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停放的自行車

這輛疤痕累累的自行車

鳳凰牌的，像一只下崗雞

鐵心跟了我15年

走南闖北 東奔西跑

如今棄置在院落里

任白花花的雨點

往它身上潑灑

混合著滿臉委屈的淚水

它連寄人籬下都不敢奢想

我的面孔和土豆一樣滄桑

扒光一碗洋芋片蓋米飯

又埋頭翻看嘩啦啦的書頁

他人培育的精神作物總是長勢喜人

我藏進(jìn)里面不肯露面

老婆有需要我?guī)兔Φ募覄?wù)活

就抻長脖子

將我的名字喊過千萬遍

這才有些風(fēng)吹草動

好像我背過她

跟別的女人溜進(jìn)了莊稼地

干了一件臉膛似高粱紅的事情

這一次我把自己藏得不夠含蓄

被老婆揪著耳朵

乖乖地走進(jìn)了平時很少光顧的廚房

她打算與我合伙掰掉洋芋身上張牙舞爪的 芽子

干完一塑料袋子活計

花去我許多寶貴的時光

拔光絡(luò)腮胡須的洋芋臉上密布深刻的皺紋

老婆大驚失色：

“它的面孔和你一樣滄?！?/p>

“我是吃土豆長大的鄉(xiāng)巴佬呀”

煤氣罐打出激情燃燒的火花

迎面碰到肩扛煤氣罐上樓的人

我總是為他讓出一步更比一步吃力的臺階

并且自覺地掐滅半截裊裊上升的香煙

我熟悉他的工作——

就是把騰空的罐子

充滿重新生活的勇氣

把沉甸甸的“原子彈”

十分小心地放回原先的位置

使暫時停炊的人家

又打出激情燃燒的火花

抽油煙機(jī)朝著藍(lán)天噴吐人間煙火

如釋重負(fù)的他

揣上包含運費的鈔票

駕一朵蘑菇云

往返于天堂和人間之間

掉下三輪車的大白菜

一輛靠雙腳才能踏動的三輪車

載著落滿秋霜的大白菜

穿行于曙色未明的街道上

一朵不安分的白菜掙脫五花大綁

掉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

一定摔得鼻青臉腫

“師傅，你的白菜滾下來了”

過于斯文過于輕飄的詞語

被晨風(fēng)反彈了回來

我抱起略顯臃腫的它

看見兩片皺巴巴的邊葉

就想起了一對頭發(fā)發(fā)麻臉蛋發(fā)黃的

中年夫婦

而邊葉呵護(hù)的菜心

像他們睡在綠綢緞被子下的女兒

我的美好聯(lián)想很快被

另一朵白菜逃竄的聲音打斷

聽到高八度喊聲的男人

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

他張開夸張的胳膊

抱住連本帶利的兩朵大白菜

如同抱住兩個失而復(fù)得的孩子

嘴唇哆嗦著

不知如何感激我拾菜不昧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