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禮春

林曉葉雖然只有24歲，卻有過一次深刻教訓。那天，他見一個大爺被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撞倒在地，他便下了自行車上前去扶他起來，結果因為肇事者已經開溜，那位大爺反倒認為是林曉葉撞了他，硬是纏著他要他送自己上醫(yī)院，林曉葉纏他不過不得不賠了他200元才算了事。有了這次教訓后，原本心地善良的他在床頭貼了張條幅：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并時時告誡自己：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混，心一定要硬！

這一天，林曉葉又騎著自行車上街，翻過一座小橋后，是一段下坡，他騎的自行車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飛速向前沖去，一排排的景物像閃電一般從他眼際飛過，一陣陣撲向面頰的清風吹得他心曠神怡，他感覺就像張開了翅膀在廣闊的天空自由自在地飛翔。

常言道：樂極生悲。就在林曉葉十分愜意的時候，冷不防從一個岔道上推出一輛自行車，林曉葉猛一驚，想繞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他只有猛一捏閘，自己的閘雖然閘住了，但戛然而止的反彈慣性把林曉葉連人帶車狠狠地拋到了對面那個人和他推的自行車上，兩輛自行車和兩個人重重地壓在了一起。好一陣林曉葉才清醒過來，他一眼發(fā)現(xiàn)被壓在下面的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年人后，心里就喊：糟了！他心里明白：撞人最怕的就是老年人，不管他傷得是輕是重，他只要賴著往醫(yī)院躺上幾個月，不賠一萬元也要八千元！

就在林曉葉一邊慢慢爬起來，一邊想著如何對付此事的時候，那老人也慢慢坐了起來，只見他手捂著胸口，蹙著眉頭，嘴唇繃得緊緊的，好像十分痛苦的樣子?！巴炅耍∷_始耍賴了！”林曉葉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他決定先發(fā)制人，就裝作很生氣的樣子教訓道：“你這個大爺，眼睛不好是不是？也不看看這是個下坡，就橫岔過來！害得我……”

那老頭大概也摔得不輕，只見他“咝咝”地倒吸了一口氣，很費力地說：“小伙子，你怎么能這樣說呢？你是下坡，就應該緩緩帶閘的，像野馬一樣沖過來，那還不危險！”

林曉葉一聽老頭已經責怪自己了，趕緊舉起擦破了一大塊皮的胳膊叫喚起來：“哎喲！疼死我了！完了！我這條胳膊肯定是斷了，是你攔了我的道，你要負責任！”

這一招還真見了效，那老頭一聽，忙說：“小伙子，現(xiàn)在不是追究誰有責任的時候，你趕緊叫輛出租車趕快上醫(yī)院吧！自行車我替你暫時保管！”

林曉葉一聽，心中暗喜：看來今天這個老頭不是個難纏的人！他本想趁機打個出租車趕緊溜走，但又一想：自行車留在他這里，萬一他或是他家里人想起來找我的事，憑自行車上的車牌號碼不就可以查出自己嗎？！這樣一想，林曉葉就對老頭說：“我還是推著自行車去看病吧！手也好有個支撐，前面不遠就有個醫(yī)院！”說完，又怕老頭疑心自己要溜，又顯得十分可憐的樣子哭喪著臉說：“我要是胳膊真斷了，那可慘了！我爸爸媽媽早就下了崗，我又還在待業(yè)，這醫(yī)藥費都出不起呀！”

不料，那老頭聽了，抖抖索索地居然掏出200元來：“小伙子，我身上只帶了這么點錢，你先拿去看病吧！”

林曉葉一看老頭這個樣，心有些軟了，有些不想要這個老頭的錢，但這個念頭只在腦子閃了一下，另一個念頭又冒了出來：“心不能軟，心軟了要吃虧的！”他一邊遲遲疑疑地接過老頭的錢，一邊硬著心腸說：“我這只胳膊真要斷了，這兩個錢頂個屁用！”

那老頭聽說后，又抖抖索索地從懷里掏出個紅本本來，催著道：“小伙子，不要啰嗦了，快上醫(yī)院看病要緊！你要是不放心的話，這是我的離休證，上面有我的姓名、地址，你要是做手術，缺錢就來找我！”

林曉葉接過那個紅本本往口袋里一塞，心想：我今天算是運氣不錯，遇到個通情達理的老爺子！他看見那大爺一只手仍捂著胸口，額頭上都沁出了冷汗，心想：他一定也摔得不輕，他又有些心軟了，想上前去把他扶起來，說幾句對不起的話，可剛想移動腳步，腦子里另一個聲音在催他：還不快溜，到時后悔就來不及了！

林曉葉硬了硬心腸，說：“那好！大爺，我先去看病，要是胳膊真斷了，我會去找你的！”說完，就推著自行車快快地走了，走了好長一段路時，林曉葉回過頭看了看，那老人已叫住了一輛三輪車，車夫正扶著他上去。林曉葉生怕他后悔追上來，趕緊轉了個彎騎上車飛快地跑了。

林曉葉回到家里，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了。他掏出那個紅本本來看，那上面的相片很和藹地看著自己，嗬！還是本家哩！叫林大樹，級別的一欄里填的是正廳級，嘿！真看不出那平常的樣子，居然是個大干部哩！難怪他不找自己扯皮拉筋呢！大干部嘛有的是錢，還會在乎那幾個醫(yī)療費！

三天后，林曉葉胳膊上擦破的傷痕漸漸結疤了，但他的內心卻開始隱隱不安起來，他覺得太對不起那位叫林大樹的大爺了，人家那樣對自己，可自己卻有意夸大傷情，還收了人家的200元！漸漸這種想法在他內心越積越重，時常壓得他坐立不安，他這才深深體會到，人做了虧心事，那種內心的折磨會比當時勇于承認錯誤，甚至賠點錢要難受得多。最終，他決定去找那位叫林大樹的大爺，看看他，當面向他說幾句抱歉的話，以緩解心中的內疚。他懷揣著那本離休證，按照上面的地址，終于找到了林大爺居住的那棟坐落在林蔭深處的小樓，他不知林大爺住在哪一個單元，正徘徊著，見樓里出來一個大媽，他忙迎上去問：“請問大媽，林大樹大爺是住在哪一個單元？”

那大媽上下打量了林曉葉一眼，問：“你是找林大樹還是找他家里的人？”

林曉葉說：“我找林大樹大爺！”

那大媽嘆了口氣道：“嗨！他前天已經去世了！”

“那怎么可能呢？前幾天我見他還是好好的！”林曉葉喃喃地說，那大媽又嘆了口氣：“嗨！前兩天他被一個騎自行車的撞了胸部，內出血，他當時又沒及時去醫(yī)院看，結果就……嗨！林大爺真是個好人啊！他臨終前，兒子問他到底是誰撞了他，你猜他怎么說？”此時林曉葉的心都揪緊了，不由得問：“怎么說？”

那大媽又嘆了口氣：“嗨！他說，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何必去叫人家不安，影響人家的工作學習呢！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唯一的遺愿，就是你們一定不要去找那個年輕人的麻煩！”

林曉葉腦子里“轟”地一聲響開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告別那大媽的，是怎樣踉蹌著回到家里的。一回到家，他就把那個紅紅的離休證端端正正擺在桌上，并在旁邊點燃了一炷香，他在心里默默地說：“林大爺，您這本離休證將永遠伴隨著我的人生……”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