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輝

這天,首輔大臣秦彥博正在書房讀書,下人進來通報:“監(jiān)察御史王大人求見!”工夫不大,監(jiān)察御史王懷鼎進得門來,倒頭便拜:“大人,卑職有事相求……”

原來,王懷鼎最近根據(jù)線索,查出禮部侍郎毛庸挪用公款,在審案中他發(fā)現(xiàn),毛庸只是受人指使,真正的元兇隱藏在幕后。就在王懷鼎決心順藤摸瓜時,藤卻突然斷了,毛庸被毒死在天牢中。

王懷鼎嘆道:“能指使禮部侍郎,并在天牢殺人,此人一定是朝中重臣。繼續(xù)追查下去,恐怕兇多吉少。卑職死不足惜,只恐禍延幼子天舒,因此求大人照拂……”

秦彥博手撫白須,慨然說道:“且請放心,自今日起,閣下之子即為老夫之子,老夫決不容許有人傷他分毫。”

王懷鼎感激涕零,叩首稱謝。然而,他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沒過多久,幕后元兇先下手為強,買通了王家的管家,將國庫帑銀埋在王家后園?；噬系弥鯌讯\喊捉賊,龍顏大怒,旨意頒下,王懷鼎身首異處,王家上下血流成河……”

王家惟一的幸存者就是七歲幼童天舒,慘禍發(fā)生之前,他已經(jīng)托庇于秦彥博門下。天舒生性活潑好動。這天,他趁人不注意,鉆到了佛堂里。秦彥博是信佛禮佛之人,佛堂修建得氣度恢宏。天舒左看看右看看,觸目所及之處,佛像慈悲,菩薩低眉,童子含笑,金剛怒目。

佛堂正中供著手持凈瓶的觀音大士,龍女和善財童子分立兩側(cè)。天舒一時興起,跳到善財童子旁邊,模仿起他的姿勢來。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際,佛堂外傳來腳步聲。他見勢不妙,趕緊跳下高臺,鉆到供桌底下。

來者是秦彥博,他在佛像前跪下來,雙手合十,神態(tài)虔誠地焚香禱告。天舒細聽之下才明白,原來他是在佛前坦陳心跡,盡述前罪,向佛許愿,求佛護佑。

天舒越聽越是心驚。一不小心,他碰到了桌腿,“啪”的一聲響。秦彥博一聲厲喝:“誰?”

天舒從供桌底下爬了出來,瞪視著秦彥博,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他真的不敢相信,此人竟然是隱藏極深的大奸巨貪!天舒咬著牙問道:“害死我爸的就是你,對嗎?”

秦彥博撫須嘆道:“他執(zhí)意要追查到底,為求自保我只得出手,不過老夫并未負他所托,你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老夫生平?jīng)Q不食言,你可以繼續(xù)留在秦府,只當今天的事從未發(fā)生過?！?/p>

天舒有些意外,問道:“你為什么不殺我?”秦彥博淡淡反問:“我為什么要殺你?老夫一生歷事無數(shù),從未敗過,豈懼你這三尺孩童?你固然聽到了我的一些秘密,但并未掌握半點真憑實據(jù),說出去誰會信你?就算有人相信,又有誰敢跟老夫斗?”

天舒大步走出佛堂,出門前轉(zhuǎn)過身,冷冷說道:“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決定后悔。”

天舒就此離開了秦府。秦彥博左思右想還是有點不放心,便叫來一名心腹管家,讓他找?guī)讉€市井之徒,暗中觀察天舒的一舉一動。

過了幾天,管家前來匯報:“那小子已經(jīng)流落街頭,淪為乞丐了。不過他當乞丐都不是塊料,聽說他一整天空著肚子,連個饅頭都吃不上,只有到了晚上沒人了,才能撿點殘羹冷炙……”秦彥博微微頷首,心想,看來自己還是太高估天舒了。

管家再來找秦彥博時,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老爺,告訴您一個好消息,那小子恐怕腦子已經(jīng)有點毛病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他竟然還是只穿件單衣,凍得直流鼻涕。有人看他可憐,送他一件衣服,他拿著擦了擦鼻涕,然后就扔了。老爺,您說可笑不……”

又過了一陣子,管家對秦彥博說:“我現(xiàn)在敢肯定,那小子腦子已經(jīng)徹底壞掉了,您知道他每天在干什么嗎?他就那樣直直地站著,像個木樁,能站一整天,直到站得腳麻了,跌倒在地上,爬起來繼續(xù)站。我估計用不了多久,這小子就徹底完蛋了……”

管家的話很快應(yīng)驗了,他笑嘻嘻地跑來說道:“那小子一夜間就銷聲匿跡了,他根本沒地方去,肯定是死了?！?/p>

秦彥博走出書房,緩步走進佛堂。經(jīng)過上次的教訓之后,他重新改造了佛堂,供桌做成實心,佛像貼墻而立,不管供桌下,還是佛像后,再無可以容人之所。秦彥博跪在佛像前,神情虔誠地禱告著:“我佛慈悲,弟子罪孽深重,祈請……”

一年后的一天,秦彥博偶感風寒,皇上親自登門探訪?；噬蠑[駕回宮時,秦彥博殷勤相送。不料,途經(jīng)佛堂時,大門突然敞開,猛地沖出一人,跪地高呼,童聲稚嫩:“陛下,請恕驚駕之罪,小人冤比海深……”

御前侍衛(wèi)大驚失色,刀戟齊出,制住那人。皇上神色稍定,細看那人時,不由驚呼:“善財童子顯靈!”跪在皇上面前的,赫然是一尊彩塑泥像,再看分明就是觀音菩薩身側(cè)的善財童子。所有人都瞠目結(jié)舌,只聽秦彥博沉聲說道:“此為妖物無疑,速速護送皇上離開……”

不料那善財童子竟淚下如雨:“皇上明鑒,小人是人不是妖,真正的大奸巨惡在此……”他手指秦彥博,切齒說道:“小人有足夠證據(jù)控告此賊,此賊欺君罔上之行,一樁樁,一件件,俱刻于佛堂之中,觀音像后,請皇上查看……”

眼見皇上吩咐御前侍衛(wèi)搬出觀音塑像,細看像上文字,秦彥博不禁面如死灰!

巨奸現(xiàn)形,百官震動。金鑾殿上,皇帝手指身邊幼童,聲音響徹朝堂:“古有甘羅十二為相,今有天舒八歲鋤奸,他的事跡,感天動地,令朕動容……”

原來,在離開秦家之后,天舒經(jīng)過一番苦思,便已打定主意,要扮作善財童子,聆聽奸臣心事,掌握足夠證據(jù),伺機報仇雪恨。要扮善財童子,首先必須要有足夠站功,形同塑像,一動不動;其次,除了秦彥博會出入佛堂外,下人也經(jīng)常來更換供品,白天是萬萬不能離開高臺的,他必須挨一天餓,晚上才能偷吃一點供品;另外,到了冬天,佛堂里會很冷,他只能硬挨著。

天舒做乞丐時,刻意挨餓受凍,拼命去練站樁功夫。硬生生熬得自己可以適應(yīng)之后,天舒找到一位專為佛像上色的匠人,讓他給自己涂漆繪彩,扮成善財童子的模樣。接下來,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天舒從狗洞爬進秦府佛堂,將善財童子的塑像搬下掩埋,自己站到臺上,開始了漫長的自囚生涯……

皇上下旨,將秦彥博處斬:“秦彥博雖一心求佛,卻哪知佛法真諦?心中有鬼,堂前拜佛,佛眼如炬,豈能容他?”

選自《今古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