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李 莉

1.南京的夜晚

少時，極為推崇朱自清的散文《南京》：“逛南京像逛古董鋪子，到處都有些時代侵蝕的遺痕。你可以摩挲，可以憑吊，可以悠然遐想?！倍潭?6個字，竟將南京風情盡收筆端。

如今，當我第一次真切地呼吸到南京的空氣，觸摸到南京的肌膚，才真正領(lǐng)略到它獨特的魅力、百變的風情。六朝的興廢，王謝的風流，秦淮的艷跡，民國的往事，橫跨千年的歷史，我仿若一朝踏入。

據(jù)史載，南京始稱金陵，自從范蠡筑城開始，迄今有2500多年，有“六朝勝地、十代都會”的美譽。也許正是古人的偏愛，金陵王氣之說自古有名。秦始皇時期，民間盛傳“東南有王氣”，于是秦始皇命人在金陵鑿斷山崗以泄王氣以及埋金金陵以鎮(zhèn)王氣。諸葛亮曾贊嘆說：“鐘山龍蟠，石頭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边@也導(dǎo)致金陵自古以來就淪為兵家必爭之地。巧合的是，凡定都在此的東吳、東晉、南朝四朝、南唐、明洪武、太平天國、中華民國都粉墨登場，終曇花一現(xiàn)。

有人說，腳落在南京的每一步都會驚動一個歷史故事。說的真是精辟。從南京站出來，一眼望去便是煙波浩淼、神光離合的玄武湖。玄武湖名氣似乎沒有杭州西湖大，但其悠遠的歷史更添神秘?！靶洹?，神話四神之一，是龜和蛇的復(fù)合體，代表長生不老。玄武湖距今有2000多年歷史，從南朝“四神布局”的鼎盛，王安石“泄湖得田”的隱匿，明朝黃冊存放的禁地，命運多舛的玄武湖上演了忽大忽小、時有時無，最終成為擁有五塊綠洲的江南最大城內(nèi)公園。值深秋時分，遠望鐘山如屏，水中垂柳塔影，荷葉麻黃墨綠，堤畔高樓林立。漫步湖畔，千年歷史如輕煙，如水墨，如玉帶，肆意揮灑出變幻曲線，緩緩流淌出跳動音律，耳邊不禁回響起群雄逐鹿的廝殺聲，荊軻刺秦的蕭蕭聲，東吳水軍訓(xùn)練的鏗鏘聲……

南京到處留下歲月的履痕，無論在秦淮河畔，還是夫子廟前，醺醺然地走在這波光夕照的十里秦淮，忽然明白了六朝金粉的紅香翠軟，風流才子的珠璣錯落，南渡衣冠的醉死夢生。那沿河懸掛的火紅大燈籠，搖櫓的槳聲，別致的青磚馬頭墻，仿佛帶領(lǐng)我穿越到那個綺麗香艷的南朝殘?zhí)啤Ｍ踔x的堂前燕、杜牧的泊秦淮、李香君的桃花扇，一時間時空交疊。“臺城六代競豪華，結(jié)綺臨春事最奢。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钡鸵髦鴦⒂礤a的《石頭城》，坐上畫舫穿梭在十里秦淮，搜尋著“玉人何處教吹簫”的身影，細細領(lǐng)略那晃蕩中薔薇色的漣漪。河水碧綠，楊柳依然，只有伊人不見。偶爾飄來的婉轉(zhuǎn)之音，也少了份“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才情和悲壯了，回眸當年輝煌耀世的烏衣巷，已變成一條又短又窄的胡同了。朦朦朧朧、模模糊糊中，那段柔婉綺麗的秦淮夢境，已經(jīng)隨著漲膩的脂水一去不返。

夫子廟前已經(jīng)找不到往日的莊嚴與肅穆，從昔日的文教中心演變成今天的繁華鬧市，唯一不變的是孔夫子的如天似海，包羅萬象。穿梭在夫子廟、泮池、聚星亭、學(xué)宮之中，仿佛自己也手執(zhí)論語春秋，成為之乎者也的儒生。不遠處，茶樓飯店，風味美食，藍眼睛的，黑頭發(fā)的，滿目皆是，鴨血湯的鮮美，梅花糕的精致，品味細嚼后總是江南人獨有的精細心思。抬頭“明經(jīng)取士、為國求賢”入眼，不知不覺就來到江南貢院，幾家歡喜幾家愁的地方。想著古時萬千秀才揣夢懷書，蜂擁而至，經(jīng)搜身，入號舍，在方寸間以一文定終身，不禁感慨。不解的是，為什么要把個貢院設(shè)到這里？一邊是鶯鶯燕燕，一邊是天威恩重，可憐的秀才們面對著十里繁華、燈紅酒綠，如何能安心答卷？還是要他們在孔夫子和李香君、柳如是等人之中做出選擇？這種選擇可是萬分艱難?？磥韽拇颂幾叱鰜淼泥嵃鍢颉⒘謩t徐、施耐庵等人都是個中強人。

2.夫子廟

如果碰上微風細雨的日子，再走一遭明故宮、明孝陵、瞻園和明城墻，明朝那些事兒會一股腦地被喚醒。英明、多疑而殘暴的朱元璋，美麗智慧的大腳皇后，功高震主的大將徐達……600年風吹雨打，歷經(jīng)戰(zhàn)亂的宮闕早已化土在斜陽里看，只感到李太白《憶秦娥》中“西風殘照，漢家陵闕”二語的精妙。第一陵里，陪伴天子和皇后的只剩下蜿蜒曲折的千年神道和赤膽忠心的六大祥獸。只有開國將領(lǐng)徐達的“金陵第一園”，莫愁湖內(nèi)的勝旗樓，還能依稀窺到大明朝的輝煌和強盛。迎風佇立在中華門城樓上看著明城墻的斷壁殘垣總會覺得有些灰蒙蒙的，昔日的盛世霸業(yè)早已在日月的輪回中流逝，只剩下這些厚重的磚瓦訴說著大明朝的多災(zāi)多難和內(nèi)憂外患。

3.中山陵

“一座中山陵，半部民國史?！敝聊暇蝗ブ猩搅耆缤^北京不見故宮。環(huán)繞在紫金山中，松柏參天，翠色盈目，絲毫不減秋的景致。中山陵沿山順勢而上，巍峨莊嚴，氣勢宏偉，如一座震民覺醒的大鐘。踏著臺階一步步向上，仰止崇敬的心情一點點散開。蕓蕓眾生，博愛的人不少，但如孫先生般敢立無字碑的，一生為公，全心為民謀福祉的又有幾人？祭堂內(nèi)，孫先生正襟危坐，長袍馬褂，雖鬢角斑斑，但眼眸明亮純凈，似乎向世人訴說什么。中山陵沿路都有雨花石，聽說只有鮮血的浸泡，石頭上才會有美麗的花紋，想必雨花臺的石頭會更美吧。

“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蔽腋袆佑谒陙淼臍v史，像一軸巨幅山水畫卷，有怒放絢爛的輝煌，有沉默黯淡的感傷；我感動于可以在一個現(xiàn)代的大都市里看到如此眾多歷史的舊日痕跡，如同是黑白老電影，低首輕吟一段華麗的過往。特別是經(jīng)歷了那場令全世界震驚的大屠殺之后，南京更如浴火重生的鳳凰，在萬千市民的堅忍與頑強中延續(xù)了下來，成為經(jīng)濟發(fā)達、科技文明進步的現(xiàn)代都市，成為美名遠播的歷史文化名城。每每念及這段歷史，便不由感嘆這座城市頑強的生命力，如我中華民族一樣，雖歷經(jīng)浩劫，卻不屈不撓，用智慧、勤勞、堅忍書寫了一段壯麗的篇章。如今的南京，在世人眼中，更像一個鉛華洗盡的落寞貴族，度日平和、舉止徐然，卻掩不住眉宇間隱約閃現(xiàn)的高貴氣息。它既有北京的雍容大度，又有蘇州的妙曼溫婉，既有西安的古樸淳厚，也有上海的氣宇軒昂……

4.秦淮河畔

說不盡的南京，道不完的金陵。南京的風情，不只在于它恢弘的歷史，更多的是它的細枝末節(jié)。別有洞天的城中山水，菱花窗前的江南韻味，如歌如泣的聲聲琵琶，白墻黑瓦的簡單純凈，青石小巷里的樸實人家，枝丫相連的法國梧桐……這風情如此之多，恐怕是秦淮河上穿行的畫舫也無法承載的了。

“昨夜月明江上夢，逆隨潮水到秦淮。”今生愿作一癡人也，睡在石頭城里，睡在秦淮河邊，只愿長睡，不愿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