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毓
經(jīng)過近半個月偵探摸底,他在這個下午進入了那扇門。
年輕女人的房間。他迅速判斷。此女獨身,而且像修女一樣簡單純潔。
他的眼睛像精密的探測儀,從床到衣柜,到衛(wèi)生間,到廚房,最后又回到小小的客廳。他在心里微笑。
更可喜的是那姑娘很美,神情莊重,氣質(zhì)高貴,恰到好處的矜持,一點點的幽怨要細(xì)心識別才能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那姑娘在墻上,靜靜打量他這個貿(mào)然闖入者。
門后的衣架上掛著她的外套和圍巾,它們搭配在一起的色調(diào)讓他覺得賞心悅目,他走過去,把圍巾和外套摘下來,又走回去,搭在照片上的她的頸脖下,他現(xiàn)在連她的身高都能判斷出來,甚至她的味道,也仿佛清晰可聞。他順勢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像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一個情郎見到他的愛人那樣。
為了延續(xù)那種幸福感,他走到衣柜前,把每一扇門,每一個抽屜都打開,那里井然有序地放著她的日常,她的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他用兩根指頭挑起一件胸罩,在自己的胸前比劃了一下,之后他矯正了自己剛才的擁抱姿勢,把手臂往里縮了兩厘米,說,這樣的擁抱才適合你。
行動干凈利索,決不能遲疑猶豫拖泥帶水,這是干他們這行應(yīng)該的,但是今天,他違背了自己的準(zhǔn)則,他在犯規(guī)。
他一直是個謹(jǐn)慎小心的人,不在“工作”時冒這種危險。鬼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
你看他,從容走到姑娘的床邊,在床上躺下,讓他覺得美好的氣息在那里格外濃郁,他差不多立即進入夢鄉(xiāng),他睡了十分鐘,或者半分鐘,之后他猛然醒來,他驚跳而起,仿佛剛剛明白自己此刻置身此地的真正原因,他迅速走到梳妝臺前,一一打開那些抽屜,把他認(rèn)為值錢的東西迅速裝進自己的袋子。
該走了。
但他的目光卻停留在鏡子里,他低頭從放在鏡子邊上的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又借用了主人的圓珠筆,仿照孩童的筆跡,十分稚拙地寫出一行字:妞,我想死你了。
他把紙條放在梳妝臺正中,用筆壓住,確定主人歸來即便得知自己遭盜的不幸事實時,也能看見這個字條,讀完這一行字。
之后他拍拍自己戴手套的兩只手,帶著他的獲得,離開現(xiàn)場。
這依然會是一樁在警察那里掛著的案子!掛著掛著,連警察、連失主都會忘掉這事,世界太大了,大到這樣的事件連本市晚間新聞都上不了。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不無遺憾地想。若是能上新聞,說不定他有機會在記者的采訪中看見他想象中的姑娘的真實容顏呢。
時間一天天過去,現(xiàn)在,他改行了。金盆洗手以前是一個詞,現(xiàn)在是他心里能體會到的真切感受:輕松,自在,釋然。
他帶著釋然之后的輕松和自在衣冠楚楚地走進一家豪華購物中心,一陣香風(fēng)撲上他的臉,使他心曠神怡,等他從迷蒙的香氣里醒過神來,就見那個姑娘,正站在一排高高低低的名貴香水瓶子后面迎面而立。他眼睛一亮,滿心歡喜,由不得沖著她“嗨”了一聲:是你???原來你在這里上班?
他熱情相迎,忘了過往,只是驚訝與歡喜。
那姑娘準(zhǔn)把他當(dāng)成了一位久不謀面的熟人,沒準(zhǔn)是自己十年不見的小學(xué)同學(xué)呢??傊?,這是個有教養(yǎng)富有美德的姑娘,她對他也是笑臉相迎,一邊期盼他能早點報出大名好讓自己免受尷尬。
他一直走到她跟前,他把臉湊上去,直到姑娘獨一無二的香氣清晰可聞。他用低沉深沉的嗓音在姑娘耳邊細(xì)語:妞,我真想死你了。
然后他像是說出了一個深藏心間已久的心愿似的安靜退去。
他不能回頭,因此他沒法看見那可愛姑娘臉上的笑容是怎樣一點點凍結(jié)在臉上,紅暈如何一點點退去,蒼白又是如何鋪滿了那張迷人的臉蛋。
警察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正在睡覺,他驚訝誰一大早就來敲他的門,不做賊就不怕誰敲門,是的,他早都不當(dāng)賊了,他也早沒了警惕心,因此當(dāng)他打開房門,看見警察的一瞬,他還是有點兒吃驚,但他立即就明白了,并且明白自己無路可逃。
于是,他和那個比自己年輕幾歲的警察開玩笑,要不是我提供線索,就是再過十五年,你也不會破案的。
年輕警察謙虛點頭,在他的手腕上拍一下,說,我承認(rèn)你是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