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風閑

一、

白祺言睜開眼，對上圓鼓鼓的泛著綠色光芒的眼珠子，女孩咧咧嘴沖他笑：“

你醒了？”

“這里是哪里？你是誰？”后腦一陣劇痛，白祺言表情扭曲。

“我叫淘淘，這里是白駝山?！碧蕴月冻鲆豢诖蟀籽溃ξ卣f，“是我救

了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干什么的？你長得真好看?！?/p>

報了自己的名字，白祺言被她盯得頭皮發(fā)麻，他記得自己出門采辦貨物，路過

白駝山時刮起一陣陰風?！肮媚铮憧煽匆娢业碾S從，他們……”

“不知道，我只把你撿回來了。”綠色的眼珠子水波瀲滟，閃過一抹羞赧神色

，“白祺言，你留下來當我相公吧？”

“??？”白祺言呆了。他皺著眉，心想她是哪家的姑娘，還真不害臊，可是看

著她精致小臉白嫩的肌膚，他有一瞬間晃神。

見他不回答，淘淘有些氣惱：“我不管，反正你走不了了，出了這里你會被山

里的妖怪吃掉的！”

白駝山妖孽橫行，入了夜更是恐怖駭人，白祺言看著掛在山頭的落日，知曉今

夜是走不了了。忽然想到什么，他回頭問：“淘淘，你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

“我住這里??！”

幽深的洞里光線昏暗，淘淘的笑里帶著一絲妖媚詭異。

二、

“你是妖精？”

在白駝山的第七天，白祺言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尋常女子斷不可能在這里生存

下去的。

“對啊，你怕嗎？”

白祺言搖頭，剛剛察覺的時候還會覺得怕，幾天相處下來，她卻并沒有傳說中

的殘虐嗜殺，相反她只吃素。

淘淘咬了一口果子說：“就算你怕也沒用，你還是得留下做我的相公?！彼?/p>

不容易看見一個這么漂亮的人，好不容易把他敲暈了帶上山，可不是讓他害怕

的。淘淘偏著頭，有些苦惱地說，“可是你都上山來七天了，怎么我的肚子里

還是沒有寶寶？”

白祺言戧了一下：“你說什么？”

“說，你為什么沒讓我有寶寶？”淘淘惡狠狠地瞪著他，天生的軟語說出來卻

像是撒嬌，“他們都怕我，嫌棄我丑，可是我明明很漂亮啊，我一定要生下一

個小饕餮，看看我小時候長什么樣！”

他們，指的是山林中的其他山精鬼怪們。

白祺言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兒：“你很漂亮?！?/p>

淘淘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撫著胸口，心跳加速讓她困惑不已，難道她生病了？

“淘淘，只有成親才能生孩子。”

“那我們就成親啊?！?/p>

“但是成親必須有父母在場?！笨粗蕴匝壑械睦Щ蟛唤?，白祺言笑著誘惑她

，“淘淘，跟我下山吧。”他不可能一輩子老死在山上，更不可能娶一個妖獸

，至于娶她的事情，他會想到辦法。

淘淘沒有察覺他心中所想，她愉快地點頭，胸腔內溢滿著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

。

三、

失蹤多日的白祺言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嬌媚可人的姑娘，他說是路上救下的

孤女，然后接手落下的工作，巡查白家的生意。

在白家住了好幾日，淘淘甚少見到白祺言。白祺言說過要對他娘親尊敬，因為

她是決定他們是否能成親的人。淘淘帶著些討好地問：“娘親，您知道阿言在

哪兒嗎？”

“誰是你娘親？”白母輕輕掃了她一眼，“姑娘和言兒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相公?！碧蕴哉f，“我們要生小淘淘的?！?/p>

白母狠狠一瞪：“姑娘，難道言兒沒跟你說嗎，我已經替她選了一門親事。”

淘淘有些蒙，碧綠的眸子無神地望著前方，詭異且透著一股子妖媚——這樣來

歷不明又有狐媚相的女人，她是不會同意的！白母一狠心，招招手喚來一個乖

巧秀麗的女子，淘淘呆呆地看著她，白母說：“這位是言兒的未婚妻?！?/p>

她很漂亮，面容精致，柔柔弱弱，我見猶憐。淘淘想著在山里時，那些好色的

妖怪，都喜歡這一卦的。她有些恐慌，不愿再停留，匆匆轉身逃回屋里。

白祺言是她的相公，她是白祺言的妻子，他們要生一個小淘淘的！

胸口像被誰捏住，有種窒息一般的疼痛，讓她難受得幾乎要哭出來。

白祺言剛回來就被母親叫住，要他遠離淘淘。白祺言應付過去，出來之后往淘

淘的房間過去。她抱著他的枕頭，睡得極不安穩(wěn)。他看著，心里竟然有幾分憐

惜。

他知曉母親對她的態(tài)度，知曉她會遭遇的一切。他以為她受不了了就會離開—

—這樣，他就不算騙她。可是看她難過，他竟然也覺得堵得慌。

他該拿這個懵懂天真的小妖精怎么辦呢？

四、

“阿言……”

淘淘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白祺言。她想見他，一個人走出白家，循著氣味

來到花街柳巷，沒想到會和容貌艷麗的姑娘在一起，兩人相談甚歡，好不親熱

。

“這個女人是誰？”淘淘氣鼓鼓地問，“你說了會娶我的！為什么要讓她抱著

你！”

為什么他不肯見她？

為什么他要抱著別的女人！

她忌妒，眸中燃燒著怒火，讓她幾乎失控。

“淘淘，你回去！”她的臉色讓白祺言擔憂，卻還是板著臉呵斥她。

艷娘故意說道：“姑娘，男歡女愛是很平常的，在家里白公子是你的，但現(xiàn)在

，他是我的?！闭f著，白皙的玉臂搭上白祺言的胸口。

“我才不要！”淘淘沖過去，粗魯?shù)厮﹂_艷娘的手，占有地抱住白祺言的手臂

，“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誰都不許搶！”

艷娘沒想到她會這么做，惱羞成怒，推了她一下：“你這個女人……”

淘淘踉蹌著摔倒在地，狼狽不堪。

白祺言猶豫了一下，沒有上前攙扶。

手臂撞破出了血，血腥的味道刺激著她的神經。淘淘怒瞪向艷娘，只一眼，便

讓所有人抽氣不止。原本白皙的臉蛋兒變成濃濃的綠色，眼如銅鈴，血盆大口

仿佛能吞噬一切！

“淘淘！”

白祺言驚恐地叫出來。

淘淘愣了一下，白祺言不安的表情讓她心驚，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淘淘不敢去看他的臉，用手帕捂著臉，倉皇離開。

她幾乎絕望，他是不是，再也不會喜歡她了？

五、

白家新來的女人是個妖怪！這個消息在洛城傳得沸沸揚揚，甚至驚動官府。淘

淘那日逃走后，等到傷口愈合恢復人形，再次回到了白家。除了這里，她不知

道該去哪里，還能去哪里?，F(xiàn)在的白家，已經沒有人敢靠近她的屋子，除了白

祺言。

他唯一一次進來，只問了一句：“你想離開嗎？”

她想都沒想，搖搖頭，像一頭受傷的小獸，縮在房間里。他沒再說話，靜靜地

離開了。

山下的生活那么陌生，充滿危險和阻礙，讓她惶惶不安。果然那些山精伯伯說

得沒錯：靠近人類，要么身死，要么心傷?？墒撬齾s從未想過離去，她怕，如

果她離開了，白祺言會不會孤單害怕？

可是，他見過她的本來面目后，會怕她嗎？

還是已經怕了？

淘淘感到不安。

她趁著夜色偷偷來到白祺言的屋外，剛要敲門進去，卻聽見里頭傳來女人的聲

音：“總之我一定要把那個妖怪趕出去！”是白母。

一個老人的聲音說：“未免為禍鄉(xiāng)里，還是把它殺了吧。”

“我已經請來道行高深的道士，這幾天就會到……”

“聽說白駝山有很多妖怪，不如我們一網打盡……”

吵吵嚷嚷的聲音，都是要殺她、驅逐她。淘淘不安地等待著，白祺言呢？他…

…會怎樣做？

“暫時不能殺她?！卑嘴餮缘穆曇舻?，好似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我早聽聞邊陲小國有一種異術，可以操控山精妖怪為自己所用，這次剛好是

個好時機。”

“我是商人，我追求的是最大的利益。這次的妖精是我?guī)淼模宋抑饽?/p>

們都不能動她！”

淘淘的心瞬間涼透了。

他留她，不是因為喜歡因為愛，而是利益。

他說喜歡她的不是嗎？為什么又要騙她？滾燙的淚落下，灼傷了腳邊的花草。

原來，她是會流淚的。

六、

白祺言過來，一臉疲憊：“小妖精，我和他們說了，你不用離開?！?/p>

她看著他蒼白的臉，更加難受。

淘淘足不出戶，躲在屋內，暴飲暴食。那日他說的話不停地在腦海里打轉，讓

她睡不著。他不愛她，他在騙她……她越想，心越慌，越需要食物彌補心中的

恐慌。

可是，再多的食物，也治不好心中的失落。

白家的丫頭不停地給淘淘送食物，見她只會落淚，毫無殺傷力，漸漸也覺得煩

了。她進屋丟下飯，不客氣地說：“你吃吃吃，吃這么多胖死了少爺也不會要

你的！”

他不會要你的。

淘淘轉頭，血紅的大眼瞪向不遜的丫頭。

空虛的胃好像找到了絕頂?shù)拿牢?，她朝著丫頭伸出手……

七、

害獸傷人，白家亂成一團。

“你沒事吧？”白祺言看著受到驚嚇的小丫頭。

小丫頭嚇哭出來：“她她她要吃我！”

官府的人質問：“白少爺，再這樣下去，整個洛城的人都要被吃掉！”

白祺言無話可說，他問旁邊的家?。骸八拥侥睦锪?？”

“白駝山。”

群情激奮，白祺言也阻止不了。是夜，他一個人上山。是他的錯，不該把淘淘

帶下山。

他不覺得自己會和一個妖精成親并且度過余生，可是他卻漸漸愛上那個小丫頭

。他想逃避，卻最終逃不掉。

他以為，只要她想留下，他可以用盡心機安撫眾人，保她周全，卻忘了那里本

就不是她該停留的地方。

她是妖精，就該生活在山野間，自由肆意。

現(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是護著她，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所以淘淘，原諒他的自私懦弱，一定要平安無事。

白祺言祈禱著，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中，迷了路，不知道過了多久，體力

不支地倒在寒風中。他痛苦地低喊：“淘淘，快點逃……”

淘淘裹著裘皮，落寞地跪坐在他旁邊，抱住他，幫他取暖。

從沒想過，兩人最最靠近的時刻，竟然會是現(xiàn)在。

她不介意別人的眼光，不介意人妖之別，只要他愛她?，F(xiàn)在他找來了，是不是

證明他確實在乎她？她有些感動，鼻頭紅紅的，卻還是只有一聲嘆息。

她忘了自己終究是人類眼中的害獸，她怕有一天自己會控制不住，殺了他。

——在她差點將手伸向那個丫頭的時候，她才恍然明白。

就算再愛，他們也不可能了。

她必須放開他，她不要他活在死亡的陰影下。

“淘淘……我愛你……”

她的身子一怔，緊緊地抱住他，泣不成聲。

八、

白祺言被人找到，過了十余天才終于蘇醒。

官府的人搜遍了白駝山也沒找到淘淘，那個道士說她已經死了。白祺言不信，

他進入山中，漫無目的地尋找。

他確定，淘淘還活著，并且那一夜她就在他身邊。

在那個他們找到他的枯樹下，他看到一塊形狀怪異的石頭，上有異獸，容貌丑

陋，面目猙獰。那一雙眼卻透亮有光，碧綠如波。

他想起淘淘說過的，她是饕餮，從記事起就是人形，死后才會露出真身。她說

她死后也會陪在他身邊。

白祺言抱著那塊石頭，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