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出古井
○ 王祥夫
(王祥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缎∑肺倪x刊》主編。曾獲第一屆、第二屆“趙樹理文學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等獎項。)
古井貢頗值得一喝。以前不怎么喝“古井”,印象中那地方是應(yīng)該有那么幾口長滿青苔的古井,所以那酒才叫“古井貢”。想不到這次去古井貢地面還真是讓我看到了幾口,而且其中一口井頗“古”,被圈在一個高臺亭子里,作家小凡對我說這口井大有來頭,是北朝末年名將獨孤信拋劍處。獨孤信是我的同鄉(xiāng),雖然我們生活的時代相差近一千六百多年。據(jù)史載,獨孤信生得高大魁偉且美姿儀,但讓人想像不來的是他把寒光凜凜的寶劍直拋到口井里做什么?想必是不想活了,還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寶劍在身怕暴露了身份?如不是這樣,一個帶兵打仗的人,哪怕就是去慷慨赴死,也不可能把劍丟到一口井里,詢之左右,沒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隋煬帝楊廣和李世民的父親李淵共同擁有一個漂亮的外祖母,他們的外祖母就是獨孤信的夫人。我以為古井貢酒廠之好,這口井應(yīng)該算是第一名跡。只是不知道這口井的水是否釀過美酒?但想必是釀過,此井既在“古井”的地面,水又那般清冽,世人豈能容它閑置?以此井之水釀酒,想必那酒會勃勃然有金石氣,酒可以有金石氣嗎?我以為可以這樣說,我以為說它有“劍氣”都可以,以對袁枚的“燒刀子”之說。古井貢的古井不止一口,據(jù)說那口明代的古井現(xiàn)在還在往上提水以供釀酒之用,我們把水舀上來喝了幾口,我想以此水沖泡六安茶會不錯,但凡古井,常年被人淘汲,水一般都會很好,所以,酒才會跟著好。
亳州是曹操的故鄉(xiāng),昔年讀《曹操集》,里邊所載《奏上九醖酒法》一文講的就是怎樣造酒。曹操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曹操集里有很多的“表”與“疏”都是講極瑣細的事,分香織履,頭風木枕,各種器物都會細細分條縷析地記下。我讀這篇《奏上九醖酒法》,卻至今都不知道那個“醖”字是不是就是現(xiàn)在我們通常說的“醞”字,想必應(yīng)該是。通過這篇奏文,可以想像曹操也是飲酒黨,所以對造酒才會格外留意。奏文如下:
“臣縣故令南陽郭芝,有九醖春酒,法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臘月二日漬麹,正月凍解,用好稻米,漉去滓,便釀法飲,曰辟諸蟲,雖久多完,三日一釀,滿九斛米止,臣得法,釀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飲,若以九醖苦難飲,增為十釀,差甘易飲,不病,今謹上獻?!?/p>
我對酒是有興趣的,昔年在杏花村酒廠一住就是數(shù)月,從杏花始開住到杏子青青,想了解一個地方的文化你必須如此,不能走馬看花匆匆來去,在酒廠,我比較喜歡看一些與酒有關(guān)的古老而瑣碎的東西,對“流水線”則不大感興趣,記得杏花村有許多黑釉酒壇子,但沒他們說的那么古老,不是雞腿壇,而是那種大肚壇子,已是明清之后的遺物。杏花村酒廠周圍一帶有窯址,據(jù)說就燒這種黑釉?,F(xiàn)在已不燒酒壇,而是燒那種腌菜的大缸。北方人過冬沒腌菜不行,想腌菜就離不開大缸。
既來古井貢,不好好喝酒算是白去。到了酒廠沒有不喝酒的,各地的酒廠都好像埋伏著喝酒的高手,喝酒碰到高手是件讓人興奮的事,他把你喝倒,或者你把他喝倒,都是“好漢相逢惟論酒”的豪放之舉。而這前提是首先酒要好,酒不好,喝的人狼犺大吐便不美。古井貢以前喝過,但沒有深入細究,既來古井貢酒廠,便一定要深入一下。先是,第一天排宴飲酒,舉座皆歡,差不多飲到一斤多,這已到我的極限,但到了下午,頭竟不怎么暈,可以四處走動參觀,還寫小字,而且把得住筆,參觀到下午,居然爽然無事,晚上再接著喝。第二天中午加上晚上大約又是一斤半之多,第三天,差不多也是這樣,一連三天,天天都喝古井貢,論喝酒,說來堪博一笑,集飲酒之三十年經(jīng)驗,我以為要想知道酒之好壞,必須要以身相許,把自己完全交給酒,才會知道酒質(zhì)是否醇良。我個人喝酒最怕連著來,而這次三天的酒轟飲下來卻沒什么事,可見曹操故里的酒確實卓爾不凡,堪稱優(yōu)良。
在古井飲酒,因為剛剛參觀過曹操當年運兵的古地道,那古地道很窄,兩個人同時過都會成問題,更不用說挾帶兵器。但既參觀了曹操的古地道,再加上那篇《奏上九醖酒法》,直覺入口的亦不是酒,而是兩千多年的文化,只是不知道曹操當年于茫茫大江之上橫槊賦詩之時飲的是什么酒?或許就是此酒?古井貢酒最早又叫“減酒”。
在古井鎮(zhèn)街頭,我想知道街面上的古井貢如何,我讓小酒店的老板把零賣的酒拿來,我用一個淺淺的醬釉小碟子品了一下,依然是不錯,在酒廠內(nèi)喝酒,再加上在酒廠之外喝酒,去掉一個最高分,再去掉一個最低分,是整體水準的體現(xiàn)。我個人的習慣,是到什么地方就喝什么酒,可以藉此了解一下當?shù)厝藗兊纳?。在古井貢酒廠品酒有一點點小遺憾,那就是喝酒太快,是川流不息,這有些對不起古井貢這樣的好酒。古井地面還出一種直徑兩尺多的大餅,牛肉粉絲餡兒,鐺大油大,烙熟切開,每人一大角捧而食之,很香,在別處,不見此餅。
古井貢既不同于南方的麹酒,又與北方的“燒刀子”像是有很大的區(qū)別,有獨立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