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的石鐘敲響?！卑嗽轮庠竭^高空，把噼啪的火花撒向北方的森林。風(fēng)鼓滿每道縫隙，時間在暗黑的土地上流淌。八月，該是夢游者回家的時候了。

漫游過炎熱和疾病的南方，你接近西方天路上最后一顆星辰，在那里你覺得冷，星星的尖角擦傷你的臂膀，西方的海上浮著星辰，明滅的石頭之花，光線滑過千里的大洋之水。你幸運地穿過兩塊不時碰撞的巨石，海妖的歌聲也不曾把你迷惑。越過鮮花草原時，你看到一個圣徒在淤泥中輾轉(zhuǎn)，吁求著上蒼。蜘蛛般的大象，石榴樣的魚。在泥淖后面，一座城的陰影像不斷膨脹的怪物。人們都住在城外，居于土中。城中一色封閉的石頭屋子，無窗無門。四眼枯井供觀光的人們出入。地下滿是通道和生銹的管子。不通向任何地方的樓梯，卻被磨得油光光的。城中極少的居民，在街道下活動，他們半盲半癱，卻能軟塌塌地爬進(jìn)爬出。他們已忘記自己為什么要不斷地蠕動、攀爬，為偶爾落在地上的面包屑爭斗不休。他們也只是偶爾到城中轉(zhuǎn)轉(zhuǎn)，仿佛要尋找些什么?；蛟S是祖先遺留的一筆財寶？一件秘密的魔法？從各種跡象來看，似乎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洪水、火災(zāi)或塵暴，也許還有瘟疫，一下子摧毀城內(nèi)人民的記憶和思維。周遭灰色的城墻高大而冰冷，沒有一座拱形的城門。這座無名的死寂的城似乎已與世隔絕。它的影子還在不斷地緩慢地伸延，吞噬著遠(yuǎn)方，綠野和市集。城外煤渣一樣平展的地面上布滿孔洞，當(dāng)城上不散的云中發(fā)出隆隆的聲響時，每個洞口都會顫巍巍升起一只燈芯草一樣的頭來。越接近城池，孔洞越稀少。由此可以推測，地下一定有暗道與城中的四口井相通。

再往西，崇山峻嶺之上，光照臨一切。光創(chuàng)造著一切。光明在聚集，從逐漸發(fā)紅發(fā)熱的花瓣，從朽壞的綠色小橋，從飛鳥的背上，從水波之中，從仰望著從空中穿過的動物們的眼中，聚集，焚燒。在光明寧靜的中心，一種奇異、透骨且愉悅的冷在擴(kuò)張，電波般輻射。于是，你看見一部大書緩緩翻開，它的一頁浸泡在光明之外加深的黑暗中，那里無數(shù)黑色的花朵在旋轉(zhuǎn)、微微吶喊，試圖攀上潔白的金屬般的書頁。書的另一半已被光鍛冶得近乎透明、金黃，像一只巨翅伸向光明的極處：那里，無數(shù)寬寬的白色石級疊次展開，升到云霧中去了，濃密的霧中歌聲依稀。而同時，就在那最初一級之下，同樣蠕動著無數(shù)黑色的花朵，不，是人的頭顱，五官扭作一團(tuán)，碰撞著，竄越著，上下浮沉，咕咕地冒出灰色刺鼻的氣泡。你好像到了一個古代巫師的作坊。一切都在燃燒、發(fā)射光線和氣味?？諝庀耖_了鍋。黑血四濺，大書一動不動，纖塵不染，聚集光明，書頁仿佛薄紗，輕輕掀動。一個偉大的嬰孩在下面安睡，他紅色的腳趾垂向深淵，他還沒有學(xué)會悲傷，他的笑聲將改變世界的顏色。

這時，在更深的黑暗中，走來了一隊悲傷的蒼白的人們。一個黑色披風(fēng)的騎士在前引導(dǎo)。他們已順利通過了三處隘口。第一處他們拋棄了親人、財富以及榮耀；第二處他們失去了朋友，彼此開始仇恨；第三處，一個巨大的噴火怪在山口搖晃著升起，噴出硫磺的火焰、形而上的鋸末、灰渣、動物汽化的殘肢，一團(tuán)團(tuán)的煙霧中還夾雜著針一樣的蚊蚋。妖物鼓腹如雷，人們只能在它閉上一只眼休息的間隙從它腹下跑過。

這群人低著頭。他們曾是高貴的、傲慢的。他們曾是公子淑女、環(huán)佩丁當(dāng)?shù)馁F族、商賈、辦公室里創(chuàng)造歷史的英雄、行政長官。他們本來是來度假的，在渡海時換了導(dǎo)游，是這位沉默的面目不清的導(dǎo)游，領(lǐng)他們經(jīng)過一面明鏡，來到這樣一個全然不同的境地。在這里，他們失去了一切，飽嘗顛簸、貧困、屈辱的滋味，最后還原為赤裸裸的人，終于與那些卑微的人結(jié)成了兄弟?？蛇@時，那個黑衣騎士早已消失，把這一群無家可歸的人拋棄在荒野的霧中。雜沓的腳步和驚怖的呼喊響了一陣，霧散了，原野上什么也沒有，鮮花照樣開放，鳥照樣歌唱流水和家園。沒有一絲人類存在的痕跡。

（1989年夏天你結(jié)婚了，和一個你不認(rèn)識的女子。她說你是馬永波，1964年生的，在西安念的書。她抓住你的手，領(lǐng)你度過那些沒有記憶沒有欲望的日子。后來你們?nèi)ズＩ下糜?，在那個大海閃光的中午，當(dāng)一朵云或一棵樹悄悄移走，海面一平如鏡之時，你突然再度看見了那兩塊不斷碰撞的巨石，聽見了它們恐怖的千年不絕的互相咬嚙的咔咔聲。在那一刻，當(dāng)人們沉浸于稀有的寧靜之中，你卻大聲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一瞬間，往昔又回到了你的身上。人們不解地恐懼地望著你。晚上，她幽怨地說你騙了她，原來你不是馬，你是一個冒名頂替的人。那一夜，海始終在樹頂上閃光，映亮了灰色的天空。你又開始遺忘自己。你所能記憶和講述的，只有童年時的幾件事：一年冬天，你去別人家串門，看到泥濘的門角有一只跳格用的口袋。你知道偷竊是罪?？赡氵€是干了。你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玩著。不久，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了，他們跟在你的后面叫：小偷！小偷！你說什么也不承認(rèn)，后來你干脆把口袋扔了，你告訴自己說從來就沒有存在過這樣一只口袋，所以你也就不是小偷?？赡氵€是自卑了很長時間。那些孩子都忘了你卻忘不掉。還有就是和二哥一起去窖里偷媽媽貯藏的蘋果，得手后藏在倉房后邊，冒著直往脖子里灌的雪啃冰涼的硬蘋果。二哥老是不停地用腳踢你，催你快吃。他是屬耗子的，牙快。為了蘋果，你的腿瘸了一冬。你發(fā)覺，只有當(dāng)你說這些的時候，她縮在床角的眼睛才些微放一放光，笑笑，說你真是個天生的騙子、小偷。）

就這樣，閑暇的時候你才想起，又是燭影搖紅的八月。站在光禿禿的天空下，你知道，再沒有什么深度存在了。人性，美，事物，愛，都不會再有深度。在你的軀體上并不存在遠(yuǎn)方。你也從未到達(dá)過什么。你也到達(dá)不了什么：不同的日子，不同的人，不同的氣候。天空總是這樣干巴巴的。所有的書都臭氣滔滔，所有的面孔都被雨泡得腫脹，所有的光線、聲音、顏色、氣味，都讓你厭惡。你找不到可去的地方。你無限地懷念起兒時一個這樣的日子：八月的一天傍晚，你站在河邊，風(fēng)暴就要來了。云陣已在天空排開。世界出奇地靜謐、安詳。河水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微微可以嗅到一股腥潮氣息。巨大的云朵懸垂在空氣中，邊緣發(fā)亮，幾束金黃的光柱直垂下來，向大地延伸很遠(yuǎn)才開始彌散?；野椎臉淙~也一動不動。天空，似乎在期待。于是，一只孤雁不知從哪一片寂靜中飛來，輕悄地滑過云層下面，從那些光束中穿過。它那么自信、鎮(zhèn)定、從容，仿佛是風(fēng)暴的使者，仿佛只是一個幻影。它什么也沒有驚擾，徑直地飛去，無聲無息，在云陣斷開之處的藍(lán)色中消失。那一刻，所有的騷動都隱藏在宇宙的寂靜之中。那之后，你突然恐懼起來，因為天很快黑了下來，河水低沉的聲音也高起來，仿佛水中有一頭怪獸要沖上岸來把你攫走，你甚至看見了它三角形光滑的頭。你飛快地跑回家去，拼命地和兄弟們打鬧，滿屋子跑來跑去，大聲嚷嚷。從那以后，日子越來越快了。那時你不知道，那一日的云、風(fēng)暴、孤雁和陽光，向你啟示了什么。許多年后，當(dāng)你和妻子一同站在海邊，在晚來的風(fēng)景中傾聽冰山樣的寂靜在遠(yuǎn)方的云中移動， 懷著對生命深深的不安和懷疑，傾聽著火焰投射在烏云上的爆響，你頓悟了童年遺留給你的最后的禮物是一種只屬于個人的宗教，一種神圣的啟迪。雖然人性并無深度，可人生是有著大神秘和大奇跡在的。雖然那只雁也到達(dá)不了一個不同的地方，可它依然那么鎮(zhèn)靜，并相信生命。從那以后，天空就像一扇門永遠(yuǎn)地關(guān)閉了，白云也像一股水汽被倒吸進(jìn)門縫。你無法忍受單調(diào)的缺乏層次和深度的天空。你忍受不了沒有奇跡與神秘的世界。你離群索居，討厭人類的事務(wù)，甚至仇恨人類，都只是為了你不能忍受生命的虛妄和“人只能是人”這一事實。于是你相信了危險的美，并決意為之貢獻(xiàn)。你看穿了人性，為了活下去卻又得相信人性可以達(dá)到某種不同的境界，通過刻苦的自我修煉，離群索居，研讀經(jīng)典，聽從自然的啟示。你在這里，同時又不在這里。你總是好像在做夢。終于，你使周圍的人感到了危險。你拒絕去做一切你認(rèn)為沒有意義的事，終于，你感到了無事可做的厭倦。于是，1990年的冬天，你重新回到那條河上。河早已結(jié)凍，干枯的葉子和腐爛的漁網(wǎng)黏在河面上。你是和一個朋友在一起走著。越過許多捕魚的冰眼，你們發(fā)現(xiàn)了一根玉色的大柱，從冰中聳出，直上云端。你們圍著轉(zhuǎn)了幾圈，用手指觸觸，很軟很溫。是木頭？是石頭？都不像。你找來一把斧頭，決心劈開來看看里面。一斧下去，紅光迸現(xiàn)，只聽嗷的一聲，大柱驀地卷起，大河崩塌了一大片，大柱又折回來投入水中，留下一片血沫，不見了。這時你們發(fā)現(xiàn)春天已經(jīng)到了，你們已不能再沿河流浪了。

后來，那個朋友去釣魚。騎自行車去的。騎著騎著就騎不動了。他聽到腦中有個聲音說：你這是去做什么？那個朋友就把車子放倒，抱頭蹲在路上，拼命地想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已忘了自己原是去釣魚的。后來那個朋友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人們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他的釣竿，不遠(yuǎn)處的水面上，有一只紅鳥拍拍翅上的水珠飛走了。

你相信朋友已經(jīng)死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么活著，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整日要瘋了一樣地想自己為什么活著。他把車子一直騎進(jìn)了湖底。

這些日子，你總是夢見他，夢見路上一個挨一個的水洼，那些閃爍的灰樹葉子，夢見1990年冬天，你們走在河上時，朋友講的那個關(guān)于玉色肉柱的故事……

星星閃爍著，靠近西方，一條黃色的路在群星間通過，或者一條路通過海底猙獰的石頭。

又是八月，夢游者，該是回家的時候。

夏日的船塢

除了每天我們吞下的食物不斷地使軀體沉重以外，我們心靈的收獲則是難以言傳的，它更像是早晨或傍晚的霧靄，彩虹的片段，灰塵的光。我們也很少與其他人談到生命真實的收獲。它遵循著與肉體不同的規(guī)律，有著自己不斷的走向。心靈的變化是微妙的。有時當(dāng)肉體興高采烈，仿佛落在了云彩上時，心靈則沮喪地呆在一旁，像一個孩子隔著圍欄，不解地望著豬玀何以在污泥和蒼蠅之中也如此快樂。有時疲憊多病的肉體被它的痛苦釘在床上，心靈卻開始活躍起來，忙著編織陽光、云霓、笑靨、淚痕，將它們織成一件人世間找不到的衣服。我每天活著，卻感覺不到心靈上有什么收獲。有時為了獲得一點新鮮感，下班時我會選一條較遠(yuǎn)的路回家?？蓻]有幾天，習(xí)慣和節(jié)約的原則又把我推回原先的道路上去。我會在早晨的固定時刻經(jīng)過一個交通擁擠的路口，并碰見同一位姑娘，她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她的著裝，并且由于天天可以看見，連年齡的變化也似乎停滯了。我們走向彼此來自的方向，擦身而過，有時互相交換一下目光，可我知道，在生活中我們并未真正相遇。慢慢地，這種相遇會成為儀式固定下來，如果有一天我遇不到她，也許我會感到某種缺少。美麗的是那種距離。我也滿足于此。在單調(diào)的上班生涯中，每天早上能看見街上走著一個這樣美麗的尤物，會讓人振奮，會有一種清新的感覺。心靈需要變化，需要意外，需要旅行，來保持它的活力。能持續(xù)不斷地有所發(fā)現(xiàn)，心靈會慢慢地隱秘地變化。比如撥開樹葉找到清涼的泉水，在林中走得更遠(yuǎn)一點，看到烏鴉的巢上又多了些樹枝，或者沙地上又多了些小洞和爬行的軌跡，這些都是生命的雨水和幸福，細(xì)小而微妙。一天能有個好的結(jié)束殊為不易。歡樂的心境那么易碎，通常是沉重、煩悶與厭倦。但是忽然，就在一天即將徒勞地逝去的時候，也許一次漫不經(jīng)心的散步，卻能在無意中糾正錯誤、混亂的一天，某種可喜的變化發(fā)生了。弗羅斯特顯然有過這種體驗，當(dāng)他度過沉悶的一天，穿過覆雪的樹林回家，也許還又餓又冷，可是忽然，柞樹上一只烏鴉振翅，把雪塵撒到他的身上，向他聒噪，于是這個日子便得到了拯救，他感到這一天終于沒有白過。撇開這里面深入骨髓的個人和宇宙的凄涼之外，弗羅斯特透露給我們的，則是關(guān)于心靈的極為高級的智慧: 心靈，總不會拒絕微小的發(fā)現(xiàn)，來刺激它，喂養(yǎng)它自己。無論如何，總該發(fā)生點什么。蜜蜂的針刺也能使心靈清醒。

今年夏天，我迷上了散步，從日落時分，一直到暮色深沉。一條美麗的江給我提供了這種方便。近來我總是被入夜的船塢所吸引，憑著那些白色的欄桿，我是多么長久地凝望著那燈火通明的船塢啊。我奇怪冬天我為什么沒能注意到它們，似乎它們并未存在過。黃色的船塢，它的燈光在水中被拉長成為火炬，干凈的地板每天都有人蘸著江水拖得锃亮，發(fā)出一種棕色的柔和的光。在越來越深的夜色之中，它顯得那么神秘、孤獨、美好。它代表了我始終不能熟悉的一種生活。江上不時有亮著紅燈的小艇突突地靠近它。風(fēng)自由地穿過它哥特式的棚頂和支柱。那些茶色玻璃窗內(nèi)人影綽約。廊上放著椅子，有時還有一張桌子，九點左右有人便會把它們一一收起。許多天，我便是久久凝望著它，說不清到底是什么如此強(qiáng)烈地吸引著我，讓我感到又美好又凄涼，不肯離去。后來，作為某種象征，“船塢”進(jìn)入了我的一首含義模糊的詩中：

晚餐將在燈火通明的黃色船塢進(jìn)行。夜色

在河面上聚集。捕蟹的小燈紅紅的，一直亮著

水底爬過的影子沾滿沙粒和水草。白色的棧橋在空中顫抖

啤酒在浪尖上燃燒。這個季節(jié)適宜會見美人

可廁所里更黑。旗桿卷緊我們麻木的舌頭:

一半是恐懼，一半是酒精的濃度。飲料的可靠性

是另一個問題。黑暗隨浪頭撲在窗上。我的現(xiàn)實感

來自江上的汽笛。拖船緩慢模糊的暗影

是的，我一直想往能在這樣的船塢、燈影、夜色中與三兩知己小酌，隨便談些什么，當(dāng)江上的汽笛響起，便暫時中止談話，默默飲酒，或者望著江上移動的船影。而在我們頭上，云層之下，一顆大星正悄悄接近水面。那是古典式的寧靜和美。在詩中，我憑空加進(jìn)了這種一廂情愿的想象，并增添了某種比現(xiàn)實更為恐怖的神秘感: 水底爬過的影子，棧橋無端地顫抖，黑暗的廁所、撲在窗上的浪頭、以及旗桿、麻木的舌頭等等讓人聯(lián)想到政治的意象。還有不曾存在的美人。但我忽略了某些令人不快的東西: 蚊蟲的叮咬，在那種情境下( 顯然并不是熱鬧的宴席，而是頗具智者清淡意味的小酌與深奧的交談 一個現(xiàn)代美女所表現(xiàn)出的不安，以及被冷落)的尷尬煩躁。我的想象忽略了這些，而將船塢提升到高空，成為某種場景或象征。在滿足了這種種的想象之后，我會安恬地返回家中，不再追想船塢是否在我離去后依然亮著燈。在不斷的觀察與反思中，我逐漸得出了這樣一個結(jié)論，來解釋船塢對我莫大的吸引力：除了我在船塢上喝酒、乘涼，與智慧的人交談的那種十足的藝術(shù)家的理想，在廣大的黑夜之中，在寬闊的江上，船塢，僅僅是一處亮燈的地方，它的孤立，則可以聯(lián)想到這樣的觀念——在世界的茫茫黑夜中，也許我們?nèi)祟愔荒軗碛羞@一片短暫的燈光，或者美以及對生命的鎮(zhèn)定與信任，只是由于對船塢下的激流和周遭黑暗的暫時忘卻造成的幻覺。并且由于船塢離現(xiàn)實的岸雖有十幾米的距離，卻并不脫離現(xiàn)實，于是，它便成了我這個既渴望生存又渴望與吃吃喝喝忙碌紛擾的現(xiàn)實保持一段審美距離的人的合理的想象空間。在那里，他可以同時看到兩岸的景色，既超脫又不輕浮，既安寧又時時可以感到身下輕微的震動……美麗的船塢，本該是屬于詩人的所在，可我知道它只屬于江上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