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愛你,像你愛我
71歲的梁實秋在妻子故去半年后應邀來臺,偶然認識了小他28歲的韓菁清。她的一切讓他難忘,情愫頓生。見面第二天,他就按她頭天提供的住址,大清早站在她的樓下向上仰望,看她住處的窗簾是否開啟。一直等到下午兩點,他才見到窗簾被緩緩拉開。于是他上樓,進她家與她暢談了一個下午。此時她已敏感覺察到他對她的感情,但她想阻止這場愛的滋長。當他們再次見面時,她對他說:“我想為你做紅娘。”
“我愛紅娘。”他回答得直截了當。
她完全出乎意料,這個回答直擊了她最脆弱的那根神經(jīng)。
相識五天后,她寫給他第一封信。她本想撇清這層情感,沒想到信寄出后竟牽出了他接二連三的情書。他天天來,照樣在樓下靜候著七樓的窗簾被緩緩拉開,然后急切地上樓,當面遞送他的情書。兩個月間,他竟寫了二十多萬字的三十多封情書。
她的內(nèi)心充滿矛盾與惶惑——他已白發(fā),她尚青絲。這差異像巨大溝壑,她沒有勇氣去跨越,于是她要求他“懸崖勒馬”,他卻回應說:“不要說是懸崖,就是火山口,也要擁抱著跳下去?!?/p>
誰能敵得過如此真言,她被徹底軟化,決定與他縱身情海。
她開始熱情地回應他的愛:“我愿愛你,像你愛我?!?/p>
他給她的情書稱呼是“我的小娃”,落款是“你的人,秋”。她給他的情書稱呼為“我的秋秋”。
情書成了他們的精神橋梁,他們愛得急促且有序,啟程便擺開了與時間賽跑的架式。
同中有異,異中有同
他們的愛招致了無數(shù)切齒之聲。
他們在親戚朋友以及社會輿論的重重圍剿下最終得以突破險境,終于在相識半年后舉行了一個小型卻又特別的婚禮。他系上了她為他準備的橘黃色花領(lǐng)帶,穿上了玫瑰紅的衣服,滿面喜色,自擔司儀,獻上新郎致詞:“謝謝各位的光臨,謝謝各位對我和韓小姐的關(guān)心。我們兩個人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最大的異,是年齡相差很大;但是我們有更多相同的地方——相同的興趣,相同的話題,相同的感情。我相信,我們的婚姻是會幸福美滿的?!?/p>
他們真的美滿了13年,讓那些站在不遠處看熱鬧的人相繼咂舌,他們的愛情被歲月鍍上了金色。
婚后她曾坦誠傾訴:“我曾有過無數(shù)次的羅曼史——稚氣的,成熟的,多姿多彩的……但是,這一切都已煙消云散,不復存在!現(xiàn)在這遲來的愛情才是實在的,堅固的,它會與世永存!”他則回應:“強烈的愛燃起了我心里的火,這圣火一經(jīng)點燃是永不熄滅的?!?/p>
愛是蔥綠,并非秋黃
晚年的梁實秋耳聾加上患有糖尿病,身體狀況并不樂觀?;榍?,他需要助聽器,怕漏聽她說的任何一個字;婚后,他卻取下了助聽器,因為她可以隨時俯身貼耳來傳達所有的信息,包括愛。她悉心照顧著他的起居,為了給他提供更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她趁他飛回美國與女兒小住的空當,五年間竟搬家三次。她每晚下廚為他煲湯。她攙扶著他從一條小巷穿行于另一條小巷。他們在家養(yǎng)貓,權(quán)當貓是他們的孩子,共同關(guān)愛。
偶爾有爭吵,大多是因他誤食有害健康的食物。她生氣時跑進洗手間,他則在門外唱起那首他們平時常唱的歌《總有一天等到你》,不一會兒又壓低嗓子裝出悲痛欲絕的音調(diào)唱起那首《情人的眼淚》,直到她彎腰笑著走出那扇門。他們愛的細節(jié)呈現(xiàn)著大片蔥綠,并非秋黃。
已入暮年的他趁她赴港辦事,給她寫了一封信:“十年前我就愛你,到如今進入第十個年頭,我依然愛你。我故后,你不必悲傷,因為我先你而去是我們早就料到的事。我對你沒有什么不放心。我知道你能獨立奮斗生存,你會安排你認為最好的生活方式。十年來你對我的愛,對我的照顧,對我的寬容,對我的欣賞,對我所作的犧牲,我十分感激。”
秋的懷念,愛的過往
臨終前他發(fā)出了強烈的求生欲望:“救我,我需要更多的氧氣?!贝蟮质且驗樗挪幌滤?。
她送走了他,為他高筑墓地,面朝故土,為他書寫了碑文,親唱著凄婉之歌與他依依惜別。
她照舊給他寫信,焚化在他的墓前,遙看幾縷青煙寄送著她無限的愛戀。
在他的遺囑里,他為她往后的生活作了安排。他84歲去世,當時她才56歲。寡居期間,她整理著他的遺作,與他的女兒一同前往大陸看望他曾經(jīng)念叨過的朋友冰心及老舍的妻子,以了卻心愿。她還撰寫《秋的懷念》,一如當初相識時他為她單獨創(chuàng)辦的“清秋副刊”,這些文字記錄著他們愛的過往。他走后第七年,她因病逝世,終年63歲。
不知道她的墓是否依在了他的墓邊,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美國槐園那塊他曾經(jīng)預留的墓地是空著的。
他與程季淑愛得通透,與韓菁清愛得驚世駭俗、性情并且直接,卻多少讓人側(cè)目和驚心,像團迷霧。
我只想說——此情不關(guān)風與月。
愛就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