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在新的總經理上任之前，喬小鸞這名清潔工的日子過得比八樓以上的高級主管都要悠哉。只有下班時間，沒有上班時間，翹著二郎腿在工作間看最新一期的時尚雜志，也沒有人敢使喚她。

喬老說得好，“自家公司沒人管得了她，讓她在這邊歷練歷練，別看我的面子，叫她做最苦最累的活兒?！?/p>

話是這么說，眾人哪個不是心照不宣，這位大小姐那是喬家的掌上明珠，自小眾星拱月養(yǎng)著，掉根兒頭發(fā)都興師動眾，真叫她做掃地抹桌子的活兒，她這身嬌肉貴的還不得進醫(yī)院。

但喬老畢竟發(fā)了話，上頭的馬屁也不好拍得太明顯，名義上把她的清潔工作分在總經理辦公區(qū)，當然另外配了名女工跟在她后頭收拾。尤其當家的總經理跟喬小鸞從前還是同學，也處處護著她，她幾乎就是披著清潔工的外衣來度假的。

不過，這些都是發(fā)生在新任總經理來到之前。

喬小鸞的大學同學、前任總經理季舒玄被董事會調往國外主持另一家分公司，新來的總經理皇甫衍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是不是聽說了喬小鸞的事情，在大會上尤其針對她。他增加的公司守則中有一條便是：隨時保持總經理辦公區(qū)的清潔，清潔工必須下班時間比他晚。

他的聲音通過廣播傳到喬小鸞耳中的時候，這位大小姐一下子從老板椅上掉了下來。哇靠，第一個拿她開刀，下手還真是精準。聽說皇甫衍是工作狂，有時加班至凌晨，有時候甚至在公司過夜。

喬小鸞覺得，如果她真的奉行那條守則，不日就要香消玉殞了。

暗中觀察了皇甫衍一個小時，她終于找到了這位總經理如此對待她的原因：他還不知道她的金貴身份。是的，一定是這樣，喬小鸞堅定的這樣認為。

于是喬大小姐大冬天的換上了夏季工作服，短袖，露出手腕上的一只價值連城的祖?zhèn)餮蛑耔C，捏了抹布惺惺作態(tài)在他面前擦桌椅。偶爾還提醒一句說，“總經理，麻煩讓一下?！笨桃饨杏耔C子在他眼前晃上一晃。

只要他問，“你一個清潔工何以戴得起這樣昂貴的鐲子？”

她便可以略帶矜持地說，“貴嗎？我倒不知道，這是我爺爺送給我的，我爺爺是XXX?！比缓缶褪强粗矢ρ茉谡痼@中憐惜的自責的表情。

喬小鸞陷入美好的幻想中。

皇甫衍瞥一眼她胸前的銘牌，“喬小鸞?！?/p>

來了，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的貴氣。

“要你下班時間比我晚的目的是叫你不要在我工作的時候整理辦公室！不要打擾我的工作！明白嗎？”

“明……明白?！辈粚?！不是這樣的！她堂堂喬大小姐怎么就被他的氣勢壓了下去？只是這男人有不怒自威的本事，感覺和爺爺是一個道兒上混的，眉毛一挑怪懾人的。她不甘心，小聲的弱弱掙扎，“從前季舒玄總經理沒有這樣規(guī)定，我——”

皇甫衍的眼睛陡然間精光迸射，“你現(xiàn)在在誰手底下做事？”

“皇甫衍總經理。”

“你明白就好，以后這些簡單的道理我不希望你需要提醒才想起來！”在喬小鸞難看的臉色下，皇甫衍輕輕扣了扣桌面，“喬老說不用看他的面子，喬小姐最好不要抱有任何希望，我不會辜負喬老的心意。”

原來他早就知道！

還搬出爺爺來壓她！

算他狠！

就在喬小鸞恨恨拎著水桶走出去的時候，皇甫衍冷然的聲音再度傳來，“對了，如果你要勾引我，光是衣服穿的少是沒有用的?！?/p>

喬小鸞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在地上。這件少了兩只袖子的到膝蓋的裙裝工作服哪里可以稱得上是布料少？

“總經理，我沒有打算勾引你！”

皇甫衍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遠，仿佛有什么復雜的情愫透過鏡片飄進了空氣中。所以在這樣的氣氛中，擅于聯(lián)想的喬小鸞誤會也不算過分，磕磕巴巴兼不敢置信地問，“你希望……我勾引你？”

Two

到底皇甫衍是不是希望她勾引他，喬小鸞沒有得到確切回答。因為無論他的回答是肯定還是否定，似乎都不大符合他衣冠楚楚的外表。面對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問題，最聰明的做法是不回答。

但喬小鸞的工作卻是上了正軌。有一個鐵血冷面直接管轄她的上司，還有一個壓在頭頂?shù)膯碳议L輩，她這廂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自打和皇甫衍有過照面，喬小鸞就覺得自己在哪里見過他。這年頭比較流行前世今生，喬小鸞琢磨著是不是上輩子和他有仇，他隔世報仇來著。

她一直想找一種動物形容自己的辛勞，然而從耕地的牛到奔波的馬再到報曉的雞，喬小鸞發(fā)現(xiàn)沒有哪一個動物能和她相比。

皇甫衍真的是個變態(tài)啊有木有！

他可以把好好一個辦公室整得跟龍卷風刮過似的，并且無恥地要求任何時候他進辦公室都要整整齊齊干干凈凈。有一回他加班實在太晚，她等不下去，琢磨著明天早點來打掃。結果他回去之后，隔了幾個鐘頭又殺回公司拿文件，發(fā)現(xiàn)辦公室仍然亂糟糟，腹黑的在爺爺面前提了一下。

她被爺爺訓誡的狗血淋頭。

尼瑪哦，大半夜的不睡覺拿什么破文件喲！

她瘦了，真的瘦了，面容憔悴，手心長了厚厚老繭，每個周末的SPA都拯救不了她。

喬小鸞很真誠地和皇甫衍提意見，“總經理，請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要把紙撕碎了到處扔，碎紙片卡在地毯絨毛里很難處理?！?/p>

那個男人從厚厚的文件堆里抬起頭，面對敲門而入的清潔女工，理所當然的問，“那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怎么辦？”

額……這個問題要不要這么極品？

“從前季舒玄總經理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找我去打網球?！?/p>

當然，喬小鸞只是一個建議，只要皇甫衍不以破壞辦公室為發(fā)泄緣由，她才不管他心情不好做什么。但是，她這一小小建議大約無意中勾起皇甫衍的傷心往事，猛然間他的眼眸收縮，精光一閃。

真真兒的把喬小鸞嚇了一跳，她眼皮一抖，立即改口，“或者你可以好好教訓一下令你心情不好的人，我通常都是這么干的?！?/p>

他勾起唇角，“這是個好辦法。”

在他越來越清晰的目光中，喬小鸞背脊一陣發(fā)涼，試探著問，“那么，是誰讓總經理心情不好？”

“你，喬小鸞。”

她忽然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她長得如此嬌俏可人，吃飯的時候看著下飯，工作的時候看著提高效率，開車的時候看著賞心悅目，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不妥帖的地方，怎么會讓人心情不好呢？

她又沒有對著皇甫衍撒大小姐脾氣。

喬小鸞其實是有一點怕皇甫衍的，他的名字最近經常從爺爺口中蹦出來，總是離不開各種稱贊的詞語，好像這丫就是一積極上進的青年楷模。青年楷模如果在爺爺面前說她的壞話，她幾乎沒有翻案的機會。

為避免被皇甫衍抓到把柄，喬小鸞在清潔工的崗位上非常的一絲不茍。皇甫衍如果加班到九點鐘，她絕對不會九點鐘之前離開。當然，她不是干等，喬大小姐的娛樂方式眾多，愿意和她煲電話粥的就能排成長龍。

但傳說中皇甫衍加班至凌晨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有了上回的教訓，喬小鸞不敢先行離開，在工作間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之后，喬小鸞睡著了。

她夢到皇甫衍，穿喬家大宅傭人的制服，卑躬屈膝跟在她后頭聽她使喚。

喬小鸞對這個夢非常滿意，她笑出了聲。

睜眼，看到皇甫衍，湊在她面前，凝視她，眼神很溫柔，睫毛很長，皮膚很好。喬小鸞尖叫一聲從沙發(fā)上滾了下來。

Three

喬小鸞一直在找一個離開的機會。

既然皇甫衍送上門來，她就不客氣了。

她自小有表演的天賦，對著爺爺哭天搶地的時候還真的滾了兩行熱淚出來，“爺爺啊，我總算知道他叫我這么晚下班的原因了。他……他是在找機會……調戲我、輕薄我……繼而OOXX我……”

喬小鸞繪聲繪色、添油加醋描述了皇甫衍趁她睡覺時揩她油的情景。

就連喬老把皇甫衍找過來對質的時候，厚臉皮的喬小鸞依然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那位皇甫衍，由于確實近距離觀察喬小鸞被她抓了個正著，出于理虧，竟然不加以反駁。

“喬老，我愿意對喬小姐負責?！?/p>

在喬小鸞扭曲的指責下一直沉默的皇甫衍，頗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天賦。喬小鸞“跐溜”一聲，又從椅子上掉了下來，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得不制止皇甫衍泛濫的責任心，“不，不用了，一點小事而已。”

喬老說，“既然是小事，你整這么大的陣仗做什么？”

喬小鸞痛苦地扭過頭：最近，她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砸得真是爽??！

這世間最恐怖的事是，光明正大擺了某人一道還不得不在他手底下做事。這下子，如果皇甫衍再說她讓他心情不好，她絕對不會有任何異議。

她在電話中和季舒玄抱怨皇甫衍總經理的種種不是，末了總結陳詞——希望季舒玄趕緊找機會回來、將皇甫衍驅逐領地拯救她。掛了電話，不僅由于剛剛的憤慨激昂而口干舌燥，而且頓時覺得走廊里陰森森的。

顫巍巍回頭，喬小鸞笑得千嬌百媚，“哈羅，總經理。”

“你對我很不滿意？”

“這不是你的錯，本小姐很少有對別人滿意的時候。”

他一步步走過來，逼得她后背已經貼緊落地窗戶?；矢ρ軆墒謸卧谒亩溥吷?，用一種醋海翻滾的模樣看著她，一字一句，“你好像對季舒玄很滿意？”

喬小鸞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雖然她平素不大做自作多情這回白日夢，八過皇甫衍這副和季舒玄較真的模樣令她十分舒心地想到自己無可匹敵的魅力又一次抓住了一個男人的心。

“哎呦，總經理。”她作嬌羞狀，“我這人外表雖然熱情奔放但骨子里保守單純，比起一見鐘情這種不靠譜的感情我比較欣賞日久生情的細水流長。所以比起季舒玄你還是有機會的，大把機會?！?/p>

皇甫衍皺眉，“你在說什么？”

喬小鸞繼續(xù)嬌羞，“其實人家真的好好奇你是什么時候被我由內而外散發(fā)的魅力給深深迷住的。”

皇甫衍的臉色更加陰郁，“喬小鸞，我們來做一個游戲?！?/p>

“耶？”丟手絹還是老鷹捉小雞？這位總經理轉化問題的速度她有點跟不上耶。

“你來勾引我?！?/p>

喬小鸞徹底石化了，二度從皇甫衍口中聽到“勾引”一詞，真是不得不叫人遐想。這位總經理，看來很熱衷被勾引啊。啊，她懂了，被季舒玄吸引到的皇甫衍這是在測試自己的性取向呢。

此時此刻內心一定很痛苦吧，可是干她什么事，她干嘛為了他犧牲色相，“勾引你有什么好處？”

他說，“成功的話，我會像季舒玄那樣對你?！?/p>

喬小鸞的眼睛霎那間亮了，“每日打著上班的幌子吃吃喝喝玩玩？在爺爺面前替我說好話？無論闖什么禍都替我罩著？隨叫隨到？有什么好玩的一定有我一份？”

皇甫衍沉下臉，她很識相，拍拍他胸膛，“呵呵呵，成交啦。你只要做到前面兩項就行。”

可是，在這份約定口頭生效之后，一時被各種好處迷惑了的喬小鸞清醒了過來：勾引男人這檔子事，她還真沒沒有干過。到底要勾引到什么程度才算成功呢？

俗話說有錢好辦事，喬小鸞在某位知名風騷大師的口口相傳下，終于對“勾引”這一行當有了正確和清晰的認知。

Four

“讓開，讓開?！?/p>

喬大小姐安安分分在工作崗位上任勞任怨已經足夠叫人吃驚，更何況還有染指其他工作區(qū)域的趨勢。素來清潔天花板不在清潔女工的工作范圍內，但喬小鸞格外熱心的領了長達四米的雞毛撣子，一路吆喝著進到總經理辦公室。

就在皇甫衍張口想說“不是說過我工作的時候不要做衛(wèi)生嗎”的時候，喬小鸞解開了工作服的扣子。于是皇甫衍“噗”噴了一桌的咖啡，“咳咳……”

“真討厭，增加我的工作量?！眴绦←[一邊嬌嗔一邊迅速剝掉外衣，露出里面的綴著亮片的低胸超短裙和黑色的網狀絲襪。

然后她繞著那根四米的雞毛撣子開始跳舞，根據(jù)皇甫衍出入歌舞廳的經驗，勉強看出她跳的是鋼管舞。那根雞毛撣子隨著她的抖動觸到天花板，時不時飄落一點灰塵?；矢ρ苤挥胁煌５乜人?，“夠了……喬小鸞夠了……”

她撩了撩散落下來的長發(fā)，擺出一個風情萬種的姿勢，“總經理的定力真是薄弱，這樣就夠了，我還有很多花樣沒有表演出來呢?！?/p>

皇甫衍從辦公椅里站起來，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有風騷大師所描述的“欲火焚身”的跡象。他非常淡定，“我的意思是，下午有很重要的會議，請不要在這里浪費我的寶貴時間?！?/p>

喬小鸞的臉色瞬間就從風情萬種變成萬物凋零。

她把工作服抱在懷里就要出去，皇甫衍道，“穿好衣服再出去。”

“NONONO……”喬小鸞豎起食指搖了搖，“女人穿衣服的最高境界是讓男人覺得穿衣服比脫衣服更加誘惑。這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暫時沒有學會，所以不會在你面前表演?！?/p>

“喬小鸞?！?/p>

“什么？”

“你知道勾引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忽然間這位看上去還是處男的冰塊總經理踱步而來，一臉睿智貌似頭頭是道，“你學到的勾引，無論通過服裝、動作還是眼神，都是最膚淺的勾引，就算成功了也只是引起男人下半身的興趣。真正的勾引，是用心去勾引——”

耶？

他解開西裝的紐扣，喬小鸞熱血沸騰：這位是要現(xiàn)場演示嗎？

“如果我不喜歡你，卻讓你覺得我喜歡你，這便是我勾引成功了?！彼撓挛餮b，喬小鸞很失望，里面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白襯衫，一點看頭沒有。

這時她的身上一暖，皇甫衍將西裝批到她的肩上，深邃的眼眸凝視她，“穿我的衣服出去，我不希望你露這么多給其他人看到。”

喬小鸞屏住呼吸，臉漲得通紅，盯著他，戒備的慢慢的一步步的倒退著出去了。

其實，剛剛他是在演示如何用心勾引吧？果然是情場高手，殺傷力確實不容小覷！但不知道為什么，聽皇甫衍說那勾引的真諦，喬小鸞覺得這小子非常欠揍。

她手癢，有一股扇他一巴掌的沖動。而且，這股沖動在她體內作祟，一直到下班時候，皇甫衍詭異地邀請她共餐，都沒有消失。

所以，和皇甫衍面對面坐在某法國餐廳內，喬小鸞的注意力既不在名廚的拿手好菜上，也不在“為什么這家伙要請她吃飯”這一本該困擾她的事情上。她的全副精力都在她蠢蠢欲動的小手上。

不可以！就這樣無緣無故給他一巴掌說不過去！打他也得找個正當理由！喬小鸞死死按住右手，在皇甫衍詫異的目光中訕笑，“不好意思，手有點抽筋。”

他顯然對這個借口不太信服，撩了撩眼皮，“怎么？不是一向喜歡法國菜嗎？這位料理師輕易不出手，我費了不少口舌才說服他做這一頓?！?/p>

“呵呵呵，總經理在繼續(xù)向我演示‘用心勾引’嗎？”連她的口味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到底是想怎樣？

皇甫衍沒說話，就這么看著她，看得喬小鸞心驚膽戰(zhàn)兼面紅耳赤。一個素來以冰塊著稱的男人，忽然意味不明的和她對視，很是叫人擔憂。

良久，他抬起手，動作優(yōu)雅為她布菜，“可以吃了。”

喬小鸞保持左手按右手的姿勢，低下舔了一口鵝肝醬，“吃好了。”

他推了一客冰淇淋到她跟前。冰淇淋的形狀很奇怪，有八個角，每個角上綴著一顆紅色山楂。喬小鸞面色有些蒼白，太陽穴隱隱作痛?；矢ρ軆A著身子把冰淇淋分成一塊一塊，他的面孔離她很近，近得喬小鸞看到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

一股熱血涌上來，“啪”，她終于一巴掌拍了上去。

Five

曾經，喬小鸞也被人勾引過。

當真是技藝高超，因著地位的懸殊，他并未有機會和她說上一句話。只是每日她讀報給爺爺聽的時候，他站在邊上，拿一雙曖昧不明的眼睛偷偷看她。一旦她看過去，他又假裝看到別的地方。

她犯了錯，被爺爺家法教訓打手心，他一臉痛心不忍的表情，后來偷偷送了藥到窗子底下，連用法都細心地謄寫在一張紙上。

她和朋友說喜歡男子干凈、清爽，隔天看到他在偷偷刮胡子、修指甲。

她生了病，他偷偷在河邊放孔明燈替她祈福。

她嫌冰淇淋來來去去總是幾個樣式，他偷偷做了許多奇形怪狀的冰淇淋置在冰箱里。

他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偷偷的生怕任何人瞧見?？墒敲恳淮?，時間都掐得那么準，被她撞個正著。

就連他和爺爺在書房的對話，都那樣巧合地被她聽到，被她聽到他的無奈和抱負。

他不亢不卑說，“謝老爺好意，我恐怕要讓老爺失望了。老爺介紹的高小姐鐵定是極好的，可是一來那位高小姐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二來我曾經發(fā)誓不成就一番事業(yè)絕不兒女情長。我們這種什么都沒有的窮小子，根本無心成家立室?！?/p>

就為著這句“什么都沒有的窮小子”，她暗中使力，多方打點，一步步將他推到高處。甚至“無意”中看到他的一份因為資金短缺而擱淺的計劃書，她在他的賬戶中匯進了大量資金。

終于，他越爬越高，已經有資格與爺爺把酒言歡。縱然他拿她做了墊腳石，卻也有著令爺爺賞識的才能。而她這塊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的墊腳石，又有誰知道呢？說出去，大約會被嘲笑大小姐自作多情。

不不，他和她說過一句話。

在她歡喜地喊他名字的時候，他的眼光淡淡的掃過來說，“大小姐誤會了。”

她喊他，“皇甫衍。”

他說，“大小姐誤會了?！?/p>

真正的勾引，是他不喜歡她，卻讓她覺得他喜歡她，這便是勾引的最高境界。

喬小鸞猛的睜開眼睛。

身邊的人立刻激動地喊，“老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據(jù)說是在法國餐廳里無緣無故昏過去，餐廳經理生怕她是吃了廚房里的東西中毒，嚇得當即要引咎辭職。據(jù)說她說了好一會子的胡話，眉頭緊蹙著一直沒有松開。據(jù)說閉著眼睛在流淚，怎么擦都擦不盡似的。

許多人涌進來，有醫(yī)生，有爺爺，有皇甫衍。

喬小鸞的眼眸清粼粼，流光瀲滟，靜靜環(huán)顧四周。喬老舒了一口氣，抓住孫女的手，“到底是好了?；矢ρ苷f有辦法還真是有辦法。”

她越過爺爺去看人群里的皇甫衍，他長身而立，眼波平靜，默默迎著她凌厲的目光。

喬小鸞微微笑，“是的，爺爺，我好了?！?/p>

她終于想起來，那個晚上，她淋了雨，燒了一夜，將一些她不想要的記憶燒得七零八落。她潛意識里想要忘記的，如愿所償，不再記起。她的性子亦是大變，漸漸有些無法無天像小時候那般胡鬧，很是令人費解和頭疼。

醫(yī)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說，“大約是中了魔障?！?/p>

魔障？果真是魔障。

喬老欣慰，“這下子不用再去做清潔工了?！?/p>

“不，爺爺。”喬小鸞眉目流轉，“清潔工這份工作很能磨練人的心智，我想再做一段時間?！?/p>

Six

清潔工的工作不僅磨練人的心智，還折磨人的理智。

喬小鸞已經成為清潔部的楷模無論如何在別人眼中是好現(xiàn)象，然而她的勤勞模樣在皇甫衍眼中卻是一根刺，扎在他心中隱隱約約的疼。她不過是在報復他，用折磨自己來報復他毫不留情的將她利用。

時針的指針悄然指向數(shù)字10，寂靜的大樓，只聽得到喬小鸞一遍遍刷水槽的聲音。他甚至奉勸喬小鸞，“很晚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她很大聲地回答，“不是說總經理什么時候下班，清潔工就要什么時候下班嗎？總經理沒有下班，按照規(guī)定我不可以先走?！?/p>

其實她本來便是這種人，無論做什么事情，都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和認真，念書、學琴、工作和戀愛。不仰仗家族勢力，這樣的女孩子從來都是討人喜歡的。

有好幾次他想將那條“清潔工下班時間必須比他晚”的規(guī)定撤掉。然而，剛剛接手總經理一職的他，不想叫人誤會拍喬大小姐馬屁，只得一拖再拖?；矢ρ苋嗔巳嗵栄?，合上文件夾，“算了，明天再處理。”

他并沒有先走，將車子停在公司門口等她。

她出來，看到他靠在車上的身影不由鼻子一酸。其實她已經成功了不是嗎？他看不過去了，看不過去她如此辛勞，看不過去她深夜下班，他的眼中滿滿的都是疼惜和自責?？墒撬X得還不夠，忍住不像刺猬一般豎起刺，每一次接觸都要他被蟄傷。

她曾經受過的傷要他十倍百倍地償還。

“上車。”他沒有把握她會上來，反正她拒絕過很多次，也不差這一次。

果然，她眼睛一橫，“謝謝，不用，我自己長腿?！?/p>

皇甫衍想了想說，“過段時間等公司上手我會將那規(guī)定撤掉?！?/p>

她冷冷笑起來，“為什么現(xiàn)在不撤掉？噢——潔身自好，怕別人說閑話。你連踩著我往上爬的事情都做了出來，這點小事還會怕？噢——那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兩個“噢”字，她拖得極長，滿是嘲諷。

皇甫衍額角青筋跳動，輕易被她激怒，三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對不起。”

“不稀罕?！?/p>

她甩包走回去。公寓離公司只得五分鐘腳程，皇甫衍開車跟在后頭，車前燈照得路上一片光亮。他將距離控制得當，不會離她太近，也不會太遠。

看著她削瘦的背影，他恍惚有些出神。跟在喬老身邊的時候，許多次，他便是這樣望著她，在心底細細描繪她嬌艷的容顏?；矢ρ芤芷D難才能承認，她是動力，也曾經被他當做墊腳石。

茲茲茲茲——

皇甫衍陷入沉思的時候，忽然間巷子里竄出一輛疾馳的摩托車，擦著喬小鸞飛奔而去。喬小鸞跌在地上，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搶了，攥著皮包帶子的手掌，勒出了深深的紅印。

“小鸞！”皇甫衍驚呼，以為她被撞到，急忙下車檢查她的傷勢。

她一個巴掌甩過去，“不要碰我。”

他怔了一怔，這次卻沒有動怒，平靜地問，“有沒有哪里受傷？”

喬小鸞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矢ρ苓@時也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口氣強硬，“以后如果超過八點鐘，一律由我送你回家?！?/p>

她覺得格外好笑，“皇甫衍，你該有的都有了，我也很難再讓你更上一層樓了，真不必在我眼前演戲了?！?/p>

他一把抓住她揮舞而來的手掌，輕輕揉搓勒出淤血的部位。她掙了幾下沒掙開，他一字一句說，“我皇甫衍設計過你沒有錯，可我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真心。你不能因為我的過錯而抹殺我的真心?！?/p>

真心？他的真心她只想踩在腳底踐踏。

她嗤笑，“你的真心是臭狗屎。你別在我眼前裝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愧疚模樣，我一看見你就覺得你這人特虛特假?！?/p>

皇甫衍臉色鐵青，手上勁道慢慢消失。

喬小鸞終于把手抽了回來，“好啊，讓我看看你的真心到底有多真。在我樓下站一夜，我就相信你?！?/p>

Seven

皇甫衍果真就在喬小鸞的樓下站了一夜。

一般這種時候，總得下點雨雪增加點氣氛?？墒沁@個冬日的夜晚，除了刮陣陣寒風什么的，沒有其他。喬小鸞躲在窗簾后面看著他，他站了一夜，她看了一夜，眼里慢慢浮起了霧氣。

第二天，他在辦公室里一個勁兒擤鼻涕，隔一個鐘頭就喊她進來清理垃圾桶。她斜睨他一眼，涼涼說，“總經理當真是身強力壯，吹了一夜冷風還這么精神。”

他其實是強撐著身子，本該是昨天處理掉的幾份文件拖到今天，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抵著發(fā)燙的額頭苦笑，“我要是也像你那樣發(fā)個燒，把不想記得的統(tǒng)統(tǒng)忘掉就好了?！?/p>

“就好了？”喬小鸞重重放下垃圾桶，“那你費盡心思叫我想起來做什么？”

皇甫衍待要說話，她將手一橫，“別說，我不想在公司里和你吵，你是總經理，我也不想叫別人說閑話。”

“小鸞！”起身想要拉住她的皇甫衍，將將在厚地毯上走了兩步，“撲通”一聲就摔倒了。他要是徹底燒昏過去，她瞧著左右無人，說不定良心發(fā)現(xiàn)叫個醫(yī)生?？涩F(xiàn)下，他不過是燒得肌肉酸痛沒站穩(wěn)，意識清楚得很。

喬小鸞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總經理自個兒叫醫(yī)生吧?！?/p>

“你要是不給我叫，我就在地上趴一天?！?/p>

“會有其他人進來的?！?/p>

皇甫衍道，“對了，替我在門口掛一個請勿打擾的牌子。”

喬小鸞嗤笑，她豈會被他吃得死死？她霹靂啪啦去拍門，拍門得外面的員工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急匆匆涌進來。這下，還未輪到喬小鸞說什么，便已有人大叫，“總經理發(fā)生什么事了？快，快叫救護車。”

他慢悠悠爬起來，鎮(zhèn)定地安撫混亂場面，“摔了一跤，沒事，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狐疑地看著皇甫衍和喬小鸞，忽然間恍然大悟：大約是小兩口鬧別扭了。

皇甫衍確實是工作狂，這個時候抽不開身去醫(yī)院，只扒了幾粒藥吃下去。喬小鸞心中詛咒他燒死在辦公室。結果他不僅沒有燒死在辦公室，還精神奕奕加班到很晚。她將其他服務區(qū)都清理了一遍，總經理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喬小鸞透過窗戶往里看，不禁火冒三丈。皇甫衍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到底這算下班了還是算下班了？

她躡手躡腳將辦公室粗粗收拾了一下，皇甫衍還是被驚醒，朦朧間抬起頭，“怎么了？”

喬小鸞大吃一驚，他面色潮紅，連呼出的氣都是熱乎的。碰了碰他的額頭，果然燙得嚇人。辦公桌上放著一板兒膠囊，卻不是退燒感冒藥，不過是維生素膠囊。

“你沒吃藥？”

皇甫衍點點頭，“我……想看看，心里很痛苦還發(fā)著燒的感覺是怎么樣的。就像那一天，你燒了一夜……不停地做噩夢……不停地想要驅趕什么……”

喬小鸞垂目，“我送你去醫(yī)院?！?/p>

“我……寧愿你恨著我……也不想你把我忘得干干凈凈，不想總是從你口中聽到季舒玄的名字……不想你用這種方式放逐自己……”

她去攙她，仍是說，“我送你去醫(yī)院。”

“喬小鸞……”他看著她，“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不然，我不去醫(yī)院……”

她覺得荒唐，“皇甫衍，你不能在這種時候威脅我?！?/p>

“不然……要在什么時候……”

“你到底去不去醫(yī)院？”

皇甫衍搖頭，“不去，死在這里好了……”

喬小鸞真恨不得給他一個巴掌，一把將他推回椅子里，“你，不是自詡知道勾引的真諦嗎？那就重新勾引我啊，要是成功了我就給你機會?！?/p>

他虛弱地笑了笑，“勾引的真諦，不是我不喜歡你卻讓你覺得我喜歡你。而是，我喜歡你也讓你覺得我喜歡你……”

這位皇甫衍總經理做完最后的表白，“嘭”一聲從椅子上掉到了地上。

喬小鸞哭笑不得。

Eight

到底送他進了醫(yī)院。

那句“我想看看，心里很痛苦還發(fā)著燒的感覺是怎么樣的”，觸動了她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很難受，她記得那種感覺，心和身體都仿佛在火中煎熬。小火焰，慢慢地烤，仿佛要使疼痛擴大再擴大。

應該報復的吧？讓她承受這種痛苦的男人，應該狠狠報復的吧？

她輕聲道，“苦肉計也不會原諒你?！?/p>

以為皇甫衍輸了液睡著了，沒想到他忽然睜開眼睛，瞧那眼神還挺精神。他悠悠道，“那美人計呢？”

耶？喬小鸞不由自主微微后退。

“是說重新勾引成功就再給一次機會的吧？”病床上的病人，露出一個令她心里發(fā)涼的表情，然后在她目瞪口呆的驚恐中，脫掉了病號服，展現(xiàn)出男人完美的身材。

喬小鸞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這……這……一個病人不該如此恬不知恥的！

“你——想干什么？”

皇甫衍如數(shù)家珍，“勾引分三個等級。第一，身體勾引。第二，物質勾引。第三，精神和靈魂勾引。我現(xiàn)在做什么你也看出來了，我打算把三個等級輪流來一遍?！?/p>

她尚未作出反應，他已經長臂一伸，將她拉到了床上。喬小鸞撲進他赤裸裸的胸膛里，滿面通紅，掙扎中，“轟隆”一聲，輸液架倒在地上。

聞聲而來的護士推門而入，見了這么一副香艷場景不好意思咳嗽兩聲，“那個……病人現(xiàn)在不適宜劇烈運動，請節(jié)制一點。”語罷，小護士體貼的掩上了門。

喬小鸞徹底震驚了。趁她失神的檔兒，他吻上來，口中有藥水的苦味，逼得她舌尖上都染了苦澀。

明明她剛剛還握拳表示要當復仇女神，怎么轉眼就成了俘虜？她終于通過打踢掐的方式掙脫了皇甫衍，一個巴掌順勢甩了上去，“皇甫衍！”

他受了一巴掌，挑眉揚唇，十足無賴，“我很努力的在勾引你啊?！?/p>

“你不會成功的。”

“走著瞧?！彼σ恍?，補充，“我的身材還是很不錯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