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省長姜大明先生教導他的干部們,到基層了解情況,不要暴露干部身份,可以說自己是記者,這樣才便于了解真實情況。這是4月上旬最富傳播力的一句“官話”。話說得倒是比較實在:不僅透露了官民關(guān)系的底細——官員不被民眾信任的程度;也多少為聲名并不見佳的記者行業(yè)正了名——記者再不堪,也不比官員差。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脫離民眾”一詞成為官民雙方共同默認的常用語,甚至一種場面話。官方是用于批評干部,干部也用于“自我批評”,仿佛鞋帶沒有系緊、發(fā)型不太時尚一樣無關(guān)宏旨。官員們自己都說得有口無心,民眾也無可奈何。于是,官員“脫離群眾”被視為一種常態(tài),官民雙方心照不宣。
但實際上,當這個詞加諸官員身上,應該是相當嚴重的指控:既然你都“脫離群眾”了,那你就應該沒有官當了。沒有民眾哪有官員,要有就只能是自封的,騙自己的游戲??墒牵谥袊鴩橄?,“脫離”了民眾,也還可以是官,只要他的上級承認,他就是鐵定的官。他跟民眾無關(guān),他不在民眾中間,但他可以管理民眾,決定民眾利害攸關(guān)的事務。
不過,當民眾在接受這種“植入式”的權(quán)力管理的時候,有時也就不那么服帖,弄出明里暗里的不滿或反對,使官員在行政的過程不太方便。而官員不會承認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只會抱怨民眾素質(zhì)太低,難以治理。但愈難治,愈需治。要治理民眾,不能脫離民眾。這就是為什么官員們有“深入群眾”的共識,“深入群眾”的豪邁誓言,跟“脫離群眾”一樣歷史悠久。
但“深入群眾”似乎是一件天大的難事,表現(xiàn)在官員很想“深入”,群眾則很不情愿,以至官員不得不喊著“堅持深入”、“努力推進”等有力的號子去行事,卻往往無濟于事。不過,在反復的歷史經(jīng)驗里,癥結(jié)也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了:即身份問題。因為在傳統(tǒng)的政治架構(gòu)中,老百姓厭官怕官,怕管拒管,避官惟恐不及,哪敢無事找事,只好既聽天由命,又跟官員捉迷藏。歷代的優(yōu)秀民間文學,都是頌揚百姓迷藏捉得機智,或者諷刺主動給官員通風報信,歡迎深入的。
在這種情況下,官方要想達成目標,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加大力度”,以期“必須實現(xiàn)”。操作方式是大隊隨從簇擁著一位官員,前呼后擁,警車開道,封鎖交通,長驅(qū)直入。這種方式可以稱為“強攻”。表面看來,強攻有一些效果,因為老百姓不免會被官員強大的氣場所折服。但實際上也沒有什么效果。萬分微妙的是,官員們在采取這種辦法的時候,要的往往不是真正的效果,不是真正要了解民情,而是這個排場,是使百姓折服這件事情本身。
此外,這種方法成本太高,百姓不能長期承受,玩得久了會令百姓心生怨怒,官方有時也覺得老這么玩乏味。于是有了另一種深入方式,這相當于“智取”,即隱瞞身份去深入群眾。在古代,這被稱為“微服私訪”,是中國政治中最歡樂的戲劇性的情節(jié),歷代戲劇為此擊節(jié)不歇?!拔⒎本褪谴┥习傩盏姆b。理論上說,只要隱藏身份,方便深入群眾,無論換上哪一行的行頭都行,并不一定要裝扮成比官員名聲好的行當。拆遷干部進村,化裝成流氓地痞,或者直接租用流氓地痞,也都只是一種形式。扮成記者,應該是因為新傳媒時代,新聞在某種意義上有一種勢不可擋的趨勢,使民眾覺得,經(jīng)由這個渠道申訴意愿,比“上訪”成本低,受忽悠的機會小罷了。
這么說,官民雙方的互動,就真成了一種假面游戲。但這也是一種表面現(xiàn)象。實際上,民眾是隨時都在尋找自己授權(quán)的組織者和利益代言人。他們還正在“上訪”呢。為什么官員不能在“深入群眾”的路上遇到他們呢?這說明路徑不對,導致錯位。
最后要說的是,在現(xiàn)代社會,除非法律允許的某些特殊和危險的職業(yè),其他工作都應該在陽光下進行。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懊俺溆浾摺笔沁@個時代辛酸莫名的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