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名利、放下奔波、放下了生活中諸多不如意后,我們正以這有滋有味的茶湯,讓生活變得細致,讓心靈徹底自然。
在武夷山生活久了,總有這樣或那樣的驚喜,比如我和幾個朋友間的“斗茶“,便是不得不說的一趣。
正月的一個晚上,齊子來電話邀請我和葉子去他家喝茶,說林子夫婦和茂子也會一并過去。于是吃過晚飯,我匆匆把碗涮了,便從樓上取了一泡大坑口的牛欄坑肉桂和春蕾的馬頭巖老樅水仙,與葉子一起頂著凜冽的寒風往齊子的住處走去。
因為在武夷山這樣一個著名的茶產(chǎn)區(qū)生活,使得我們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有幸喝上一杯或濃或淡的武夷巖茶,以此來放慢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享受大自然的豐厚饋贈。
到齊子家時,林子夫婦和茂子都已經(jīng)到了,大家圍坐在那張古樸雅致的紅豆杉茶盤旁,對齊子從茶博會上淘來的兩把宜興紫砂壺品頭論足。這兩把茶壺一大一小,大的是原礦清水泥圓潤壺,矮扁,暗紅色;小的是竹報平安原礦段泥壺,竹筒狀,褐色,都是宜興工藝美術師的作品,做工精巧細致,造型活潑大方,非常適合品茶的人把玩。齊子對這兩件寶貝頗為中意,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一邊向我們介紹他淘寶的經(jīng)過,一邊向身旁的八角形蘭木茶盒里取茶。
我把隨身帶來的兩泡茶遞給他,齊子見狀哈哈大笑,轉(zhuǎn)身和林子打趣:“你還說我這里沒有好茶,這不是好茶來了嗎?”
林子調(diào)侃道:“不是說你沒有好茶,是說你不舍得把好茶拿出來和我們分享?!?/p>
“對,我們這是拋磚引玉?!比~子也附和道。
說實話,我們幾個朋友都十分愛茶,尋茶訪幽在我們的生活中,可算是一大樂事。武夷山但凡產(chǎn)好茶的地方,基本都被我們踏遍了,特別是齊子,說他“嗜茶如命”應該不算夸張。他大學時學的是機械制造專業(yè),所以在20世紀90年代初,曾用專業(yè)技術幫助茶農(nóng)改裝過制茶機械,從此步入茶界,是我們朋友圈中飲茶資歷最深的。他對茶葉的種植、加工甚至銷售都十分精通,每當遇到一泡好茶的時候,他不僅能從茶樹本身的山場、品種、樹齡等特性來評點茶葉的優(yōu)劣,而且還能從制作工藝上,如采青、萎凋、做青、殺青、揉捻、烘焙方面論其高低。他那種自信滿滿、侃侃而談的“架勢”,著實令我們佩服不已。因此,朋友們戲稱他為“齊老”,揶揄道:“武夷山茶界除了張老(張?zhí)旄#?、姚老(姚月明),接下來,敢于侃茶的就是你齊老啦?!钡拇_,在品茶方面,齊子可以說是我和葉子的領路人,和他一起喝茶,你不僅能領略到茶本身帶來的物質(zhì)和精神享受,而且還能充分體驗友誼帶來的種種愉悅和欣喜,感悟人生哲理。
老朋友見面,不多寒暄,直奔主題。此時,他的愛人已經(jīng)燒好一壺清冽甘甜的山泉水,齊子用開水依次溫好茶壺、茶海和湯杯,把茶輕輕倒入茶壺中說:“今天先來考考大家,看看這是什么茶?!?/p>
說話間,一杯熱氣蒸騰的茶水沏出來了,我輕輕啜了一口,嘴上說:“哇,好香!”腦子卻在急速地打轉(zhuǎn):這是什么茶呢?不像肉桂,也不是水仙,一定是別的品種了。
“這種味道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比~子說。
“你們喝過的,應該猜得到?!?/p>
“別那么快把謎底揭了,再喝幾道看看。巖上的茶,有的須等到三、四道以后,品種特征才能展現(xiàn)出來?!绷肿影l(fā)言了。
大家又都安靜下來,認真地鑒賞著茶葉的色、香、味,細細感受著手中這杯琥珀色湯水的清冽、甘甜和潤滑。
噓-噓-噓,只有齊子獨特的啜茶聲,似乎正表達著他此時作為主考官的得意之情。
葉子放下杯子,狐疑地問道:“是不是矮腳烏龍?”
“對啊,這是正巖的矮腳烏龍啊?!饼R子擊掌而笑。
我恍然大悟,馬上想起去年喝到過的一泡慧苑矮腳烏龍。矮腳烏龍是武夷山從外地引進種植的一款品種茶,香味獨特,不同的山場和師傅做出來的矮腳烏龍,香味迥異,其特征有的顯現(xiàn),有的隱藏,要靠品茶人的細心和對葉片的觀察,才能做出判斷。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茶何嘗不是一樣。雖然矮腳烏龍的樹種是外地的,但只要在武夷山扎下根,攝取了武夷山的雨露陽光,吮吸了武夷山的土地營養(yǎng),得到武夷山茶農(nóng)的悉心照料,也就和武夷山土生土長的茶葉品種一樣,具備了十分優(yōu)良的巖骨花香特征。
這時,茂子坐不住了,口袋里掏出兩泡茶,說道:“我也帶了兩泡茶來,請大家鑒賞鑒賞?!?/p>
茂子是我們這群朋友里的后起之秀。前幾年,品茶、論茶,他往往只有聽的份,很少發(fā)表高見。但自從2009年他親身參與茶葉制作加工以來,對茶的認識就突飛猛進,大有趕超齊子的態(tài)勢。我們聚會時的茶桌上,再也不是齊子一人唱獨角戲了,有茂子和齊子分庭抗禮。有時兩人為了一泡茶的山場、品質(zhì)會爭得面紅耳赤,朋友們也樂于看他們爭論,“斗”得越兇、場面越熱鬧,笑聲越大。這時候,他們往往一掃平時那種溫文爾雅的君子風度,像兩只好斗的公雞,不爭個明白決不罷休。
齊子把茶倒入蓋碗,我們挨個聞干香,都稱:“香!”
茂子說:“首先告訴你們這也不是肉桂、水仙,更不是四大名叢和大紅袍,它也是一款品種茶。”他這番話,就像老師在給臨考前的學生劃重點,縮小復習的范圍。
一道、二道、三道茶過后,葉子說:“有點像奇蘭?!饼R子翻了翻碗中的葉片,夾起一張葉子放到鼻尖用勁嗅了嗅,說:“不大像?!?/p>
我也覺齊子說得有理,一般說來奇蘭香氣很沖,就像人的性格屬于張揚的外向型,濃烈得讓人發(fā)膩。有些傳統(tǒng)的武夷山人認為那是一種俗香,并不特別喜歡,其實偏好奇蘭的茶客還是大有人在。我有一個同學,也是武夷山人,大學畢業(yè)后常年在外地工作,可以說嘗遍天下名茶,但她就是喜歡奇蘭,還經(jīng)常托人代買??梢?,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奇蘭的確非常香,開水一沖,奇香撲鼻,滿屋氤氳,不由人不贊好。但是眼前這杯,雖然也香,但此香又較以前喝過的奇蘭更幽遠,三道、四道、五道過后,香氣仍然不減,回甘也較強烈,只是舌底略有一點點的澀感。
“其實,這是我們考高級品茶師時喝過的?!泵舆M一步提示。
“105?304?”茂子都搖搖頭。
“實話告訴你們吧,這是去年武夷山茶葉局舉辦的斗茶賽上獲品種一等獎的黃奇?!北娙舜藭r方才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原來,黃奇是黃旦和奇蘭的雜交品種,它有一半奇蘭的基因,所以有著似奇蘭又非奇蘭的香氣也就不足為怪了。
當夜,我寫下此文,心中感慨萬千——據(jù)我所知,像我們這種純友情的民間“斗茶“,已成許多武夷山人的生趣。因為趕上了一個“盛世尚茶”的時代,友人見面,問茶斗茶,漸成此處一道“慢生活”的風景,而我們喝茶的同時,也一并欣賞了武夷悠久燦爛的茶文化。這樣的時光如此曼妙柔軟,使人如沐春風:放下名利、放下奔波、放下了生活中諸多不如意后,我們正以這有滋有味的茶湯,讓生活變得細致,讓心靈徹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