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恨水
北京話受聽,但是廢話也透著多,你在北平閑逛,可能遇到兩個旗婆子見面敘家常。她們見面,三丈路外,請著雙腳安,開始問好。由老爺子老太太好問起,一直問到丫頭老媽子為止。甲問來,乙答應好幾遍了,又回轉問去,甲也照樣答應好。這都罷了,高興時還添個不見面的第三者,她這樣說:“大奶奶,我跨院里三嬸兒,給你捎個好兒來了?!薄爸x謝,她好哇?”“好?!薄八隣敽??”“好!”“她孩子們好哇?”“都好!”你瞧,這豈不是廢話,她們?yōu)榱艘粋€不曾當面的第三者,苦苦周旋一番,但是,旗婆子絕不以為這是廢話。習慣成自然,不這樣,她們以為是不懂禮節(jié)。
過年,北平人見面,常有這樣一句話:“過年過得好?”被問者,盡管三十晚上躲了一宿的債,沒吃一個過年餃子,依然回答是好。自然,說這個“好”字時,心里十分難過。我曾這樣想,明知有那一答,何必多此一問。這個問題,后來我在會場上得著答復:這是禮節(jié),這是儀式,也是公式。中國人的時間向來不算錢,問句好,所耗時間幾何?獨不見滾滾不盡之開會乎?“過年過得好?”“好!”完了,一切作如是觀。
(楊鴻光摘自華文出版社《上下古今談》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