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留島上或重溫火

凌晨四點，滯留在海南島

大霧天氣彌漫我的眼睛

去路模糊。微弱的車燈

在黑夜里變得詭譎。光

隱匿起來。寒冷相湊的日子

想起我的啞巴母親

貧血、胃疼，在爐灶前生火做飯

順便取暖。嗶嗶剝剝的火苗

越燒越旺，燒著我童年的內心

火燒死了父親，燒老了母親

在島上的日子里，我無限懷念

請求一把爐火，燃燒我的身體

取暖是一回事，重溫是另一回事

1999，父親和我

我對于過去十二年的前十年，除了

父親的模糊的臉，我已經沒有記憶了

他一直望著我，而我永遠看不清那張臉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過去是怎么爬走過來的

我不知道自己又是怎樣成長過來的

我也不知道誰曾經嘲諷過我的身世

我更不知道誰用圓規(guī)扎傷我的大腿

一個個毫無反抗的針眼，把我領回了1999年

1999年的秋天，南方的稻田熟了

父親的肉身及影子，被埋進了成熟的地里面

稻谷在土地里荒蕪。它荒蕪了一百年

從上個世紀末到這個世紀。我時常夢見

1999個秋天，1999片未收割的負傷的稻田

和1999個父親緩緩走來，供我重新來過

但父親從來不給我一次機會，看清他的臉

即使我再夢見另一個秋天，稻田和父親

我已經如此削瘦了，父親越來越模糊

白開水

煮了一壺水

白開水跟我一樣一貧如洗

童年帶給我最深刻的味覺

我在天亮的時候爬起床。喝了一口白開水

聽到父親離去的消息，白開水那么難過

含在嘴里仿佛無色的木醇液體

吞下一口就可以見到父親

我一夜變成了孤兒

少年時我遇見了兩個女子

一個同病相憐，一個嬌貴如玉

我以為同病相憐的姑娘可以相互慰藉

我以為嬌貴如玉的公主可以為我放棄榮耀

痛苦的不愿再痛苦，高貴的不愿平凡

如今我和她們隔著海峽和肉體。走得很遠

我喝著白開水，回想起十年前的凌晨

白開水跟我一樣一貧如洗

白開水仍舊一貧如洗

水瓶膽沒有破碎

熱水瓶滴水不沾

像父親的嘴唇一樣干燥

躺在老式木床上，呼吸沉重

我的心一樣沉重

爐火上燒開了水

那只水瓶需要水，濕潤父親的嘴唇

我聽見開水撞擊水瓶膽愉快的聲音

那一定能撫順父親的呼吸

小小的雙手托著向父親走去

安睡的父親啊，在“砰”的一聲醒來

碎了一地的不是玻璃

是兒子的心。母親不由分說的責罵

你摸著我燙傷的雙手：

不要害怕，水瓶膽沒有破碎

清明時節(jié)

我在想：在我也隱入了土里時

什么人來拔除我墳頭的荊草

懷著怎樣的情緒而來

我要懺悔：一十二載未再見面的父親啊

我竟沒有你墓碑的地址

我竟時時刻刻做著茍安的懦夫

你的墳頭因我而荒草萋萋

掩埋了你凄慘的姓氏。

愧疚與痛苦無限滋長

我只想看看你的碑文

撫摸掉落的斑駁的油漆

但是我不能

沒有人去找尋你的下落

打掃干干凈凈。

雨點沒有落下，風吹過山頂

草叢荒涼，尸骨孤獨

也許，只有當我寫出光輝的詩行

我才能照著字行去尋找你的墓碑

那遇見的第一眼，我就要匍匐在地

痛哭著祈求原諒。焚燒為你寫下的所有詩歌

從此再也不想偏安

熱愛生活

夢想掃地出門

取而代之的是庸常的事物

使我一無所有。不上煙癮

沒有酒量。所有的麻痹方式

在父親的靈位面前全線崩潰

他仿佛卷著煙卷，喊我去買酒

叫“長春酒”的牌子已經下架很久

母親像一位孤獨的守望者

守著家里的一只爐灶，兩只籮筐

她少女時代明亮的眼睛，烏黑的頭發(fā)

豐美的身材，被歲月熬成寡婦的模樣

我陳述的這些，關系我的性命

我的未來和前程。我刻在骨頭上面

提醒我撿起夢想，熱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