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電視在報道工業(yè)明膠制成藥用膠囊、鉻含量嚴(yán)重超標(biāo)的新聞。這樣的故事聽多了,似也麻木,但又不能麻木,畢竟與健康相關(guān),且不斷地挑戰(zhàn)人的底線。
這些年,道德節(jié)節(jié)敗退,原因大概是人心缺乏敬畏感。叫人心存敬畏的力量通常有兩種,一種是規(guī)章制度,另一種是宗教律法。所以,老人們常懷念幾十年前的法令:如果在從前,這樣的人是要被槍斃的,哪能這樣子蹺著二郎腿抽著煙置身事外呢?無法可依、執(zhí)法不嚴(yán)是一時難以變更的現(xiàn)狀,但法律的限制畢竟是一種外力,可以約束人的部分行為,卻無法改變?nèi)诵?,喚不起道德,也喚不起良善。人在?yán)令之下,多是畏懼而非敬畏。那么,宗教呢?
伊朗電影《納德和西敏:一次分居》(也有譯成《一次別離》的)給了無神論者一個別樣的視角。和我們這個國家的中產(chǎn)階級一樣,納德和西敏在尋求移民。然而納德放不下患了老年癡呆癥的父親,西敏只能訴求離婚。但因為女兒特梅的撫養(yǎng)權(quán),兩人爭執(zhí)不下,于是分居。納德為父親請來看護(hù)瑞茨。瑞茨的一次疏忽職守惹怒了納德,被納德推出門去,沒想到瑞茨當(dāng)晚竟然流產(chǎn)。于是,瑞茨的丈夫把納德告上了法庭……
這樣一個故事若放在中國的社會文化背景下,可能就不能構(gòu)成一個故事。推搡造成他人流產(chǎn)并不會被以謀殺罪起訴,頂多也就是故意傷害罪。宗教信仰的差異造成了生命觀的差異,在人流合法化的中國,沒有出生的嬰兒并不是一條生命。同樣,撒謊在中國只是道德層面的事,并非“不可做假見證陷害人”那樣叫人惶恐的宗教誡命。
電影里有三個謊言,每個謊言都挑戰(zhàn)著宗教道德。首先是惹上官司的納德,為了能夠繼續(xù)照顧父親和女兒,謊稱自己不知道瑞茨有孕。接著,女兒特梅為了維護(hù)父親,在法官面前為父親圓謊,她保全了父親,卻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而最大的謊言卻是瑞茨說的,但這名敬畏真主的婦人,最終因為害怕遭到真主的懲罰,鼓起勇氣反抗丈夫,拒絕撒謊……
我們對阿拉伯世界誤會重重,讓我們談到彼國彼邦時,總有一種“我們不至于此”的優(yōu)越感。在導(dǎo)演阿斯哈·法哈蒂帶給我們的這部電影里,你可以看到一個現(xiàn)代的伊朗,看到貧富的差異,看到家庭的窘境,看到父母面對青春期的孩子藏拙掩羞,看到男人的固執(zhí)和堅硬,女人的溫順與柔和,你看到 “羅生門”式的謊言,看到人們畏懼而自私的本性,看到他們又是如何掙扎著向善……我看到的是一個比我們更有底線的民族。
我并不以為這種底線意味著更高的道德感(瑞茨的某些行為看上去似乎是可笑而無知的,她也并不比一個不虔敬的人更有道德);但宗教律法對人的行為卻有著最后的約束力,它是不完善的法律的補全。
但宗教的缺陷也顯而易見,因為宗教并不是真正的信仰。我們與其把瑞茨看作一個有信仰的人,不如把她當(dāng)作一個宗教律法主義者。律法底下的人,帶著戰(zhàn)兢和畏懼,因為那是一種刑罰;律法底下的行為,是一種刑罰底下的約束力行為;而宗教律法本身,就像法律秩序一樣,并不能夠帶來真正的良善或智慧。那么信仰呢?在我看來,能夠被稱之為信仰的,不是叫人畏懼、戰(zhàn)兢的力量,而是一種全備的愛;不是憑著律法約束人的行為,乃是用恩典挽回人的意念和行為;不是一種害怕懲罰而被動的回應(yīng),而是懷著愛、敬畏的一種自由、主動的回應(yīng)……
顯然,這已經(jīng)超出了電影所想探討的范圍。電影最后兩個小女孩對視的幽暗眼神,讓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覺,人的罪性似乎毫無出路;而在長廊上等候女兒做出最后抉擇的納德和西敏,疲憊不堪,幾乎無路可走……律法底下畢竟沒有良善,也沒有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