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馬德
不久前的一次采訪中,法國總統(tǒng)弗朗索瓦·奧朗德表達了重要、但卻往往被人遺忘的觀點,那就是要求南歐財政困難國居民做出犧牲須有限度。為防止希臘、葡萄牙和西班牙淪為集體“勞教所”,奧朗德認為,人們在不斷削減開支及節(jié)衣縮食的同時,須得看見希望。
奧朗德的評估以最基本的心理學理解為基礎。除非隧道的盡頭投射出一線曙光(即今天的犧牲能夠換來今后的回報),否則只是一味地消極增援和延遲滿足,將不太可能真正實現(xiàn)目標。
看不到未來的回報,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南歐民眾的悲觀情緒。隨著危機由于消費者信心和家庭購買力的下降而不斷向縱深發(fā)展,對危機結束時點的預測也一再延后,而那些首當其沖的緊縮受害者更是越來越看不到希望。
縱觀歷史,犧牲的概念將神學和經(jīng)濟學聯(lián)系在一起。古代世界的人們往往用血淋淋的貢品來祭祀神靈,并相信能夠因此獲得好的收成或者驅(qū)災辟邪?;浇滔嘈派系郏ɑ蛏系壑樱奚约簛硖嫒祟愙H罪,這顛覆了傳統(tǒng)的祭祀經(jīng)濟。此間,神圣受難成為無私謙卑的典范,并因此,眾生可以忍受人世間的不幸生活。
除了宗教世俗化的因素以外,認為回報或成就需要以犧牲來換取的理念,本來就是歐洲文化意識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誕生于啟蒙運動時期的“社會契約”理念,原本是為在“君權神授論”以外,解決國家權力的合法性問題提供依據(jù)。這一理念的前提是,個人愿為確保全體民眾的和平與福祉,而在一定程度上放棄自己的自由。
結果是,政治領導者往往假借民族或國家等世俗化精神實體的名義,要求民眾犧牲個人的舒適及自由權利,而民眾也往往懷著滿腔的熱情照行不誤。當溫斯頓·丘吉爾首次以英國首相的身份向下議院發(fā)表演說時,他面對的是一個處于厄困中的民族,當時他著名的宣言是:他本人—還有英國—“除了奉獻自己的鮮血、辛勞、熱淚和汗水以外,別無所有”,這番演說點燃了英國人的希望。
鑒于以上難以計數(shù)的先例,打著緊縮旗號讓人做出犧牲的豪言壯語在歐洲目前危機中收效甚微,這或許有些出人意料。有些觀察家把這種責任感的喪失歸咎于超越個人之上的一切因素,其中也包括政治制度。
但南歐各國對緊縮政策的抵觸情緒,歸根結底并不是因為人們反對犧牲。相反,抵觸情緒的真正根源是:歐洲民眾認為,領導人要求他們做出的無謂犧牲根本無法助長其自身的利益。丘吉爾給予了英國民眾他們所期待的東西—勝利。但如果不存在一個清晰的目標來證明犧牲的價值所在,犧牲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繁榮本應鞏固歐盟的合法地位。但在快速經(jīng)濟增長期結束后,歐洲領導人轉(zhuǎn)而仰仗比緊縮更勝一籌的邪惡威脅:即債務國進一步失穩(wěn),導致債務違約、而后被從歐元區(qū)驅(qū)逐出去,再之后是經(jīng)濟、社會和政治陷入崩潰。
不過,關于恐懼、關于犧牲的老生常談正在失去作用,因為南歐各國正在成形的“新政”壓制多于保護,違反了社會契約的基本原則。實際上,就在歐洲民眾被要求為了“國民經(jīng)濟”犧牲生活水準—甚至基本生計的時候,跨國公司卻是一派繁榮。
被要求“犧牲”的民眾需要被滿足需求,破損不堪的社會安全網(wǎng)絡也需要被修復,然而,歐盟委員會、歐洲央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這“三駕馬車”強制規(guī)定的條件,相當于使這些需求的滿足被無限期延后。更有甚者,各國政府還繼續(xù)實施使不公平現(xiàn)狀進一步惡化的政策。比方說,葡萄牙2013年預算將納稅等級從8個削減至5個,這樣的措施會讓中產(chǎn)階級遭受滅頂之災。
曾幾何時,犧牲意味著舍棄肉體的快樂、基本需求甚至于生命力來換取精神層面的解脫。盡管關于“犧牲”的話語依然存在,但數(shù)千年來,支撐這種言論的邏輯卻已被徹底拋棄掉。歐洲領導人必須為它的民眾灌輸新的希望。“后民族時代”的歐洲,建立在《里斯本條約》之上,以歐盟的義務為基礎,以促進“民眾幸福”為目標,而今,它存在的合理性處在風雨飄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