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小說家勞倫斯·卜洛克曾在《麥田賊手》一書中借仗義小偷之口說:“這個人,寫了這么一本書,改變了整整一代人,我總覺得欠他點什么。”這也正如被全球愛書之人奉為“書店圣經(jīng)”的小說《查令十字街84號》作者海蓮·漢芙想說的:“如果有一天,你恰好經(jīng)過查令街84號書店,請你代我獻上一個吻,我欠它的實在太多了……”
也有人說,若從事出版或喜愛書籍、樂于閱讀的人,短短人生中設(shè)法想去一次的如同麥加城之于穆斯林的圣地,必定就是英國倫敦這條無與倫比的老書街。一如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你見或不見,我都在這里”,亦如《查令十字街84號》最后一封信所言“我不知道,可能對我來說去或不去那已無所謂了……或許在那兒,或許不在??粗闹艿靥荷仙y的書籍,我知道,它們肯定在這兒?!鼻橹凶杂卸U意,或許情的最高境界即是佛法的最高境界,古老的愛情可以和任何一種宗教對話。據(jù)此解讀,旨在“反映兩種愛情,一是漢芙對書的激情之愛,二是她對德爾的精神之愛,終于在書緣與情緣之間系了根紅線”也就不許為怪了。
但我更以為,那里不僅是纏繞著愛情魅影之地,更是一些人的圣地。正如當年記錄查令十字街84號舊書店的文字——“這是一間活脫從狄更斯書里頭蹦出來的可愛鋪子,如果讓你見到了,不愛死了才怪……一走進店內(nèi),喧囂全被關(guān)在門外。一陣古書的陳舊氣味撲鼻而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是一種混雜著霉味兒、長年積塵的氣息,加上墻壁、地板散發(fā)的木頭香……極目所見全是書架——高聳直抵到天花板的深色的古老書架,橡木架面經(jīng)過漫長歲月滌洗,雖已褪色仍徑放光芒……”,代表著永遠古典蘊藉永遠書香四溢的文藝年代,那漢芙魂牽夢繞二十五年的圣地。
然而與其說圣地,不若說跨國跨情感并跨越20年的書緣情緣,因書籍擊敗了商業(yè)而生出的人間煙火味。一開始是漢芙以她莽撞如火的白羊座人熱情,不斷寄送雞蛋、火腿等食物包裹給因戰(zhàn)爭物資短缺、仰賴配給和黑市的查令十字街那頭的書店員工,人的情感乃至于咫尺天涯的友誼由此自由流竄漫溢。而后全體職員、德爾的家人、鄰居老太陸續(xù)加入,紐約這邊舞臺劇女演員及友人亦分別替漢芙實地造訪“她的書店”,德爾更在英國各地奔波,為存貨不多的書店添置新品,為她尋覓難得一見的珍本。而當?shù)聽?968年病逝,漢芙收到書店通報其死訊那封信的最后一句是:“你還要我們尋找你所訂的書嗎?”……而當漢芙將信件結(jié)集送到出版商手中出版,終于得以對著空蕩蕩的書店說:“我來了,弗蘭克,我終于來了”,查令十字街84號也從此變成了愛書人的圣地。時至今日,雖先后變成唱片行和酒吧等,但門上依然掛著一個銅牌,寫有‘查令十字街84號,馬克斯與科恩書店舊址,因海蓮·漢芙的書而聞名天下’。它不僅被改編為電視劇、廣播劇和舞臺劇,還被拍成電影。一位美國書商因這本書而對所從事的行業(yè)更為堅定,并將書店命名為“查令十字街84號”。浪漫的書迷情侶甚至相約在那個門號前相吻……
“在書籍和閱讀的世界中,他們?nèi)藬?shù)不多但代代有人,是這些人的持續(xù)存在,且持續(xù)進行他們一己‘哈薩克人式的小小游擊戰(zhàn)’,才讓強大到幾近無堅不摧的市場法則,始終無法放心地遂行其專制統(tǒng)治,從而讓書籍和閱讀的世界,總是在最邊緣最異質(zhì)的人身上,才得到自身最清晰的印記?!彼杂袧h芙付錢買書,但自掏腰包寄食物托朋友送絲襪,卻仍“打心里頭認為這實在是一樁挺不劃算的圣誕禮物交換。我寄給你們的東西,你們頂多一個星期就吃光抹凈,根本休想指望還能留著過年;而你們送給我的禮物,卻能和我朝夕相處、至死方休;我甚至還能將它遺愛人間而含笑以終?!焙脮缤鎼郏赡芤灰婄娗?,但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杳遠理解和同情卻總需要悠悠歲月。
而當漢芙把這場哀悼傷逝的書結(jié)集出版,以紀念人心在二十年書籍時光中的奇遇,查令十字街便永不間地斷納入所有思維者、紀念者、張望者、夢想者的存在,我們可同時緬懷并使用它。或許正如英國玄學(xué)詩人、散文家多恩所言:“全體人類就是一本書。當一個人死亡,這并非有一章被從書中撕去,而是被翻譯成一種更好的語言?!睍暌嗍侨绱?,它不止是我們居住世界可有可無的一個部分,猶如《愛麗絲漫游仙境》的樹洞,穿過它,我們便掉落到一個完全異質(zhì)、完全始料未及的世界。它截去了過去未來,成為一種稍縱即逝卻又駐留不去的“永恒當下”。
這種語言,一如愛情。當它以另一種方式展現(xiàn)鋪陳時,被上帝派來的譯者翻譯成更好的語言。他們名為機緣,名為責任,名為蘊藉,名為沉默。還有一位,名為懷戀。因之,我們可以如漢芙一樣篤定:就算那兒沒有,它們已在此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