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傳家之寶。
青黑木盒、暖色調書封、銅版紙張、亮麗配圖,十分精致養(yǎng)眼。
春夏秋冬,中國人的四季,就在任祥四卷本的《傳家》中一頁頁地流轉和堆積:春風來了,破土而出的種苗是土地的第一陣顫抖;夏天,太陽炎烈,七夕鵲橋撮合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秋風起,蟹腳癢,登高與敬老;冬日里等待過年的溫暖與喜悅,一種濃濃的家的溫馨氣息就在美輪美奐的圖片與文字之間跳躍……
十多個工作人員,歷時5年,完成的這部嘔心瀝血之作,甫一登陸圖書市場,就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臺灣地區(qū)繁體字版,已經(jīng)被炒至5400元人民幣一套,3月底由新星出版社出版的簡體字版,首印1萬冊,剛一上市就被一搶而空。很多家長都把這套《傳家》視作是子女接觸和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扇窗口。
留住這姹紫嫣紅
她母親顧正秋說:“休戀逝水。”
可是任祥卻說要“留住”:“且以這一番姹紫嫣紅,留住你春光盈盈的容顏?!?/p>
那是對中國人的生活方式深沉的愛。這種促發(fā)任祥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做成的功業(yè),和她的童年生活密切相關。
1955年,任祥的父親、前臺灣地區(qū)財政廳長任顯群因族叔的匪諜案而牽連入獄被判刑(任顯群是族叔的擔保人)。1958年,任顯群被假釋,但已心灰意冷無心仕途。1960年,他開辟經(jīng)營金山農(nóng)場,剛剛蹣跚學步的任祥隨父母前往:“在那里,母親是一個單純的主婦,穿得很樸素,也很少化妝,臉上常漾著很好看的笑容?!?/p>
金山,讓人想到《白蛇傳》中的金山寺,父親假裝自己是許仙,對母親一本正經(jīng)地一鞠躬,親熱地叫一聲:“白娘子!”還對少不更事的任祥開玩笑說:“你媽媽是一條蛇(媽媽屬蛇),我們住在《白蛇傳》中的金山寺,所以我叫這里是金山農(nóng)場。”任祥乃信以為真。
這“金山寺”中的生活既艱苦又快樂。任祥最大的樂趣就是和大自然為伴:“變化多端的天空,起伏的山巒,遼闊的農(nóng)場,潺潺的溪水……每天吃過早飯,只要不下雨,我就跟著二哥和堂哥跑出去,看工人種草莓,除草,摘草莓,或到溪邊丟石頭,玩水。不然就在門前跳繩,跳房子,拍皮球,或把門前的七棵榕樹當馬騎?!?/p>
家教很嚴,怎么吃飯,怎么穿衣,都有規(guī)矩。小孩子不可有“懶相”,行、坐、站,都不可隨便,“穿鞋走路每一步都要提起鞋跟,不可拖著走。光是走路出聲,我就不知道被罰跪過多少回?!?/p>
這種嚴格的言傳身教在任祥的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以至于任祥成年、自己也當上母親之后,她在想:“如果我留洋的孩子只知道好萊塢的美式文化,只知道身上留幾塊腹肌,我該怎么辦?我不能接受,我要把中國的傳統(tǒng)、中國人的生活智慧告訴他們,對自己所擁有的珍貴血液感到驕傲、對我們厚實的文化底蘊深深的嘆服?!?/p>
過客與歸人
“白娘子”顧正秋給她女兒寫序:“祝福這個花頭多的孩子?!?/p>
顧正秋稱她的女兒為“妹妹”:“妹妹名字中的‘祥字,顯群與我取自于陳誠夫人譚祥的名字。陳夫人秀外慧中,是當時婦女界的典范,我們希望女兒能沾些她的福氣。”
母親也沒有想到,女兒童年時的教育,真的生根發(fā)芽,讓她于今時今日構想這樣一部大書。寫作的過程中,任祥常問她的母親:以前怎么吃、家里怎么擺設。自己,則做面條,種菜,種香菇,做豆腐乳、醬油,養(yǎng)雞下蛋,想要多了解一點中國生活的細節(jié),忙得不亦樂乎。
顧正秋調侃女兒:“十八般武藝,樣樣稀松。”
顧正秋是著名的京劇青衣、京劇表演大師,1990年與張君秋同獲美華藝術協(xié)會頒發(fā)的“終身藝術成就獎”。她想起來,任祥初一的時候,也想過繼承母親的衣缽。顧正秋請王克圖先生給她吊了幾天嗓子之后,她就移情別戀于古箏,古箏之后是吉他,吉他之后,去“艾迪亞餐廳”駐唱。
1979年,臺灣愛波唱片推出了任祥的專輯《陽光的笑》,收了鄭愁予作詞的《錯誤》,這首歌,李泰祥和羅大佑都唱過,任祥唱來,又是另一番味道:“你聽李泰祥,高亢激昂;羅大佑的版本則宛轉低回、低音長歌,到我這一版又不同,我請我的同學給我重新譜了曲,我希望能唱出我對這首詞的感覺?!?/p>
我噠噠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是個過客/是個過客
——鄭愁予《錯誤》
對于臺灣民歌歷史來說,僅僅出過兩張專輯的任祥是個“過客”,而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身份認同所做的努力來說,她就是個“歸人”。
那一年,圣嚴法師到她的工作室造訪,談起建設法鼓大學的宏愿,問她是否可以捐款?!爱敃r我一口答應。2009年法師圓寂之后,我謹記著這項承諾,所以承愿這套書完成之后,要把在臺灣發(fā)行所得全數(shù)捐給法鼓大學,作為建校之用?!?/p>
臺灣版銷售所得,全部捐出,內地簡體字版,為了將定價壓到最低,她放棄了作者版稅,只是希望,讓這善緣,結交到和此書有緣的讀者,讓他們領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種種。
狂戀逝水
“我們應該怎么寫信,怎么稱呼朋友的父母,怎么享受中國的美食,都有規(guī)矩,都需傳承?!比蜗檎f。
2007年,她的大女兒姚姚考上美國一所大學,任祥和先生姚仁喜驅車2000多公里送她去上學,花費了三天時間。在路上,擔心女兒會變成“洋妞”的任祥跟她女兒說,不要老是覺得美國好,不要把美國的模特兒視作自己人生的目標,那樣,太膚淺。就這樣,在車上講了三天。
送完女兒,回到家的任祥忽然想,自己可不可以寫一套書,把自己所了解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及生活智慧都寫下來,讓孩子們領略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美,順便,“噎死那些鄙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美國人”。
“中國城在外國總是又臟又亂,西方人以為這樣就是中國。我就出一套書,讓老外看看中國的精致與美麗?!?/p>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任何一個點,似乎都能做出大的文章出來:“慈禧太后去世時牙齒和頭發(fā)都不脫落,為什么?都有秘方?!绷畎l(fā)不落方:榧子三個、核桃二個、側柏葉一兩,一起搗爛,泡在雪水內,梳頭。令發(fā)不落方是采用簡單材料制成的洗頭良方。抿頭方:香白芷三錢、荊穗三錢、白僵蠶二錢、炒薄荷一錢五分、藿香葉二錢、牙皂二錢、零陵香三錢、菊花二錢。以上諸藥共以水煎,兌冰片二分。邊梳頭邊抿用于發(fā)上,梳理后頭發(fā)顯得烏黑發(fā)亮。潔白牙齒不松動:生大黃、熟大黃、生石膏、熟石膏、骨碎補、銀杜仲、青鹽、食鹽各30克,明礬、枯礬、當歸身各15克。藥共研為細末,每晨起先將此藥末涂擦牙根上,然后洗臉,用畢以冷水漱吐。本方系黃功農(nóng)獻給慈禧太后之方,久用牙齒潔白,至老不松動。
任祥不僅查閱了大量資料,而且將香白芷這樣的配方,依樣找來,放在塑料袋中,一樣樣拍照。也就是說,理論上,如果你愿意按照任祥考證出來的方子對照著服用養(yǎng)身,你說不定也能像慈禧老佛爺那樣,保有不老之身哦。
琴棋書畫、雞鴨魚肉,吃喝玩樂,無所不包,而又寥寥數(shù)語、言簡意賅,《傳家》,是入門,也是總結。要傳承中國文化,做這樣一個文化大工程,真是絕非易事。每一張照片都精益求精,任祥請到攝影名家劉振祥掌鏡、美術顧問霍榮嶺義務幫忙,任祥自己,也親手畫了許多漂亮的插圖,就是要讓整套書都變得趣味盎然。
看得出來,不論是文字還是攝影插圖和裝幀,都流露出作者對于親人、家族和朋友真摯動人的情感。傳家,首先要守住這個溫暖的中國人之家,進而傳承一份親情、一份文化,于子女之教育與成長,是點點滴滴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逝水休戀,亦在狂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