樣子，聰明的夏天威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說：“麥子，請放心，你家里的情況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其實，說真的，你家里條件雖然不好，但你很幸福，我很羨慕?！?/p>

麥子認為夏天威這樣說是照顧她的自尊，是在安慰她。不過，就算這樣，她也是很感激了。

4

自從去過麥子家后，夏天威的話就多了起來。有時跟麥子討論學(xué)習(xí)問題，有時說起小時的趣事。說到高興處，他竟然笑起來。麥子發(fā)現(xiàn)，夏天威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上揚，彎成的弧度非常好看。

每次夏天威和麥子說話的時候，李曉菁就使勁往后面靠，去擠麥子的課桌。麥子知道，李曉菁喜歡夏天威，所以夏天威跟她說話，李曉菁就嫉妒。

一個星期五下午，放學(xué)很早。夏天威竟然主動邀請麥子去他家玩，說他家有好多書。麥子聽說從沒有同學(xué)去過夏天威家，現(xiàn)在得到邀請，她有點受寵若驚。

夏天威家住在河邊，是上下兩層樓的別墅。夏天威把她帶進書房的時候，她懷疑自己進了圖書館。以前學(xué)校也有圖書館，是別人捐的書，可是都沒這里多。麥子看得眼睛都花了，不知道要找什么樣的書好。

“就看《席慕容詩選》吧，很多女生都喜歡?！毕奶焱退鲋鳎缓笥帜昧艘槐救摹度龉衬?。

麥子打開詩選的第一頁，看見上面寫了一個郵箱，問他是誰的。夏天威說是他媽媽的，便再無話。麥子也不知道要跟他說點什么，覺得很尷尬，正準備告辭，就聽見開門的聲音。

“阿姨好！”麥子見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以為是夏天威的媽媽。

“這是胡阿姨。這是麥子，我的同學(xué)?！毕奶焱亟榻B后說：“胡阿姨，麥子在這里吃飯，你準備一下吧！”

那個女人用眼睛深深地剜了麥子一眼，麥子看出了她眼中的不歡迎，就趕緊推辭，說：“不用了，我這就走，我媽在家等我，我怕她擔(dān)心。”

“我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媽媽去了國外，爸爸整天在外忙，就給我找了這個保姆，負責(zé)我的飲食，順便監(jiān)督我?！毕奶焱望溩映鰜頃r低聲說道，他的眼神里滿是落寞。

原來，每個孩子心里都有一個寒冬，麥子心里想，要怎么才能讓夏天威快樂起來呢？

走到街上，麥子打開那本詩集，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她走進了一家網(wǎng)吧。她決定給遠在美國的夏天威媽媽發(fā)一封電子郵件。麥子手寫了封信：“阿姨你好，我是夏天威的同桌。通過跟夏天威的交往，我才知道，住大房子和有很多錢并不一定快樂。天威過得不開心，希望您和叔叔能多了解他，多陪陪他。很冒昧給您寫信，見諒！”

麥子家里沒電腦，她第一次去網(wǎng)吧，唯一的一點電腦知識是上課的時候?qū)W的。她打了這么些字，發(fā)完郵件，居然花了二十多分鐘。

伸著懶腰，麥子剛走出網(wǎng)吧的門，突然感覺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前面。抬頭一看，竟是老班。

“老師，您……”

“麥子啊麥子，這地方是你能來的嗎？我很失望今天居然撞到了你，是不是進步一點就驕傲了？”

看到老班無限失望的眼神，麥子很想解釋一下，但還是放棄了。她決定替夏天威保守秘密。

秘密最后是保住了，可老班為了懲一儆百，在班會課上狠狠地批評了麥子。

5

第二次月考成績出來了，麥子又前進了5名?？衫习噙@次沒有表揚她，也許是因為進步不明顯，也許是因為她上網(wǎng)吧被抓了個現(xiàn)行吧。

數(shù)學(xué)課講評試卷的時候，老師狠狠批評了葉詩藍，連最簡單的題都做錯了。

看見葉詩藍被批評，麥子本來可以幸災(zāi)樂禍的，因為葉詩藍曾經(jīng)污蔑自己作弊，可看著她哭，麥子還是很難受。她用手捅捅葉詩藍，遞給她一張紙條：“詩藍，以后中午我給你補課，你一定能行！”

葉詩藍回了個紙條：“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老師那是在說氣話，你別在意……”

當(dāng)紙條傳到第3次的時候，突然被數(shù)學(xué)老師發(fā)現(xiàn)了，她大喝一聲：“葉詩藍，你在干什么！自己不學(xué)習(xí)，還影響人家！”

“我……”

“老師，不怪葉詩藍，是我遞紙條給她的。”麥子主動站起來承認錯誤。

“麥子啊麥子，你最近怎么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知道嗎？”老師語重心長地說。

后來，麥子果然堅持每天都給葉詩藍講幾道數(shù)學(xué)題。通過了解，她才知道，原來貌似什么都無所謂的葉詩藍其實很脆弱，她出生在很遠的山里，從小學(xué)就住在城里舅舅家，舅媽一直不大高興。她媽媽說，如果這個學(xué)期她的成績上不去，就讓她輟學(xué)回農(nóng)村去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麥子這個名字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麥子終于覺得自己的名字其實不賴了。

“麥子，我們踢毽子去。”

“麥子，要一起去WC嗎？”

…………

夏天威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跟其他同學(xué)也開始有了交往。他一會兒告訴麥子，他爸爸帶他去騎馬了，一會兒又說，媽媽開春后就要回來看他了……麥子真為他的快樂而高興。

現(xiàn)在，班上只有李曉菁總跟麥子作對了。麥子想，要用什么法子跟她和好呢？

可是，麥子還沒想出什么好主意，就收到李曉菁的邀請：麥子，放學(xué)后，濕地公園小橋上見。

麥子覺得不是什么好事，但她還是決定赴約。

到了約定地點，麥子發(fā)現(xiàn)除了李曉菁，還有兩個她沒見過的女孩。

“麥子，你真不要臉，曉菁喜歡夏天威一年多了，你憑什么呀！”其中一個女孩張牙舞爪地說。

“我……我們沒什么呀!”

“那你，為什么去夏天威家，而且也讓他去你家？”李曉菁逼問過來。

麥子退了一步，發(fā)現(xiàn)后面危險，就使勁朝前擠了擠。另外兩個女孩見此情形，一起撲了過來。四個人推推搡搡的，麥子只感覺到自己頭發(fā)被扯得生疼，于是用力一推……

只聽“噗通”一聲，有人掉下河里了。

是李曉菁。那兩個女孩見此情形，嚇得傻眼了，站在那里愣愣地，一動也不動。

麥子看見李曉菁掉進河里，二話沒說將外套一扔，立即跳進了冰涼的水里，撲騰著去救李曉菁。誰知道沒折騰幾下，自己卻喊起救命來。原來，她剛才一急，居然忘記自己不會游泳了。

不遠處的李曉菁從水里熟練地探出頭來，看到正在掙扎的麥子，哭笑不得。但想到麥子毫不猶豫地跳進河里救自己，李曉菁游了過去，抓住麥子，游向岸邊。

其實，李曉菁是游泳健將，麥子根本不知道。

6

再次被夏天威邀請去他家做客的那天，正好是周末，麥子知道李曉菁一直想要去，便一路上想著如何說服夏天威讓李曉菁也去。

“生日快樂！”當(dāng)麥子敲開夏天威家門的時候，突然沖出七八個同學(xué)來。他們手里拿著氣球，一齊朝她作鬼臉，其中居然有李曉菁。

麥子看見餐桌上有一個大大的蛋糕，上面插著很多蠟燭，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麥子往年過生日，最多是媽媽給她煮碗長壽面，現(xiàn)在看著這盛大的場面，突然覺得眼角有東西在流動。

“別激動，還有禮物呢?！庇谑?，生日卡片、小圓鏡、漂亮發(fā)夾等一齊舉到她面前。

就在麥子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叮當(dāng)”，門鈴響了。只聽見有人在門外喊：“簽快遞！”

包裹是夏天威媽媽從美國寄來的。大家七手八腳拆開了包裝紙，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一件淡綠色的漂亮裙子。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麥子，生日快樂！感謝你對天威的關(guān)心，也感謝你在那封郵件中對我和天威爸爸的提醒，更感謝你能及時告訴我天威一點一滴的變化。天威能變得快樂和健康，都是因為認識了你這個好朋友。根據(jù)視頻里你的樣，我買了這條裙子，希望能適合你……”

“麥子，原來你在網(wǎng)吧被老班抓住是因為……”夏天威恍然大悟。

“麥子，快去試裙子?！崩顣暂妓坪跻裁靼走^來了，為了不讓夏天威繼續(xù)感動下去，李曉菁趕緊把麥子推進了房間。

當(dāng)麥子穿好裙子出來的時候，大家一聲驚呼：“哇，這還是我們的麥子嗎？”

站到鏡子前面，麥子發(fā)現(xiàn)里面的那個女孩長高了，亭亭玉立的，麥子穿著淡綠色的公主裙就地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