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紀霖,著名史學專家,主要致力于20世紀中國思想史和知識分子研究,其研究成果在國內外具有重要影響力。華東師范大學紫江學者,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華東師大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常務副所長。主要著作包括《新世紀的思想地圖》、《回歸公共空間》、《大時代的知識人》、《啟蒙的自我瓦解》、《另一種理想主義》、《讀書人站起來》、《啟蒙如何起死回生》等等。
陳云昭:你在一篇文章中寫到,在上學的時候你沒有老師帶,就在圖書館里不吃飯的讀書,亂讀一氣,不知道你這樣的讀書方式會對別人有什么樣的借鑒意義?
許紀霖:我覺得現(xiàn)在和那個時候不一樣,那個時候是一個我們稱之為知識匱乏的時代,就是好書很少,無論是圖書館還是書店。因為那個時候經(jīng)歷過“文革”嘛,很多好書都找不到,所以那個時候叫亂讀一氣,圖書館里稍微好一點的書都去借來讀了。但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不是知識匱乏而是知識過剩的時代,現(xiàn)在即使是好書也有太多,所以我覺得恐怕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能像我那個時代一樣亂讀一氣,否則很有可能好書、壞書、平庸的書都一塊讀了。即使是好書很有可能也沒有系統(tǒng)地讀,所以我覺得現(xiàn)在讀書要有針對性。
陳云昭:你說1989~1999年這十年間是讀書界的一個分化,對許多人來說,讀書不再為了尋求知識而是消費休閑,這種說法在您個人身上有體現(xiàn)嗎?
許紀霖:很少,因為我們是從事專業(yè)工作的,讀書是蠻有針對性的,現(xiàn)在我很少讀休閑的書,因為時間很有限。
陳云昭:那么專業(yè)的書之外的您還會喜歡哪些書,有嗎?
許紀霖:當然有,好的傳記文學作品,比如小說,也會讀,但很少,現(xiàn)在越來越少。
陳云昭:那您個人讀書會有哪些特別的習慣,比如時間地點?
許紀霖:如果我要讀一本好的書,會選擇在一個好的時間和空間里,要是亂看書的話我覺得會利用一些“垃圾時間”,所謂的“垃圾時間”它是片段的,比如說你在上海坐地鐵。實際上人有很多“垃圾時間”,做地鐵,在路上等車,是吧,像我的許多閑書都是“垃圾時間”里面讀的,因為閑書比較好看,“垃圾時間”里你也看得進,所以我覺得讀書要重視這些“垃圾時間”。
陳云昭:近幾年很多讀者他們開始熱衷讀一些經(jīng)典,比如孔子,老子等等,您覺得造成這個閱讀現(xiàn)象的原因有哪些?跟上個世紀大家一窩蜂地讀經(jīng)典有什么不同?
許紀霖:80年代大家讀的不是這些東西,80年代大家讀的都是西方經(jīng)典,現(xiàn)在大家越來越重視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我覺得這些原因跟心靈饑渴有關系,覺得像“四書”這些經(jīng)典一部分可以解決人生困惑的問題,跟這個有關系。80年代主要還不是個人問題,而是整個國家前途的問題。
陳云昭:從一個更大的范圍來說,人類在20世紀的閱讀趣味與19世紀的閱讀趣味相比,有怎樣的一個變化?
許紀霖:不太知道。19世紀的閱讀趣味我沒經(jīng)歷過,我只能說20世紀的閱讀趣味和21世紀的閱讀趣味不一樣。我覺得現(xiàn)在讀書更多注重實用性和休閑,對大部分人來說是這樣。但即使是實用,即使是休閑,也有好書和平庸的書,休閑和掌握知識也不是截然分割的,很多知識和做人的道理也是從休閑中慢慢地得到積累,所以即使是休閑的話,這個品味也要高一點。
陳云昭:那么對如今存在的一個“碎片化”閱讀的普遍現(xiàn)象,你是怎么看的?
許紀霖:我覺得現(xiàn)在是一個知識過剩的時代,最好能夠超越這個“碎片化”,能夠根據(jù)自己個人的需要和趣味稍微系統(tǒng)地讀點書,學點東西。這樣的收獲要比“碎片化”的作用大。
陳云昭:就你的觀察來說,一個時代的讀者閱讀取向和趣味會受到哪些因素影響?
許紀霖:我覺得大部分受到媒體和時尚的影響,因為書太多了,不知道要讀什么書,通常是媒體或別人說什么書是好書,然后會去讀。大部分人很少自己會去選擇讀書。從這點而言,所以說我覺得一定要有自我。
陳云昭:從你這個意思來講,我們是不是應該建立一個很好的書評群體,才能夠幫助讀者更有效率地讀書?
許紀霖:書評實際上是形成一種氛圍,我覺得最好的書評者應該是讀書的人,然后讀完以后交流一下自己的心得,不一定說要有一些專業(yè)書評作者他們告訴你要讀什么書。
陳云昭:現(xiàn)在的讀者的確受媒體影響比較大,比如說莫言剛獲“諾獎”,他的書立馬銷售一空,這個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沒獲獎之前他的書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一獲獎了人們立馬去買,這個對我們讀者來講可能還是有深刻影響的。
許紀霖:大部分讀者都是被動的,但真正好的讀者是主動的。好的讀者之所以主動,是自己能夠知道自己該讀什么書,能讀什么書,這就叫好的讀者。他們也具有一定的自信心。他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會跟著別人走,跟著時尚走。比如說人家一哄而上讀莫言的時候,他說我仍然喜歡余華。這就是好的讀者。
陳云昭:剛才您講了知識過剩,好書很多,我也有一種感覺,就是焦慮,就是覺得好書特別多,怕讀不完,生怕自己漏了一本,對此你有什么建議?
許紀霖:有很多喜歡讀書的人,我給他們的忠告說一定要防止貪婪。對權力會貪婪,對財富會貪婪,對知識也會有貪婪。比如說有些人喜歡買書,但買了根本沒時間讀,他結果最后占有的不是書的知識,而是書的本身。我以前說過一句話:“書讀得越多,越覺得讀過的書當中的百分之八十的書是不值得買的?!闭嬲暮脮簿瓦@些,百分之五十的書是不值得讀的,所以讀書也是一個修煉的過程,真正會讀書的人會慢慢地去選擇。八十年代《讀書》雜志,有個叫金克木的老先生,他寫了一篇文章叫《書讀完了》,那個時候我們都不理解,怎么書會讀完呢?這么多新知,實際上現(xiàn)在慢慢體會出這句話的深刻,就是書倒是讀不完,但對他而言真正的好書也就這幾本,是讀完了,讀完了也不意味著不要再讀了,而是說他知道真正的好書是需要反復讀的,而不必不斷地去掠取再去找一些新書來。
陳云昭:就你的閱讀視野和觀察,能不能給普通的讀者推薦一些能夠了解中國現(xiàn)代史的一些好書?
許紀霖:黃仁宇著作我覺得比較適合,近現(xiàn)代的比如說史景遷的書也是不錯的,其它都是零零碎碎的,我曾經(jīng)在上海文報給他們開過的書單——《中國史》,我認為這些書都是經(jīng)典,對于初讀者來說都是好的書。我覺得要讀就讀一些比較有影響的書,大家公認的。
陳云昭:那么您的書有哪些適合一般讀者?
許紀霖:那要看我的有幾種,比如說得獎的這幾本,覺得都適合一般讀者,比如《中國知識分子史論》、《大時代中的知識人》。但有一些思想史的書,比如說《啟蒙》稍微深一點。我覺得不太適合一般讀者,所以我在寫作的時候也非常清楚,我在寫這個的時候對著誰。
陳云昭:您是怎么理解閱讀和你個人的關系?
許紀霖:我覺得對我來說沒有閱讀就沒有我自己,因為常常覺得自己如果一個星期不讀書的話,馬上就有惶惶然的感覺,因為覺得跟不上這樣一個時代了。然后呢,如果2年不讀書的話,你就變得很淺薄,因為你只是在重復那些話,用你的知識儲量。所以我想讀書是一個活到老學到老的過程,哪怕你已經(jīng)很有成就了,實際上你依然需要從書本里面獲得一些新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