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明亮與陰影的集合體,有時,我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添加在生活中燦爛的調(diào)味劑,是那樣的殘忍與自私。
——題記
[1]
林夏草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搬了進(jìn)來。
“你好,我叫林夏草?!闭舴奂t色的棒球帽隨手甩在床上,林夏草對背對著她收拾床鋪的女孩兒打招呼,新舍友剛剛好和她對床。
“夏夏,嗯……”舍長丁嵐從手里捧著的書中抬起頭叫了她一聲又沖著新舍友努努嘴示意她別說話,然后又低下頭看書。
林夏草有點莫名其妙地看看丁嵐又看看一直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女孩,慢慢坐在了床上,手扶著一邊通向上鋪的爬梯。
或許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新舍友轉(zhuǎn)過頭來——是一個皮膚極白的女孩,大大的眼睛,清澈卻不明亮,可以說是深不見底,完全不是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有的眼神——這不禁讓林夏草哆嗦了一下,不過還是歪著頭送上一個友好的笑臉。
“水萱萱,”女孩嘟噥著說了一句,面無表情;林夏草沒聽清:“什么?”
“水萱萱,我的名字?!彼穆曇舻腿鯀s清亮,就像敲擊瓷器發(fā)出的當(dāng)當(dāng)聲,林夏草為自己這個聯(lián)想感到奇怪卻又自覺正確。
之后便沒有更多的交談,林夏草洗漱過后便躺在床上看書——其實一直在觀察水萱萱。她個子不高,可以說是小巧玲瓏,臉圓圓的,眼睛也是大大圓圓的,若是平常該是極可愛的模樣,可是她面無表情和慢悠悠的動作卻沒來由的讓人覺得她奇怪多于可愛。
收拾了一陣,水萱萱從行李箱里拿出了最后一件東西——一個白色的瓷質(zhì)的娃娃,穿著紅色的裙子歪著頭笑著,只是一只手腕處似乎是被摔斷過又用膠水粘了起來,有一道不和諧的黑色的線。
“林夏草。”她轉(zhuǎn)過頭,空靈的聲音嚇了林夏草一跳;“啊?什么?”林夏草為自己剛剛的注視感到害羞,慌忙答應(yīng)。
“教材科,教材科在哪里?”似乎害怕得罪誰似的,水萱萱說話總是低低地囁嚅的樣子,說話間順手把滑到臉側(cè)的頭發(fā)捋到耳后,林夏草看到她手腕上戴了一個粉紅色的護(hù)腕,襯得皮膚更白了。
林夏草告訴她地方,水萱萱剛剛走出去,丁嵐就扔下書雙手扶著床欄從上鋪探下頭:“夏夏,盡量別和她說話,她,不正常!”
[2]
水萱萱被孤立了。
剛剛進(jìn)入高二(三)班一個星期,除了林夏草之外幾乎沒有人和她說話。
“夏夏,你盡量離她遠(yuǎn)一點!”丁嵐不止一次這樣警告她;“方月說的,她原來就認(rèn)識她,她真的不正常?!?/p>
“讓一下,你擋住我的路了?!彼孑嫱蝗粡纳砗竺俺鰜韲樍硕挂惶?,她從林夏草身邊讓開順便瞪了水萱萱一眼:“看什么看,討厭。”林夏草尷尬地看了水萱萱一眼,順手握住她的手腕安慰似的拍了拍,又給丁嵐使了個眼色,隨即起身:“那個,萱萱,今天教材科送新書來,我陪你去取吧?!?/p>
“那,謝謝了?!彼坪鯇τ谌魏味疾辉诤酰孑嬉仓缓土窒牟菡f話。
“夏夏!”丁嵐在后面氣急敗壞得叫她,“你不聽我的,會吃虧的!”
“丁嵐,你,就待在那里不要動哦?!绷窒牟葸€沒來得及回答,水萱萱突然回過頭幽幽地說。
這座城市的三月總是很多雨,水萱萱站在樓下盯著老舊的教學(xué)樓看,林夏草拉著她笑:“很奇怪吧,本來四層的樓又在上面用彩鋼板加高了一層?又漏雨又漏風(fēng)的,不過聽說明年就蓋新樓了,咱們是趕不上啦。”
水萱萱扭過頭對著她笑了一下:“是啊?!?/p>
從教材科回來,林夏草看到瘦瘦的語文老師踩著細(xì)高跟鞋風(fēng)一樣從教學(xué)樓跑出來,身后跟著班長。
“出什么事了?”林夏草伸長著脖子看,水萱萱扭過頭貓一樣瞇了瞇眼睛:“醫(yī)生,去找醫(yī)生了?!?/p>
不一會,校醫(yī)室的老師提著藥箱跟著老師跑進(jìn)教學(xué)樓,林夏草疑惑著拉著水萱萱也要跟進(jìn)去,就聽見救護(hù)車尖叫著開了進(jìn)來。
丁嵐臉色慘白昏迷著被抬了出來。
頸部以下被白色的床單蓋住,床單上浸了血,白色和紅色的對比煞是扎眼。
教室里丁嵐座位旁邊還有一灘血,正在凝結(jié)發(fā)出腥甜的味道,聞久了讓人惡心。
天花板掉了下來,用來固定的金屬架也掉了下來,剛好砸在趴在課桌上休息的丁嵐的脖子上。
班里有女生在哭,男生都沉默不語,當(dāng)她們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時林夏草明顯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盯著她們——正確的說是盯著身邊的水萱萱,各種目光交織著——驚訝,恐懼甚至憎恨和厭惡。
林夏草心里一驚,扭過頭看著低垂著頭的女孩,哆哆嗦嗦地握住水萱萱的手腕:“萱萱,沒關(guān)系,只是巧合,你不要難過?!?/p>
“讓她待著不動就真的不動,她還真是傻啊?!彼孑嬗挠牡卣f,聲音就像敲擊瓷器時發(fā)出的聲音。
[3]
林夏草終于相信這個女孩確實不正常。
她幾乎可以一整天不說話不吃飯,甚至看不到她喝水;她對床邊那個瓷娃娃在乎到令人不解的地步:擺在枕邊,每天擦拭不止一次,甚至不許人碰——有一次林夏草摸了一下她立刻就把娃娃收了起來。還有,她手上總是戴著的那個粉紅色護(hù)腕,甚至睡覺洗澡也不摘下來。林夏草發(fā)現(xiàn),她的瓷娃娃也是在左手手腕處摔壞又粘上的,而水萱萱……
“啊——不會的不會的?!泵棵康暮紒y想都讓她發(fā)瘋,古怪的女孩已經(jīng)被大家孤立,現(xiàn)在水萱萱只和她一個人比較親近,自己這樣想她未免…….
可大腦就像雨后出洞的蜘蛛,細(xì)細(xì)密密地吐出一堆紛繁若蛛絲的思緒,攪得人不得安寧。
最讓她難以釋懷的當(dāng)然是丁嵐的事情,那天水萱萱在教室門口回過頭,眼睛深不見底聲音幽幽地說:“你就呆在那里不要動哦……”
不會的,這只是巧合,巧合而已……林夏草一只胳膊枕在頭下,側(cè)著身子躺在床上,目光不經(jīng)意地就牽絆上水萱萱床頭的那個瓷娃娃。
細(xì)膩瓷白,眼睛大大的,娃娃頭,和水萱萱真像,特別是右手腕。林夏草胡思亂想著,眼皮漸漸沉重,眼前的東西模糊,放大,重疊……突然門“吱”一聲,有人進(jìn)來了。
林夏草睜開眼,是水萱萱。紗帳被林夏草放了下來,水萱萱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屏住呼吸,林夏草一動不動,死死盯住水萱萱的一舉一動。
她在照鏡子,小巧的鏡子被她捧在手里,水萱萱的皮膚很好,這是林夏草一早就發(fā)現(xiàn)的,可是她卻從未見過她用任何保養(yǎng)品——天生麗質(zhì)吧?林夏草曾經(jīng)這樣想,對面,水萱萱放下手里的鏡子摸出枕頭旁的瓷娃娃,托在一只掌心中,細(xì)細(xì)地盯著看,時不時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
然后,林夏草看到她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個小的像是化妝包的東西,掏出一支眉筆,極細(xì)致極細(xì)致地開始給瓷娃娃畫眉,一下,兩下,三下……“阿嚏——”林夏草忍了好久的噴嚏還是打了出來,水萱萱似乎被嚇了一跳,手一抖整支眉筆劃過瓷娃娃的臉,她抬起頭瞇起眼睛看著林夏草的床鋪,目光穿過紗帳,陰冷而鬼魅,細(xì)膩瓷白的臉上赫然一道棕色印記就像被什么東西畫上去的……
“林夏草……”幽幽的聲音,然后水萱萱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動彈不得的林夏草,她在叫她:“林夏草,你都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突然她一下跪倒林夏草床前,一手扒著床沿把臉緊緊貼在紗帳上幾乎碰到了林夏草的鼻子尖,另一手擎著那個瓷娃娃,她把娃娃緩緩轉(zhuǎn)過來對著林夏草——小巧的娃娃慘白瘆人的臉上一道棕色印記,那是水萱萱用眉筆畫上去的……
“你都看到了?啊,哈哈,哈哈哈……”尖利的笑聲從水萱萱喉嚨深處傳出來,好像生銹的鐵劃過碎瓷片的聲音,然后,她高高舉起手中的娃娃狠狠地砸向林夏草的面門……
林夏草激靈一下醒了,已經(jīng)渾身是汗。
“吱——”是門開的聲音,和夢中那個聲音一樣。是水萱萱,林夏草倒吸了一口涼氣,僵硬著身子沒敢動。
“林夏草?!鼻謇淇侦`的聲音,林夏草下意識叫了一聲:“?。俊?/p>
“沒什么。”水萱萱轉(zhuǎn)過身坐在床上,剛好面對著林夏草,細(xì)膩瓷白的臉上駭人的一道鮮紅色印記,蚯蚓一般從額角扭曲著蠕動過臉側(cè)——當(dāng)然不是眉筆的印記,而是鮮血,并且還在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濺開…
林夏草心里一驚,慌里慌張地爬起來,騰地跳下床,湊近水萱萱的臉,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發(fā)絲,厚厚的劉海有一部分被血弄濕,粘在一起:“萱萱,你的臉……”
“沒什么,是莫雨。”水萱萱偏偏頭似乎想躲過林夏草關(guān)切的目光,頭低垂著發(fā)出幽幽的聲音。
莫雨是丁嵐的男朋友,整個年級最讓人頭疼的學(xué)生,曾經(jīng)有與年級長在走廊對打的驚人舉動。這些天丁嵐被水萱萱詛咒受傷的傳聞被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他打傷水萱萱怕就是為了這個吧?不過還好不是像夢里那樣,林夏草很不厚道地舒了一口氣。
“真是的,怎么這么過分?!币庾R到自己剛剛的反應(yīng),林夏草尷尬著起身翻出藥箱給水萱萱擦傷口,水萱萱不躲也不叫疼,把瓷娃娃捧在手里,用沾了血的手在娃娃臉上同樣的位置,畫了一條蜿蜒的弧線。
“萱萱,下次要去哪里我陪著你吧。不要一個人了?!币稽c點擦掉已經(jīng)略略干涸的血液,林夏草心里隱隱的不忍,輕輕地試探著說。
“沒關(guān)系,明天,他就不會再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里了。”抬起眼皮,水萱萱大大的眼睛閃著冷冷的光。
[4]
莫雨失蹤了。
學(xué)校找不到人,家里也沒有頭緒,于是警察就毫不意外地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里,但是莫雨依舊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水萱萱站在五樓的窗戶看著樓下警車離去,一手扶在玻璃上:“林夏草,你在看我嗎?”
躲在另一扇窗子旁邊的林夏草立刻轉(zhuǎn)過頭:“啊,沒,沒有……”她確實在看她,“萱萱,你沒事吧?”雖然心中那一絲恐懼開始潛滋暗長地遍布全身,但是依舊不愿相信,這個瘦弱的有著大大眼睛的女孩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我說過,他不會再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里了?!焙翢o感情的聲音,林夏草卻聽出了淺淺的孤單和無奈,想要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卻被一股淡淡的恐懼牽絆住腳步。
“啊——”一聲尖叫,林夏草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心中的聲音發(fā)出來了,扭過頭才發(fā)現(xiàn)是方月,不用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剛剛聽到她們兩個的對話了。
“方月,就是你告訴同學(xué)們我的事情的嗎?”水萱萱扭過面無表情,聲音也毫無起伏卻足以讓林夏草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們只是初中的時候同班過一段時間,不要認(rèn)為你有多了解我,好嗎?”方月臉色慘白釘在原地一個勁兒地哆嗦,水萱萱瞥了她一眼走進(jìn)教室時附帶了一句:“膽小鬼?!?/p>
“方月,你沒事吧?”林夏草走過去碰了碰她。
“夏夏,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她不會放過我的!”方月回過神轉(zhuǎn)過身抓著林夏草的肩膀,林夏草疼得幾乎想逃跑。
“不,不會的……你想的太多了。”
“我沒有!夏夏,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你和她關(guān)系那么好,求求你!”方月幾乎要貼到林夏草的臉上,眼淚就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下一秒就會流出來。
“方月,”林夏草咬咬下唇,下定決心:“你們都誤會萱萱了,她是個很好的女孩,你們不該那樣對待她?!边@是她早就想說的話,現(xiàn)在說出卻沒有預(yù)想中的那般理直氣壯。
“不是的,不是的,你聽我說。初三的時候?qū)W校重新分配班級,我們同班了一年,之前就聽說過她,但是沒想到那么怪?!?/p>
“她的瓷娃娃從不離手,她還對著她說話,有一次一個男生搶走了那個娃娃她就瘋了似的尖叫,還說那個娃娃就是她,還讓那個男生去死。后來,后來那個男生真,真的,死……”
林夏草哆嗦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卻突然覺得怪怪的,僵硬著扭過頭,水萱萱正站在身后不遠(yuǎn)處,盯著她們,仍然是面無表情,只是臉上顯得更白了,就像那個瓷娃娃。
[5]
林夏草瘋了一樣地闖進(jìn)宿舍,水萱萱不在。
她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撲通撲通亂跳的心臟終于緩緩平靜下來,順著門滑坐到地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慶幸還好她不在。
剛剛自己一時沖動只想跑回來找到她跟她要一個說法,她想問問水萱萱,為什么一直那么自我孤立,為什么一直沉默寡言,為什么不去和同學(xué)們交流,還有,為什么那些同學(xué)都……因為,方月今天沒來上學(xué)。林夏草相信她明天或者以后也不會來了,或許她現(xiàn)在正在某個黑暗冰冷的地方,慢慢僵硬腐爛。
水萱萱不在,那個瓷娃娃在。
它就坐在床頭,慘白的臉面向著她,笑嘻嘻的,滿是嘲諷意味。腕上黑色的痕跡看上去像一條扭曲的爬蟲,看了讓人渾身不舒服。
“萱萱?”林夏草試探著對著娃娃叫了一聲,同時向后退了一下卻撞到門上,當(dāng)然不會有人答應(yīng)。
林夏草嗤地笑了一下,怎么會呢?自己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
娃娃還在笑,林夏草看著它,突然就冒出了一個想法。
下了晚自習(xí)回到宿舍,將近十點了。
原本三個人的宿舍,現(xiàn)在只有她們兩個了。林夏草端著一杯果珍來來回回在宿舍走了好幾圈,卻根本不知道怎么辦——這樣做一定會傷了她的心吧?什么都還沒有做,心中卻已經(jīng)開始感到愧疚,水萱萱的大眼睛似乎正困惑地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
水萱萱坐在床上,趴在小桌子上似乎在寫日記。
“萱萱?!绷窒牟菔樟耸障骂M,試探著叫了一聲。
水萱萱扭過頭看她,沒有說話?!班牛覀兡苷?wù)剢??”林夏草咽了咽口水?/p>
“什么?”放下筆,水萱萱淡淡地問,卻不是問句的語氣,似乎已經(jīng)明了林夏草想要問什么。
“萱萱,我……我真的把你當(dāng)做好朋友。所以……所以,你有事情……可以和我說……我不會不相信的……真的……”真是的,平日里自負(fù)口齒伶俐,現(xiàn)在說出話來竟像口吃一般,聽上去還酸溜溜的,心中那個計劃已經(jīng)不自覺地被否定了。
“夏夏,謝謝你。她們都怕我,你不怕嗎?”水萱萱的嘴角似乎輕輕地向上揚(yáng)了一下,轉(zhuǎn)瞬即逝,但林夏草仍舊看到了那是一絲代表友好的笑容,心里豁然松了一口氣,開始為自己曾經(jīng)的想法感到愧疚。
“我不怕,萱萱,我相信大家都會很快接受你的。只要,只要……你多和大家接觸一下。好嗎?”心中的陰影似乎淡了不少,林夏草輕輕地遞上手中的杯子。
“你嘗嘗這個,新出的口味,很好喝的?!闭f著把杯子遞過去。
水萱萱眨了眨眼睛,卻還是搖搖頭:“謝謝,我不喜歡喝果汁?!?/p>
“別客氣拿著吧!”林夏草大大咧咧地把杯子塞給她,水萱萱沒接穩(wěn),透明的杯子打在她的身上后又摔在地上,霎時間整個宿舍彌漫著果珍的甜味兒。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
慌慌張張拿來毛巾,水萱萱面無表情的應(yīng)了一聲起身去了水房。林夏草心里突然抽動一下——莫名其妙的,自己心里的那個計劃還是實施了,雖然不是故意的,雖然心里狠狠地責(zé)怪自己,可是……
嘩啦嘩啦的聲音傳來,林夏草捂著胸口躲在水房門口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水萱萱在洗剛剛弄臟的胳膊,還有手,手上的護(hù)腕當(dāng)然也臟了。
終于,她把護(hù)腕摘了下來——“啊。”林夏草捂住嘴巴,看到水房鏡子中的水萱萱突然把目光投向這個方向,慌不擇路地逃跑,身后,水萱萱已經(jīng)跟了出來。
不要,不要……一邊拼命地跑,跑回宿舍,是留在林夏草腦中唯一的想法,心中如日落后的黑暗般襲來的不知是恐懼還是對于自己這樣會傷了水萱萱的心的愧疚。
流傳于同學(xué)間的蜚語,糾結(jié)于自己頭腦中多日的想法,就在剛才似乎被證實了,只有這個說法了,這樣,每件事情都解釋得通了——娃娃,那個瓷娃娃就是水萱萱,沒有錯,她剛剛清楚的看到水萱萱一直隱藏著的手腕上和那個娃娃一模一樣有一道觸目的傷痕,她不是人,怪不得她可以輕易弄傷丁嵐,讓莫雨失蹤,還有,還有生死未卜的方月……
“哐”地一聲撞開門,林夏草因為慣性幾乎撲倒,連滾帶爬地起來把那個冷冰冰的娃娃握在手里,眼睛幾乎瞪了出來,回過頭咬著牙看著已經(jīng)站在宿舍門口的水萱萱,只要摔碎這個娃娃,水萱萱就會消失嗎?門口的水萱萱仍舊是面無表情,只是對著林夏草伸出手:“還給我?!?/p>
“萱萱,告訴我,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對嗎?”語無倫次,喉嚨疼得火燒火燎了,只一眨眼眼淚就流了出來,“萱萱,你不是的,你是正常的女孩對不對……”是傷心嗎?還是恐懼?此時的林夏草也說不清楚,手里握著那個冷冰冰的瓷娃娃,似乎握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自覺地又后退了一步。
“夏夏,你說過,你會相信我的,對嗎?把那個娃娃還給我,那個娃娃,就是我哦。它碎了,我也會死呢。”水萱萱盯著哭泣的林夏草,伸出手,向前邁了一步,言語中卻不再是平日的涼薄冷淡,夾雜著的,林夏草聽不出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嗎?”林夏草回過神,水萱萱已經(jīng)到了面前,大大的眼睛瞪著,就像手中的瓷娃娃。
[6]
水萱萱的自白:
這份報紙,我一直留著。
本報訊,南華市教育局局長水xx因貪污罪被檢察機(jī)關(guān)公訴,案件正在審理中,不日開庭。
——《南華時報》2004年12月21日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貪官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爸爸,會對著我笑,背著我玩的慈父。
“萱萱,看這個娃娃,像不像你呢?”那個時候的爸爸,總是那么精神,就像春日里的陽光。我喜歡看著他笑,只是看著他笑,我就會很滿足。
“謝謝爸爸?!庇浀媚翘?,我笑得很開心。
之后,再也沒有過那樣的笑容。因為沒有理由,我的世界,崩塌了。有著陽光般微笑的父親消失了,我們搬了家,一個很小很陰暗很少見到陽光的地方。
我開始害怕,害怕陽光,害怕其他人,害怕受傷??墒且鯓硬拍懿皇軅??
那天,那個男孩拿走了爸爸的瓷娃娃,原本它就靜靜地坐在我的桌角?!澳闳ニ腊桑 焙芫脹]有這樣大聲的說話了,我有些害怕。
那天的街角,那樣熱鬧,那個男孩的鞋子,有一只在馬路邊的草叢中,另一只在車輪下。
是車禍……他真的死了……是因為我說的話嗎?說出的話也可以讓人受傷嗎?他死了……死了就不會再受傷了吧?
被搶回的娃娃的手腕受傷了,我也在手上相同的地方劃了一道,鮮血流出來又滴在地上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了安全感,卻離我越來越遠(yuǎn)。
【尾 聲】
水萱萱轉(zhuǎn)學(xué)了。這座城市還是這么多雨,林夏草抱著筆記本走出教學(xué)樓,扭過頭看了看正在施工的五層樓。
“早就該修了,彩鋼板的屋頂漏水,把天花板都泡壞了,已經(jīng)砸傷好幾個了,丁嵐真慘?!卑嚅L拎著包出來拉了發(fā)呆的林夏草一下,“走吧,去醫(yī)院看看丁嵐。然后還要去莫雨家?!?/p>
“莫雨要被勸退嗎?”林夏草回過頭問。
“反正處分是少不了了。帶著學(xué)費(fèi)離家出走,還把無意聽到他說這件事的同學(xué)打傷,太過分了?!卑嚅L一邊走一邊嘟噥,全然沒注意到一旁沉默的林夏草。
萱萱,對不起……獨(dú)自回蕩在空氣中沒有人傾聽的歉意……
“你真的想知道嗎?”林夏草回過神,水萱萱已經(jīng)到了面前,大大的眼睛瞪著,就像手中的瓷娃娃。
說完這句話,水萱萱就像被抽光了氣一般蹲了下去,雙手?jǐn)n著肩膀把頭埋在膝蓋上,林夏草聽到了她隱忍的哭泣聲。
她顫抖的肩膀一直在自己腦海中揮之不去,同樣揮之不去的,還有那天沒有去擁抱住她的愧疚與自責(zé)。
“方月?”班長的聲音讓沉思的林夏草回過神,抬起眼皮,看到尷尬地笑著的方月。
“我說,被水萱萱嚇得不敢上學(xué),你也太……”班長覷著眼睛看著方月笑得意味深長,方月瞥了林夏草一眼,低著頭匆匆地走了。
是啊,那么巧合,那么無聊,那么……殘忍……
“我的面無表情,只是在保護(hù)我自己,可是為什么,還是會被傷害呢?”這是水萱萱留下最后的聲音。
水萱萱轉(zhuǎn)學(xué)走了,留下了林夏草心中無法觸碰的傷痛,來不及說出的那一聲對不起,或許要一生留在心中。
雨漸漸的小了,或許快要停了,林夏草抬起頭伸出手感受最后幾點冰冷的雨絲,默默祈禱,那個女孩的世界也不要再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