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紅
那天我在景德鎮(zhèn)逛瓷器一條街,推開一間店的門,見到里面端坐著一個中年男子,穿著白色的中式衣衫,蓄了點恰到好處的小胡子。這些倒也平常,主要是他從案前抬起來的那個眼神,沉靜的,淡漠的,有距離的,太大師范兒了。
我頓時覺得這家店的東西必然非同尋常,既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只是大師的強大氣場使我不好意思挑三揀四,我眼花繚亂地選了幾樣,也不敢還價,畢恭畢敬地付錢,拿貨,躬身而出。
傍晚的時候,我還在那條街上逛,只不過從瓷器店逛到了菜市,一抬頭,忽然看見那位大師,一手拎個塑料袋,看得出是豬耳朵之類的鹵菜,一手摟著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有說有笑的,十分歡快。
我不是說大師就不能有自己的日常生活,可是,我當時買東西,一半是沖著他的仙風道骨,看他突然換上俗世表情,一時間有點怔忡。大師也看見我了,他也愣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沖我點了一下頭,露出個寒暄的淺笑,好像我是他一個熟人似的。
回到賓館,再看白天買的那些東西,就沒什么特別的了。
不過話說回來,有大師般的眼神不是人家的錯,而且東西也還算物有所值,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抱著“撿漏”的心理。相形之下,我的朋友唐某遇到的那位大師,道行就深多了。
那位大師姓張,這個姓就好,張大師,一聽就有點天師的感覺,相形之下,王大師、李大師什么的,聽起來就像……騙子。
張大師是個隱者,就是不太在人世間拋頭露面的那種,惟獨看唐某骨相不凡,樂意與之結(jié)交,時不時跑到他的公司里——唐某人是個老板,生意做得還不小——談談老莊易經(jīng)什么的。談了一陣子,張大師帶了一丸“仙丹”來了,說原材料是大師家養(yǎng)的蜜蜂采的什么奇花上的蜜,大師手工制作而成,帶給唐老板嘗嘗。
最妙的是,大師只帶了一丸“仙丹”,還沒怎么品,就沒了。而此“仙丹”的養(yǎng)生妙處,需天長日久才能體會,唐某于是求大師多賣他幾丸。
大師勃然作色,稱從不賣東西。唐某知道說錯了話,求大師再賜他幾丸,好話說盡,大師漸漸釋然,讓隔天到他家去拿。唐某去了,當然不是空手去的,放了個厚厚的紅包在張大師案頭。
唐某在大師那里買了很多東西,都是用這種方式買的。我曾經(jīng)深為疑惑,后來,想明白了,唐某很喜歡古典文化,卻不是科班出身,所以特別愛聽大師談學問,而大師又特別愛跟他談學問,談著談著,就把唐某的境界談上去了。人家都把你境界談上去了,怎么還好意思下來呢?再說了,在別處也找不到那種飄飄然若神仙中人的感覺??!
那次,唐某又在大師那里買了個桌子,展示給我們看。我們對桌子倒不十分感興趣,倒是他報出來的那個價錢,讓我們大大地激動了:“一萬五?!一萬五你就買這么個破玩意?”唐老板看我們有眼不識金鑲玉,十分著急,脫口而出:“這個桌子好??!這個桌子……有四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