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會有一些東西,對其他人而言無足輕重,對有的人卻具有特別的意義。就好像,對我那已經(jīng)89歲的奶奶來說,枕頭就是一件特殊的東西。
奶奶總認(rèn)為,十幾歲的孩子學(xué)習(xí)負(fù)擔(dān)重又正處于長身體的時期,睡眠尤為重要,而要想睡眠好,一個好枕頭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每到新年,她都要親手剪裁布料,精心地縫制枕頭套,在里面裝滿她已經(jīng)曬了很久的糠皮、蕎麥、小米等,然后分給自己的孫子孫女們。
但是,對我們來說,那些土氣的枕頭有誰會喜歡呢?我們喜歡的是在百貨商店或是床上用品商店賣的那些既華麗又簡約的枕頭。
“為什么不直接給點(diǎn)壓歲錢呢?”有時候,我們甚至?xí)滩蛔⊥低德裨鼓棠?。而她給做的枕頭,我們通常堅持不了幾天,就又偷偷換回從商店買來的枕頭。我敢肯定,奶奶對這一切心知肚明,但不管怎樣,她還是年復(fù)一年地堅持做那些沒有人喜歡的枕頭。
那一年的春天,奶奶像是得了感冒,渾身酸痛,接著就一病不起。有一天,她突然讓大伯把全家人聚集起來。人一到齊,奶奶就拿出自己早已做好的壽衣,說她好像要奔赴黃泉了。接著,她又給每個孩子分發(fā)了一個新枕頭。
那天晚上,作為她最心愛的小孫兒,我一直陪在奶奶身邊。睡著了的奶奶呼吸的氣息很微弱,時斷時續(xù)。是不是因為枕頭太高又太硬的緣故呢?我拿開了枕頭,小心翼翼地讓奶奶枕到我的手臂上。當(dāng)奶奶的呼吸變得急促時,我就把胳膊放低一點(diǎn);而當(dāng)她的氣息變?nèi)鯐r,我又把胳膊抬高一點(diǎn)。漸漸地,奶奶的面色看上去好了很多。雖然我的胳膊就像失去了知覺一樣,又硬又麻,我卻不想把手臂抽出來。我想起了奶奶給我們做枕頭的樣子:戴著老花鏡,顫抖著雙手,穿針引線,為我們縫制枕套。她會不會不小心被針扎著?想到這兒,我的心也仿佛被針扎了一下,生疼生疼。不知何時,奶奶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突然,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遠(yuǎn)處傳來寺廟里木鐸的聲音,那是陰歷四月初八的凌晨,釋迦摩尼誕生的日子。
很多年過去了,當(dāng)年的小孫兒也已長大,娶妻生子。但至今我的床上還放著奶奶最后縫制的枕頭。每當(dāng)枕著它的時候,我就會像一個9歲的少年一樣,進(jìn)入甜美的夢鄉(xiāng)。而我的小女兒每次受了委屈或做了噩夢,都會鉆進(jìn)我的懷里,枕著我的手臂甜甜睡去,“爸爸的手臂是最棒的枕頭!”輕輕擦去女兒眼角的淚滴,我不由地想,所謂人與人之間的良好關(guān)系,是不是就是彼此成為對方舒服的枕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