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川

塵肺病是一種因長期在粉塵大的環(huán)境里工作而造成的疾病，近年來成為許多農(nóng)民工的“職業(yè)病”。在重慶市忠縣拔山鎮(zhèn)芋荷村，外出務工的村民較多，早在5年前就有數(shù)十名塵肺病患者登記在冊。由于經(jīng)濟條件較差，許多村民對自身疾病欠缺了解，對未來失去了信心。就在小村莊被絕望的陰霾籠罩時，殘疾村民韓家蘭開始研究塵肺病，最終用所學到的知識驅(qū)散了村民的病魔。

兒子感染塵肺病，獨臂母親要“自救”

2011年11月14日，重慶市忠縣的天氣久雨初晴，終于迎來了一個艷陽天。在忠縣拔山鎮(zhèn)芋荷村7組的一塊空壩上，一位滿頭銀發(fā)的獨臂老人，正站在陽光下和一群塵肺病人親切地談心。她就是65歲的韓家蘭，一位被病友們視為精神支柱的堅強老人。

韓家蘭7歲那年被毒蛇咬傷，永遠失去了右臂。她因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樣寫字，到了上學年齡去學校報名時，被當?shù)匦W拒收。突如其來的變故并沒有打倒這個堅強的女孩。她每天晚上去夜校上識字班，白天則一邊幫父母干農(nóng)活，一邊抽空用左手拿著瓦片、石頭等吃力地反復練習寫字。她10歲那年，當?shù)匦W老師和校長被她的刻苦精神所感動，主動上門請她入校讀書。小學畢業(yè)那年她已經(jīng)16歲，盡管渴望讀書，但貧寒的家庭條件卻不允許。韓家蘭沒有為難父母，很快接受了現(xiàn)實，從此下地耕種勞作，和命運較勁。

韓家蘭17歲那年被推選為村團支部書記，3年后與同村的汪朝坤相戀結(jié)婚，并先后生下汪秋紅和汪秋華兩個兒子，一家4口其樂融融。然而，世事無常，就在韓家蘭一家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時，不幸降臨。1979年春天，韓家蘭家蓋新房，就在房子即將建成時，丈夫汪朝坤不慎從房頂?shù)粝聛?，摔斷了脊椎骨，再也不能從事體力勞動，家里的重活全落到韓家蘭一人身上。那時兩個孩子還小，韓家蘭憑著自己的堅強毅力，咬牙撐起了這個家。

20世紀90年代，農(nóng)村青壯年開始陸續(xù)外出打工，汪秋紅和汪秋華兩兄弟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也輟學去浙江打工掙錢。兩兄弟很懂事，每個月都省吃儉用，將工資寄回家。然而，好景不長，這個家的厄運接踵而來。

2002年3月，在外打工的汪秋紅和汪秋華兩兄弟突然回到重慶老家，并稱不準備再出去打工了。兒子的理由是回家照顧年邁的父母，可韓家蘭總覺得其中有問題，直到后來發(fā)現(xiàn)兩個兒子只要稍微干一點重活就會累得氣喘吁吁時，她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在韓家蘭的多次逼問下，兩個兒子道出了實情。原來，汪秋紅和汪秋華兩兄弟一直在沿海的工廠干活，雖然工資高但工作環(huán)境差，生產(chǎn)車間里常常被粉塵籠罩著。兩年前，汪秋華感到身體不適，去醫(yī)院查出已患了塵肺病，不久汪秋紅也查出患了同樣的病。由于工廠不正規(guī)，他們沒有得到相應的賠償，又怕父母擔心，所以一直隱瞞病情。

韓家蘭是個老實巴交的婦女，從來沒聽說過什么塵肺病。她想，這應該不是什么絕癥吧？可看著兩個兒子病怏怏的，她感到十分揪心，忙問兒子：“這病能治好嗎？”

“估計很難！反正就靠保養(yǎng)唄。”大兒子汪秋紅說。其實他們也不知道塵肺病能不能治好，只是這兩年來病情反復發(fā)作，讓他們有些絕望。他們回家一是身體不允許再干重活，另一個原因是想趁還能活動，好好孝敬一下父母。

然而，他們在家還沒待上一個月，就先后出現(xiàn)了胸痛、咳痰、呼吸困難等病征。不能讓兒子這樣等死！韓家蘭有些坐不住了。她一邊硬拉著兩個兒子到縣里的醫(yī)院治療，一邊四處打聽偏方。隨著對塵肺病的逐漸了解，她發(fā)現(xiàn)這個病并沒有那么可怕，只要配合治療，同時進行必要的心理疏導，是可以控制病情的。其實，她的兩個兒子還處于塵肺病第一期，只是由于對病情不太了解，精神垮了，已經(jīng)向病魔妥協(xié)。

韓家蘭決定親自給兩個兒子做心理治療?！皟鹤樱覀兓丶?，你們這病我心里有底，死不了！”2002年4月下旬，韓家蘭再次帶兩個兒子到縣人民醫(yī)院看完病后，信心滿滿地對他們說。

汪秋紅兩兄弟不知道，母親這次除了帶他們到醫(yī)院看病，還到書店買介紹塵肺病治療和保養(yǎng)的相關(guān)書籍和一本字典，她要現(xiàn)學現(xiàn)用，幫助兩個兒子走出陰霾。

創(chuàng)辦“康復中心”，免費救村民

“想要治好塵肺病，首先是離開原來的粉塵工作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保持樂觀的心態(tài)，樹立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積極鍛煉身體。你們覺得天塌下來了嗎？老媽的天都坍塌了多少次，可我這一輩子并沒輸?shù)羰裁础被氐郊依?，韓家蘭和老伴兒一起給兩個兒子做思想工作。兩個兒子頻頻點頭。

從那以后，韓家蘭根據(jù)農(nóng)村條件，每天清早起床叫醒兒子，然后帶著他們一起沿著村子跑步，呼吸青山綠水間的清新空氣。然而，如此簡單的鍛煉方法，汪秋紅和汪秋華只堅持了兩天就打起了退堂鼓。

“媽，知道你是為我們好，但藥都治不好的病，鍛煉能起作用嗎？不如讓我們在最后這幾年過得舒坦點。再說，農(nóng)村人一大早起來就干活，我們卻圍著村子瞎跑，人家看了還不笑話啊……”兩個兒子不約而同地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韓家蘭偶爾也看到別人對自己兒子指指點點，在背后猜測正值壯年的兄弟倆到底患了什么怪病。

“別人說又不會要你們的命！我查了很多資料，都說要治好這病必須樹立信心和加強鍛煉，而且醫(yī)生也這么說的……”韓家蘭每天早上仍舊帶著兒子鍛煉身體，并照顧好他們的飲食，讓營養(yǎng)均衡。傍晚時分，忙碌了一天的她總是忘不了再和兒子談談心，徹底打消他們對塵肺病的畏懼情緒。

這樣堅持鍛煉一個月后，村民們幾乎都對這個家庭產(chǎn)生了好奇，更有人直接向韓家蘭打聽她的兩個兒子到底得了什么病。韓家蘭也不遮不掩，將兒子的病情和盤托出。

2002年7月，韓家蘭帶著兒子鍛煉了3個月，兩人的病情已有明顯好轉(zhuǎn)。一開始，兩個兒子每跑幾百米，就會不停喘氣，請求停下來歇息一會兒。3個月后，兒子跑步時歇息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還將韓家蘭遠遠地甩在身后。這一切，韓家蘭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頭。

這年10月，汪秋紅和汪秋華經(jīng)過母親的貼心“治療”后，病情得到控制，身體也恢復了健康。為了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兩兄弟又信心滿滿地前往沿海打工。

汪家兩個兒子患塵肺病的消息早已在村里傳開，如今又都若無其事地外出打工。這在常人看來并沒有什么，但對一些正遭受同樣病魔摧殘的村民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此后，隔三岔五就有患塵肺病的村民到韓家蘭家打聽治療秘方。當韓家蘭說出實情后，大多數(shù)病人都不相信，有的甚至責怪她沒有愛心，不愿幫助別人。

這件事讓韓家蘭感慨萬千。在幫助兩個兒子控制病情時，她慢慢對這個病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在她看來，兒子鍛煉半年就可以重返崗位，如果自己再鉆研一些專業(yè)知識，不就可以拯救更多的病人嗎？不久，村里發(fā)生了一件事，更加堅定了韓家蘭與塵肺病作斗爭的決心。

2003年春節(jié)后的一天，韓家蘭見一個叫張鐵虎的鄰居有很多天沒出過家門，就準備去看看。張鐵虎的父母早逝，他很小就出去打工，30多歲了還沒結(jié)婚，直到半年前才回村，而且很少出門。當韓家蘭敲張鐵虎的房門時，卻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半天沒有人答應。突然，她聞到屋里飄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心里一怔，預感到大事不妙，急忙推門進去。

眼前的一切讓韓家蘭傻眼了：張鐵虎坐在床上，淚眼模糊，手里拿著一瓶農(nóng)藥正準備喝下去。千鈞一發(fā)之際，韓家蘭跑過去一把奪下他手中的農(nóng)藥瓶?！白屛宜懒怂懔??！睆堣F虎趴在床上，像個孩子一樣絕望地哭起來。

張鐵虎也因去城里打工患上了塵肺病。他將打工賺的錢都花到治病上去了，但卻沒治好病。為了能娶個媳婦，他一直隱瞞著自己的病情，可后來發(fā)現(xiàn)病情越來越嚴重，又沒人照顧，連自身的勞動力也在逐漸喪失。張鐵虎感覺自己就像個廢人，所以才有了輕生的念頭。

聽完張鐵虎的訴說，韓家蘭非常震驚：“你還年輕，怎么就想走絕路呢？我那兩個兒子也得了塵肺病，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么？只要你肯聽我的，你這身體也能康復?！睆堣F虎對韓家蘭的話半信半疑，韓家蘭便講出了自己“治療”兩個兒子的心路歷程，并耐心地開導他。最后，張鐵虎抹干淚水，答應不再做傻事。

隨后，韓家蘭像當初拯救自己兒子一樣，每天讓張鐵虎按她的計劃鍛煉身體。張鐵虎是長期做電焊工吸入粉塵患上塵肺病的，并且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第二期，如果不好好療養(yǎng)，很可能迅速發(fā)展為塵肺病晚期。韓家蘭查閱相關(guān)資料后，告訴張鐵虎一些關(guān)于治療塵肺病的注意事項。

然而，經(jīng)過幾個月的鍛煉，張鐵虎的病情并沒有明顯好轉(zhuǎn)。不過，這期間他也慢慢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重新拾起對未來的信心。

轉(zhuǎn)眼又過了一年，2004年3月，張鐵虎在韓家蘭的指導下鍛煉身體，病情開始有了一些好轉(zhuǎn)。到這年秋天，韓家蘭又幫他聯(lián)系到一項編織竹籃的工作。編竹籃不是什么重體力活，張鐵虎完全能應付。就這樣，張鐵虎一邊治病，一邊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

為了治好張鐵虎的病，韓家蘭開始積極充電。她四處奔走，學習塵肺病的預防和治療知識，自己掏錢購買各種醫(yī)學書籍。她認為，自己首先要做到胸中有墨，才能更好地輔導他人。

因為特別關(guān)心塵肺病的問題，韓家蘭逐漸了解到，村里年輕人出去務工，大多都在建筑行業(yè)做體力活，雖然能掙一些錢，但不少人也因此患上了各種職業(yè)病。其中，塵肺病是最常見的一種。由于許多人一得病就往癌癥方面想，立即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肯向別人透露自己的病情，導致病情越拖越嚴重。

2006年5月，重慶忠縣的自強殘疾人服務站建立了一個殘疾人基金會，他們常常到芋荷村來看望塵肺病人。韓家蘭向工作人員打聽后才得知，自己所在的這個村莊，竟有數(shù)十名塵肺病人記錄在冊！

韓家蘭想，自己既然能幫助兩個兒子控制病情，也可以幫助其他人控制病情，她決定，將村里所有塵肺病人召集起來，為他們做心理治療，帶領(lǐng)他們積極鍛煉身體。一個月后，韓家蘭把自己的家變成了“塵肺病人康復中心”，并在家門口掛上了牌子。由于這個條件簡陋的“康復中心”沒有任何治病的藥物，到韓家蘭家來治療的病人寥寥無幾。

“獨臂天使”托起小村莊的希望

為了說服村里塵肺病人走出家門接受治療，韓家蘭沒有少下工夫。她首先通過村里的廣播勸說，但效果并不好。隨后，她將手抄的塵肺病知識，變成一張張宣傳單，挨個兒給塵肺病患者送去，并勸他們到自家的“康復中心”來，一起攜手戰(zhàn)勝病魔。

讓韓家蘭苦惱不已的是，就算她逐個上門勸說，很多患者也不愿接受她的免費治療，有的病人甚至堅決否認自己患病。既然說服不了別人，就要用事實證明一切！2006年底，韓家蘭與來家治療的5名塵肺病人開始了初級鍛煉，讓他們正視自身疾病，重拾康復信心。由于病人的病情不同，僅跑步這一項鍛煉就鬧了不少笑話。一個晚期病人步行快了就喘不過氣來，更別說跟大家一起跑步了。常常是韓家蘭和兩三名病情較輕的患者跑一段距離，就得趕緊停下來回去找掉隊的人，因為病人一旦體力不支倒下就危險了。此時，韓家蘭慢慢意識到辦“康復中心”比當初治療兒子的病難多了。

之后，陸續(xù)又有病人加入康復治療。由于農(nóng)村沒有健身器材，患者又不能進行強度太大的運動，韓家蘭思來想去，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編一套健身康復操！

編操對一個農(nóng)婦來說可不容易。韓家蘭先是到附近小學門口觀看學生們課間做的廣播體操，然后根據(jù)塵肺病人的特殊情況，刪減一些高難度動作，編出了一套身體虛弱的塵肺病患者能夠完成的健身操。后來，韓家蘭又不斷進行修改，刪除了一些比較生硬的動作，使整套操總算像模像樣了。有病人打趣地說，這是韓氏太極。也有村民說，這是農(nóng)民瑜伽。

2007年10月，張鐵虎的病情終于得到很好的控制，他從事的編織工作也有了很大起色，生活逐漸走上正軌。更讓他高興的是，在韓家蘭的撮合下，他和鄰居一個姑娘喜結(jié)連理，過上了幸福生活。

然而，就在韓家蘭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逐漸使這個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小村莊恢復生機的時候，不幸再次降臨到她身上。

2008年3月，韓家蘭的丈夫汪朝坤因病離開人世。出殯當天，韓家蘭哭得昏天黑地。她對丈夫的離去充滿了自責。這兩年來，她幾乎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幫助塵肺病人身上，疏于照顧一直身體虛弱的丈夫。好在兩個兒子十分理解她，支持她繼續(xù)幫助村里的塵肺病人擺脫疾病。她的善舉，也改變了一些原本懷疑她的病人。

村里62歲的顏光虎是個“資歷”較老的塵肺病人，也是這些病人中思想最頑固的一個。早在5年前，他就因打工患上了塵肺病，輾轉(zhuǎn)治療1年多，花光了家底，病情卻一直不見好轉(zhuǎn)，到后來連走路都得依靠拐杖。尤其到了冬天，更是痛苦難熬，每呼吸一口空氣，都感到撕心裂肺般難受。他對生活徹底失去了信心。在韓家蘭剛開辦“康復中心”時，他拒絕了韓家蘭伸出的援助之手：“我這病我自己清楚，你也不用可憐我！你要能治好我這病，全國那些醫(yī)生估計都沒飯吃了……”

2008年夏天，顏光虎被身邊一個個鮮活的例子打動了，改變了對韓家蘭的看法，來到韓家蘭的“康復中心”，表示愿意嘗試她的治療方法。隨著一個個像顏光虎這樣的“老頑固”主動將生命交到韓家蘭手里，來她家做康復治療的塵肺病人逐漸多起來，最多時有30余人。

病人多了，不但管理起來比較麻煩，而且還遇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一些晚期塵肺病人，想要徹底恢復健康十分困難，治療一段時間不見明顯效果，便漸漸失去了信心，他們的言行很容易影響“康復中心”的其他病人。

怎么辦？總不能因此孤立這些晚期病人吧？韓家蘭反復思考，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幫助他們創(chuàng)業(yè)，恢復自食其力的能力，讓他們能更加積極地面對生活。韓家蘭和縣里的相關(guān)單位商量，篩選出一些適合這些病人的一些生產(chǎn)技術(shù)，如編織、畜牧養(yǎng)殖、刺繡等。

韓家蘭的努力沒有白費，通過她的不懈努力，年歲已高的晚期病人顏光虎也掌握了編織技能，一年能掙2000多元錢，足夠生活開支。加上經(jīng)過積極鍛煉，病情沒有再繼續(xù)惡化，他開始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因為無私地幫助塵肺病人，韓家蘭的名聲逐漸傳揚出去，有人稱她為“獨臂天使”，有人則親切地叫她“韓媽媽”。韓家蘭身上有一本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在她的“康復中心”治療過的56個塵肺病人的情況。如今，這些人都生活得很好，其中30多人重返沿海打工，另外10多人在老家創(chuàng)業(yè)。

2010年末，韓家蘭獲得了忠縣“十佳文明市民”稱號；2011年8月初，在忠縣拔山鎮(zhèn)政府舉行的“十大標兵”頒獎大會上，她又榮獲“身殘志堅標兵”稱號。

靠自己僅有的一只手，韓家蘭不但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而且托起了村里50多名塵肺病人的希望。通過她的努力，為塵肺病人驅(qū)散了生活的陰霾，給他們絕望的內(nèi)心送去了溫暖和光明。（壓題圖：韓家蘭榮獲“身殘志堅標兵”稱號）（責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