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進省城遭掌摑,回家和癱瘓兒子抱頭痛哭
2010年11月6日,初冬的鄭州,一場寒潮過后,天氣有些陰冷。
早上7點左右,鄭州市建業(yè)路菜市場門口出現(xiàn)了一輛毛驢拉的地排車,車上裝滿了從地里刨出不久的紅薯和胡蘿卜。車的主人是一對老年夫婦,老漢戴頂舊藍布破氈帽,古銅色的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老太太系著一條破舊的藍色頭巾,走起路來腰彎得像張弓,老兩口立在初冬的寒風中,一臉希冀地望著行色匆匆的路人。
趕車的老漢叫張全會,76歲,身旁的老伴陳桂香,比他小3歲。兩人家在鄭州郊區(qū)中牟縣鄭庵鎮(zhèn)賈莊村。這年秋天,張全會家里的紅薯和胡蘿卜收成不錯,村里許多人家把紅薯等農(nóng)產(chǎn)品拉到鄭州賣,每斤比賣給上門來收的小販多三四角錢。張全會也想到鄭州來試試運氣,村里其他人家都有三輪車,張全會只能趕著毛驢車進城。從老家到省城,別人3個小時的路他要走8個小時。為了多賣些錢給去年在工地受傷的大兒子治病,張全會并不怕辛苦。
那天,從早上一直站到上午10點,老兩口賣出了幾十斤紅薯和蘿卜。就在他們眼巴巴地看著行人,希望他們能照顧一下自己的生意時,一輛噴著“城管執(zhí)法”字樣的廂式貨車嘎地一聲停在老兩口面前,從車上跳下來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這男人兇巴巴地對老兩口吼道:“這里不能賣東西,快走!快走!”
張全會知道大城市規(guī)矩多,從家里出來時,他怕毛驢拉的糞臟了城里的馬路,還特意在毛驢肚子下掛個塑料袋,把毛驢拉的糞便都裝進去帶回家。沒想到在這里賣菜也不讓,老漢想給那個滿臉兇相的男人講講家里的情況,讓他通融通融,沒想到還沒等他開口,那個男人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抓起車上的紅薯和胡蘿卜就往地下摔。
張全會駝著背上前扯住男子的手,不讓他糟蹋自己的勞動果實,沒想到這下惹惱了那個男人,他一巴掌掄了過來,把張全會的帽子打得飛出去好遠。
張全會活了這么大年紀,從沒讓人打過,卻挨了比兒子還小的男人一巴掌,他感到委屈,就上前扯住那個中年男人說理,誰知那個男人對著他的臉又是一巴掌??粗习榘ご?,陳桂香不愿意了,她彎著腰上前拉扯那個男人。
中年男子大為光火,要對兩個老人繼續(xù)施暴。路人看不過眼了,紛紛嚷道:“恁大年齡的老人你也下得了手,你有沒有爹娘!太不像話了!”幾個年輕點的路人情緒激動地喊:“不能讓他走了,把執(zhí)法車掀了!”
眾怒難犯,中年男子見勢不妙,急忙鉆進駕駛室,關(guān)上車門,在路人的責罵聲中一溜煙跑了。
活到70多歲,卻被人照臉打了幾耳光,張全會覺得很丟人,他再也無心賣紅薯了,趕著車子回了家。一路上,他情緒低落,想著被打的情景就難受得老淚縱橫,陳桂香耐心地勸慰著老伴。
老兩口回到家里,已是晚上掌燈時分。張全會卸了驢車,沒有吃飯就到了大兒子家。看著兒子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著他,想想自己在城里受的委屈,張全會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嗚嗚哭起來。公公的失態(tài)把兒媳婦劉繼英嚇了一跳,過門20多年,她從來沒看到公公這樣傷心過,莫非公公受了啥委屈?
過了好一會兒,張全會才平靜下來,他對兒子說了在省城被打的經(jīng)過。兒子張文忠也難過得哭了,他捶著胸口說:“爹,都怪我連累了您,我要是身體好些,也不會讓您受這樣的苦?。 闭f著說著,父子倆抱頭大哭,一旁的劉繼英也不停地抹眼淚。
“紅薯爺爺”遭遇引各方關(guān)注,愛心涌向七旬老漢
從省城回來,張全會變得更沉默了,每天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想心事,他打不起精神再次進城賣紅薯,可兒子的病需要錢,怎么辦呢?
然而,張全會并不知道,通過媒體的報道,有關(guān)他被城管打耳光的事情,不但在鄭州人盡皆知,國內(nèi)其他媒體也炒得沸沸揚揚。網(wǎng)友們義憤填膺,紛紛斥責城管的野蠻行徑,很多人都說,挨打老人身上有他們父母的影子,老人就是現(xiàn)代版的“賣炭翁”,網(wǎng)友還親切地稱張全會為“紅薯爺爺”。
“紅薯爺爺”挨打一事引起了鄭州市委、市政府網(wǎng)絡(luò)發(fā)言人的關(guān)注,他們責成相關(guān)部門介入調(diào)查,很快,動手毆打紅薯爺爺?shù)闹心昴凶颖晦o退,相關(guān)領(lǐng)導也被停職。
城里的這些事情張全會并不知曉。挨打后的第6天,他家里突然涌進一大幫衣飾鮮亮、騎著自行車的城里人,這些人一進他的家門,就親親熱熱地叫“大爺”“大娘”,不但要買他的紅薯,還另外把1000多元錢塞給張全會,說這是他們車友會的兄弟姐妹們一點心意。
張全會問了半天才知道,這些好心人是專門從鄭州騎車過來看望他和他老伴的,大家從報上、電視里知道了他在鄭州的遭遇,決定上門來看他,那些錢是捐給他,讓他給兒子看病的。
張全會心里頓時熱乎起來,他覺得城里人心眼并不壞。當他聽說打他的那個男人被開除時,不安地搓著手說:“年輕人犯錯,改了就行了,把人家的飯碗給砸了多不好!”聽著老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語,城里來的男男女女都感慨老人的善良。
讓鄭州騎友們更感動的是,臨告辭出門時,陳桂香老人拽著他們,非得給他們每個人手里塞些錢,說這么遠過來,得給你們些汽油費,騎友們堅持不收,說騎車不需要汽油,然后騎車返回了鄭州。
隨后的幾天,張全會和老伴又接待了鄭州來的兩撥客人。第一撥是兩家單位的領(lǐng)導,說是代表執(zhí)法局和街道辦事處登門向他道歉。張全會聽了這話,局促得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挨了兩耳光,竟然惹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他心里的委屈早就煙消云散了,打他的那個人丟了職,已經(jīng)夠讓他很不安了,人家的領(lǐng)導又專門來道歉,看來,大城市里的規(guī)矩還是很嚴的。
第二撥人是鄭州一家報社的記者,他們拿著厚厚的一沓錢,說是全國各地的好心人捐助的,其中還有個叫黃曉明的大明星,一下子就給他捐了一萬塊錢。張全會推辭了好一陣,還是把錢接了下來。他想得最多的是,這些錢夠給兒子治一陣子病了。
2010年12月初,張全會又趕著毛驢到鄭州賣了一趟紅薯,細心的市民認出他就是此前不久被打的“紅薯爺爺”,一聲吆喝,大家紛紛慷慨解囊,不到兩個小時,張全會的紅薯就賣個精光。時值中午,張全會和老伴吃了頓飽飯,他還喝了二兩白酒。
張全會酒量不大,二兩酒下肚,就有些暈乎了,忙趕著驢車往回走。他心里少有的痛快。這么多年,他有兩個忠實的伙伴,一個是陪伴他走過幾十年的老伴,老伴當年1?郾7米的大個子,長得一副俏模樣,只是長年累月在地里干活,背上長了膿包,沒錢醫(yī)治,最后命保住了,腰卻再也沒直起來。這么多年,他最愧對的就是老伴。除了老伴,另一個伙伴就是那頭忠心耿耿的毛驢,這頭毛驢跟了他16年,只要一牽著它,張全會就渾身是勁兒。當年,二兒子上學,要繳學費,他賣了頭黃牛,也不舍得打這頭毛驢的主意。有了老伴,再加上這頭毛驢,張全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是美滿的。
想著想著,張全會暈暈乎乎的就打了個盹兒。毛驢沒有了主人指揮,一不小心上了立交橋,在四通八達的橋上兜起圈來,一輛鄭州交警的巡邏車正好從立交橋上駛過,看到一輛毛驢車在立交橋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十分詫異,就把車停在一邊,攔住了那輛毛驢車,叫醒了打瞌睡的張老漢。
張全會迷迷糊糊看到兩個威嚴的警察站在面前,酒一下子嚇醒了,怕自己又惹麻煩。倒是警察和顏悅色地問明了情況,耐心地引領(lǐng)他下了立交橋?;氐酱謇?,張全會把這事兒講給鄰居聽,鄰居把它編成笑話,于是,張全會老漢趕著毛驢在立交橋上轉(zhuǎn)圈的段子很快傳開了。
三進省城錢款被盜,市民冒雨搶購“愛心紅薯”
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2011年12月8日,有市民發(fā)現(xiàn),鄭州街頭有一對老人趕車賣紅薯的身影。沒錯,這對老人正是張全會和陳桂香。
在過去的一年里,好心人的捐款讓大兒子的病得到了緩解,但離站起來還很遙遠,治病的錢對這個貧寒的家庭來說,仍是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
張全會這年秋天的收成仍然不錯,只是農(nóng)產(chǎn)品價格很低。為了多賣些錢讓兒子治病,盡管他體力一年不如一年,還是決定趕著毛驢到省城賣紅薯。為了好算賬,出門前,老兩口把每五斤紅薯裝到一個尼龍袋里,一共裝了140袋,如果行情好的話,這一趟省城之行能收入六七百塊。
來到鄭州,張全會和老伴沒有固定在一個地方賣紅薯,而是走街串巷,找居民區(qū)集中的地方。很快,老兩口發(fā)現(xiàn),進城賣紅薯的農(nóng)民還真不少,第一天光是本村來鄭州賣紅薯的就碰到了兩三個。競爭激烈,價格上不去,老兩口只得頻繁地變換地點賣東西。
第一天傍晚,張全會和老伴數(shù)了數(shù),他們只賣了20多袋紅薯,老兩口心情不太好,不舍得買碗熱飯,只啃了個涼饃就算把晚飯對付過去了。夜里,他們就睡在居民區(qū)的房檐下,兩位老人蜷縮在一床被子里,在寒冷的冬夜里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張全會和老伴趕著毛驢車走了十多條街道,到傍晚賣了40多袋紅薯,收獲不小,老兩口心里挺高興,合著吃了7塊錢一碗的燴面,身上熱乎了不少。夜里10點左右,天下起了小雨,幸虧張全會有先見之明,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老兩口才不至于被凍僵。
第二天早上起來,寒風夾著凍雨,把老兩口凍得嘴唇發(fā)抖。見小區(qū)門口有家賣早點的,張全會對老伴說,咱倆買碗稀飯,吃倆包子暖暖身子吧!陳桂香趕忙從棉襖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掏錢,誰知她的手在里面摸索了好久,也沒找到包裹著錢的手絹。陳桂香的臉越拉越長,當她確定錢再也找不到時,急得一下子哭了起來:“老頭子,壞了,咱賣紅薯的錢找不到了!”
張全會聽后,像是當頭挨了一棒,他沒有責怪老伴,臉色鐵青地蹲到地上抽悶煙。抽著抽著,他突然想起來,昨晚9點過,有個30多歲的男子過來和他搭訕,還提醒他要把錢放好,賣點錢不容易。老伴聽了那人的提醒,下意識地摸摸身上放錢的地方,莫非那個男人是小偷?
老兩口誰也沒有心思吃東西了,再說也沒有錢。好在車上還有一半紅薯,只有先賣掉再說。張全會和老伴趕著毛驢頂著凄風冷雨又來到另一個小區(qū)。陳桂香覺得丟錢是自己沒有盡到責任,又心疼丟掉的錢,眼淚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張全會心里也有氣,沒理會老伴,陳桂香委屈得失聲哭了起來。
幾個好心的市民看到老太太哭得傷心,就圍上來問長問短。一個市民認出了張全會和老伴,說:“這不是去年來賣紅薯被城管打耳光的那個大爺嗎?”幾個市民也想起了去年在鄭州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情。當他們得知老兩口賣了兩天紅薯的錢被盜以后,都罵小偷實在太可恨了,連老人的錢都偷。罵過之后,幾個市民每人自發(fā)買了一兩袋紅薯,還不讓張全會找錢。
上午11點左右,張全會發(fā)現(xiàn),前來買他紅薯的人絡(luò)繹不絕,兩個年輕人說,他們是看了“微博”發(fā)布的消息后趕來的。微博上說,去年那位來鄭州賣紅薯的“紅薯爺爺”又來鄭州了,而且錢被小偷偷走了,大家趕緊去買他的紅薯,幫幫老人。天這么冷,又下著雨,讓老人賣完趕緊回家吧!
張全會不懂城里人說的“微博”和常人戴的“圍脖”有啥不同,只知道這些人是從城里四面八方冒雨趕來的。沒有一個人和他講價錢,有的還故意多給他十塊八塊的,他想找錢,那些人擺擺手就趕緊走了。到了下午兩點,張全會和老伴的紅薯就賣了個精光。
張全會和老伴趕著毛驢一身輕松地回家,陳桂香坐在車廂里,數(shù)了數(shù)賣紅薯所得,足足有近千元,也就是說,丟失的那些錢也補回來了。陳桂香數(shù)完錢,咧著沒有門牙的嘴笑了。張全會對老伴念叨著說:“好人壞人都讓咱碰上了,不過,這世道還是好人多,明年咱們還來!”
如今,“紅薯爺爺”早已回到了那個屬于自己的家,而他三進省城的事情一直被這個城市的人們傳誦著。我們生活的世界是由平凡人組成的,正是千千萬萬平凡人堅守良知的舉動,讓我們每個人即使身處寒冬,也能感到融融的暖意。
(壓題圖:“紅薯爺爺”夫婦與騎友合影)(責編:馮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