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宗暉
七歲時,他為我掌舵
十年前,我七歲,尚且稚嫩。他把我當作手心里的寶,他為我的將來畫了一片耀眼的晴空,夢想的泡泡就漂浮在我小小的腦袋里。我為夢想的神奇而歡喜雀躍,他也跟著高興,臉頰旁現出迷人的酒窩。
我學騎單車摔破了皮,他心疼,幫我輕輕地吹拭傷口;他哄我,他哽咽著夸我是個勇敢的好孩子。長大以后,越發(fā)懷念少年時候的勇敢,懷念騎單車摔多痛也笑著哭的情景,因為有他在我身旁,替我平衡少年時的害怕與倔強,讓我在充滿安全感的環(huán)境中茁壯成長。
我記得,三十出頭的他一頭短發(fā)精神抖擻,有一雙寬厚而溫暖的手,有一根硬朗而挺直的脊梁——人格的脊梁,讓我仰望,讓我學習。但我也曾懼怕他刮風下雪的凌厲眼神,誰在挨打的時候都會十分害怕,是不是?而不服氣的我總是強忍住痛默默流淚,甚至在心里面反抗:你不是我爸爸!然而后來我開始發(fā)覺,沒有他的嚴厲管教,沒有他的敦敦教導,我的羽翼可能還未豐滿就已經夭折。
打是親罵是愛,后來的我,終于相信。
十二歲時,他遞一只槳與我
五年前,我上了初中,讀的是寄宿學校。給他打電話,話未出口,他就已經朝我猛烈地“開炮”,噓寒問暖不停,像是一番精心預謀過的自言自語,讓緘默的我心里異常溫暖。內心有千萬種情緒,有億萬件心事想跟他傾訴,可是每每見了面,總是遭遇三言兩語甚至相顧無言的窘境。他近來過得如何?腳還疼嗎?但彼此都羞于表達那一種細膩而微妙的情感。
他要出去打工,我們經常遠隔千山萬水。他對我放心又替我擔心。我只能從他指尖淡淡的煙味體會到父愛無言的味道。
在縣里面的演講比賽獲了獎,把獎狀拿給他看,他笑時竟然已經看不清酒窩,只有硬邦邦的兩腮在抖動,生澀而艱難——或許他很久未笑了。他到處宣揚,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我把它收好,他卻來氣,像我當初因為得不到他手里的糖而撒嬌那般。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他,開始老了。
夢想的翅膀也曾被無情地挫傷。中考失手,尚處在喪父之痛的他放言不再管我,當時我一邊扒著飯一邊吞咽簌簌而下的淚水,我知道,爺爺的去世已經深深的給他的心桶了一刀,如今我又讓他失望,是我的錯。
但終究還是他,傴僂著背,拿出血汗錢替我辦好入學手續(xù)。
十七歲時。他望著我遠行
今年清明節(jié)回家,和他一起上山祭祖,山上的草已經長得很高,他依舊走在我前頭,揮舞鐮刀替我開路,卻差點滑倒。我在背后用力扶住他,發(fā)覺他氣喘吁吁,已經汗流浹背,于是從他手中接過鐮刀,第一次為他披荊斬棘。我又一次深刻地意識到,他,真的老了。
印象中,他曾無數次充當我的帶路人,無論是在爬坡的路上還是在成長的路上,他都在我前頭挑起苦難,讓我在他的庇護下一路安穩(wěn)走來。
他以前不懂我,可如今,變成我不懂他。當他因為我攙扶他一事而說得眼睛通紅時,我不懂他為何變得如此容易感動,不懂他為何背著我偷偷流淚……
那晚他喝了不少酒,酒后開始吐,我默默給他端來盆,燒水給他擦臉,他喃喃自語:兒子呀。兒呀……
我的淚忽然不可抑制地落下來……
我們同在一條船上,他是我的父親,他曾為我擺渡,他是我下半生的守護。
編輯喬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