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歡笑有人愁

史朋澤村委主任沒當成，還背了個留黨察看的處分，黨票是保住了，但落下一身罵名，他覺得他這個多年的老干部輸?shù)锰珣K了!村里史倉子、史培道、史百鎖、陳可行、馬海成、馬滿喜等老干部，名垂千古；史義中雖然被查過，但沒查出啥問題，也是“軟著陸”。在他的家里，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錦旗和獎狀，這回倒弄來個咋看也不中的《處分通知書》!現(xiàn)在，把它掛在家里的哪個地方才算合適?人常說：“尿泡打人不疼，但臊氣難聞。”從此，他這臉面再不值錢了!

史吉海笑了，不是歡笑，而是苦笑、傻笑。面對他的留黨察看1年的處分和改組黨支部的一紙決定，他笑得起來嗎?才干了兩三年，黨支部書記的烏紗帽就給弄丟了，他領導的支部也被一擼到底，成了灰色的歷史，從此他也可能徹底退出老窯頭的政治舞臺。

誰樂了?當然有人樂!除反對王玉峰的人暗地里樂以外，經過這次選舉，誰都知道了老窯頭村官的含金量。現(xiàn)在，這些位子都還在那兒空著，天上掉下個大餡餅，誰不去撿誰是憨憨。他們一個勁地找鄉(xiāng)政府，哪怕是個臨時負責的也行!

史回民愁了，史張衛(wèi)愁了，最愁莫過王玉峰!

此時的王玉峰夠沉重的，他身背兩個罪犯的名稱：一個是故意傷害罪，一個是賄選罪。當他踏上北上的火車時，望了一眼故鄉(xiāng)，眼睛模糊了!

當初他被村民以470票選為村委主任時，為了回報村民，沒明沒黑地干過。面對那么多的村務，他曾經吃一碗，晾一碗，苦中有樂。現(xiàn)在他面臨兩場煩人的官司，也是吃一碗，晾一碗，充滿了苦澀。

他首先想的是同史海洋的官司。為了選舉，兩家鬧翻了，后來因為那口小煤窯，也動了手腳，但兩家畢竟是鋼刀割不斷的親戚呀!“咱們都有傷，只是你可能重了一點，你獅子大開口，一下要我賠20萬元，難道我是開銀行的?”他怎么也想不通，史海洋咋有那么多心眼，不知從哪兒弄來個輕傷證明，這是他輸?shù)艄偎镜闹匾C據(jù)。他后悔他當初咋不也想法弄個輕傷證明呢!他是太嫩了，他沒有這個先見之明。

再就是他的賄選罪。市紀檢委的文件寫得明明白白，他是一號人物，史張衛(wèi)是二號人物，他倆是“首犯”。而且是“以上二人，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處理”。史回民算是三號了，“留黨察看2年處分，并移交司法機關處理”。其余的人，均沒有這一條。

“光明正大地給老百姓發(fā)錢，咋成賄選了?史朋澤、史海洋、史小官不也承諾發(fā)錢嗎?我是賄選，他們起碼也是個賄選未遂，怎么就不抓他們?再說，下化鄉(xiāng)的許多村都這么做了，為什么他們平安無事，村干部照樣干?”王玉峰仍然想不通。

他恨鼓動他的哥們，你們現(xiàn)在在哪兒?他恨紀檢委，整人太狠了!他恨人大，啥事都不頂!

他把紀檢委對他的處理決定再看了一遍，難道這就是自己耗資200萬元買來的?他又把法院對他的判決看了一下，莫非這就是村委主任的報酬?

他把目光落在了“選舉結束后，又向村民兌現(xiàn)承諾錢款”這幾個字上，“兌現(xiàn)承諾”也成了罪過，那么，假如自己當選后當個賴皮，不“兌現(xiàn)承諾”豈不成了合法的了?農民天生就該被欺騙嗎?這還有沒有個公道?

火車向北飛馳，不時長鳴一聲，輪子咔嗒咔嗒沉悶作響。他這條不服輸?shù)臐h子，終于抹了把眼淚。

車窗外的樹木、房子一排排向后退，他感到萬念俱灰，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冷靜之后，他又從包里掏出從全國各地郵給他的信件，這些信，多數(shù)是記者寫給他的，其中有張河、劉言、任志群等名牌記者。他們都認為對他的處理不公。但都無能為力。他們了解王玉峰此時此刻的心情，邀請他到外面轉轉，從煩惱中解脫出來。有的記者則明確表示，如果法院真的抓他，他們會到河津為他申冤!

這一大堆信中，也有不少是以社會團體的名義郵過來的，上海有幾個協(xié)會還聯(lián)合授予王玉峰“中國愛國青年稱號”。

還有一封是從大洋彼岸的加拿大發(fā)出的，盡管語言還有點不太通順，但真誠之心可見一斑：

您的事業(yè)功績和選舉間的事件，不瞞您說，我們都認為您當選村官是合情合理的，合乎當前形勢需求和民意……您為了造福當?shù)囟斏戏ㄈ?，當上領導者，從造福村民，造福大眾，造福社會到造福子孫后代。從傳媒報道中可以看出，您是造福人類的人選。故我們尊重村大多數(shù)村民的誠意，更尊重您的品格和為人。敬佩您啊!我們仍然掛慮著您……

王玉峰還想起另一件事，河南有一位老人在看到有關報道之后，把他看成了腰纏萬貫的慈善家，專門從河南趕到他家里，對他表示自己的敬佩之意，并希望能幫助自己建一個運輸專業(yè)隊……

1個多月前，自己躊躇滿志，還差點成了中共黨員，現(xiàn)在咋就又成了罪犯?紀檢委說自己是賄選，還要追究刑事責任，上海的民間組織又命名自己是“中國愛國青年”，這罪犯和愛國青年到底是啥關系?天堂和地獄怎么就一步之遙?這究竟是為什么?

他越想越鬧不明白，他一天都沒吃飯了，列車上的服務員推來飯菜，他搖了搖手。

列車仍然咔嗒咔嗒作響……

列車慢了下來，太原到了，王玉峰走下了火車。他到省人大、省民政廳、省司法廳，也找了好幾個太原有名的律師，在太原短暫停留，轉而又到了北京。

史懷章很幸運，鄉(xiāng)黨委決定由他來臨時負責村黨支部和村委會的全面工作。他幸運就幸運在他是個副職，還幸運在他沒有進入村選委會。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有想到，僅僅半年工夫，選舉問題把選委會的人統(tǒng)統(tǒng)牽涉進去了，他歪打正著，撿來一個一肩挑的負責人。

史朋澤一下拿出20萬元交給史懷章，他說：“快過年了，給村民辦點好事吧!”史懷章拿這20萬元給每個村民發(fā)了100元，60歲以上老人每人另加100元，老窯頭的村民又過了一個富裕的春節(jié)。

這回倒有史朋澤說話的機會了：“不是我史朋澤心里沒有父老鄉(xiāng)親，我是看不慣王玉峰的做法，他一上任，就任命了那么多吃閑飯的人，幾十個哪，哪個會白干，錢給了他們，還能到老百姓手里嗎?”

11月20日，河津市一個村的農民，在得知老窯頭村的選舉問題之后，向民政部李部長寫了一封信，信中沒有對老窯頭的選舉提出看法，反而反映他自己的村至今沒進行過一次選舉，還有點“羨慕”老窯頭。李部長馬上作出批示，要求當?shù)卣J真調查處理。當我接到李部長的這個批示時，心里真不是滋味。

12月11日，被宣布當選無效的三名村官經過商量，一篇題為《本想登臺顯身手，誰知觸電淚先流——三位年輕村干部的困惑與吶喊》的上訪信又轉到民政部李部長的案頭。

李部長仔細看了他們的來信后，又作了這樣的批示：對村委會選舉中出現(xiàn)的問題，要從宣傳、組織、制度中找原因，對村民參與競選，即使有些做法不妥，也主要是教育問題。對農民的處理，還是網(wǎng)開一面為好。

看來，部長要對“有關部門”說情了。

李部長還在民政部的另一文件上作了這樣的批示：對山西河津市老窯頭村的問題，主要是總結教訓，不要炒得過熱，看得很重，處理人太多。

按現(xiàn)行的理說，一個主管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的一部之長的批示，應該是權威性的，但是，木已成舟，要重新研究這一案件談何容易!因此可以說，部長的批示目前只能是一道虛線。解決中國的問題是需要時間的。

換個角度來看，13億人口的共和國部長，在40多天就同一問題作出4次批示，足以證明他對這件事的高度重視，也足以看出他的愛民風格。

—個署名為“群言”的人向運城市來信反映：下化鄉(xiāng)的村委會換屆選舉走在河津市的最前列。9個村委會全部進行了選舉，而且代表河津市接受了運城市的檢查，但由于老窯頭村的選舉問題，鄉(xiāng)村干部卻受到了處分，而不讓村民行使民主選舉權利的其他鄉(xiāng)鎮(zhèn)卻不受任何追究，這樣不符合黨的規(guī)定及法律要求，是鞭打勤快牛。如果照此下去，下次誰還敢再讓農民選舉村委會!

河津市的一些家在農村的市直干部，也對某些鄉(xiāng)鎮(zhèn)領導拒不執(zhí)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行為表示出強烈的不滿，河津市人大要求市民政局局長專門向市人大常委會作供職報告。

下化和其他鄉(xiāng)鎮(zhèn)相比，一個是村民自治中出現(xiàn)了問題，—個是從來不讓村民自治，哪個該首先受到追究和處分?答案是肯定的。但是，至今剝奪農民民主權利的行為沒有得到糾正，“民主要靠強力部門的強力推行”，而在這里卻出了問題。

當運城市要求河津市搞好未選村的選舉時，紀檢部門對老窯頭村選舉處理結果的另一個效應馬上呈現(xiàn)出來。鄉(xiāng)鎮(zhèn)干部說：“誰選誰吃虧，打死我都不讓選了?！?/p>

“打死”與“撤職”相比，明顯不在一個檔次。

老窯頭村選舉無效的決定作出快1年了，由鄉(xiāng)黨委指定的臨時負責人仍然臨時負責著村委會的工作，選舉條件一直沒有成熟，非常精制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仍然高高懸掛在老窯頭村沒有村委會成員的村委會會議室內，農民又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法制教育……

(下期請看《解讀河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