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丁小墨就像一只全身豎起尖刺的刺猬，她企圖用這種方式封閉自己的內(nèi)心。

但是這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丁小墨剛出生的時候，身上就帶著頑疾——先天性耳聾。這個概率只有百萬分之一的病癥，跟中樂透一樣，砸在了她的身上。

“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叫瑞拉。”

丁小墨摸著小熊，然后抱著瑞拉沉沉地睡去，像是一個幾天沒有睡覺的人。

她沒有朋友，所以她一個人去上廁所。其他女生成群結對地上廁所，她只是鄙夷地看著她們，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是去上個廁所，又不是參觀歷史博物館，還要成群結隊的”。

她沒有朋友，所以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打好飯，然后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偶爾抬起頭，看著對面女生在吃飯的時候還喧鬧不休。她告訴自己，“吃個飯哪有那么多話，到底是吃飯還是說話?！?/p>

課間的時候，男生閑聊著“籃球，CS，魔獸”，女生談論著“海賊王、火影、妖精的尾巴”，有的女生則更像是小鳥，嘰嘰喳喳地說著哪個班的男生長得真帥，聽說誰跟誰好上了，總之什么亂七八糟的八卦都有。丁小墨在心里不屑道，“到底是來學習，還是來當狗仔的。”

誰也不知道，丁小墨究竟是羨慕還是真正的不屑，沒有人能懂得眼前的姑娘。

丁小墨就這樣慢慢地淡出了班級的生活。

原本就因為一耳失聰?shù)亩⌒∧?，冷漠的性格甚至上升到一言不發(fā)。她開始封閉自己的內(nèi)心，不去接觸任何人，也不給任何人接觸她的機會。

丁小墨形單影只，因為她還有一個朋友，一個永遠不會離開她的朋友，一個最最可靠的朋友，那就是瑞拉。

丁小墨總是抱著瑞拉說心里話，或悲傷或高興。只要她能想到的，她就統(tǒng)統(tǒng)講給瑞拉聽。

有次，她講著講著，突然看見瑞拉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當她驚喜萬分地把這事說給媽媽的時候，媽媽只是心疼著摸著她的頭，親切而又溫柔地問，“小墨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

她聽得出媽媽的言外之意，但她固執(zhí)地認為瑞拉是一個活著的生命，它當時確實朝她眨眼睛了。

丁小墨在心底認定瑞拉是有感覺的，它是活著的。

[02]

不知為何，可有可無也會莫名招致別人的厭惡和捉弄。

丁小墨的凳子上最近總是有一灘水。多么笨拙的惡作劇。

但第一次她還是上當了，當她坐下的那一霎那，她明顯得感覺到褲子黏搭在一起。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來自同一個空間里面所有嘲笑的目光，她只是冷眼看著那些捂著嘴但還是忍不住發(fā)出笑聲的人。

她的心底突然被什么東西堵住。她看見那些面目可憎的人笑得抽搐到扭曲的臉，模模糊糊忽遠忽近。她在那一刻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惡心。

她討厭班里的所有人，正像所有的人討厭她。盡管這個數(shù)量不成正比。

那天，丁小墨硬生生地在椅子上從上學坐到放學，中午的時候連飯都沒有吃?；卮饐栴}的時候，老師點她的名，她只是搖搖頭推脫著生理痛，教室里甚至在同一時間里響起了一陣默契的哄笑。只有老師滿臉詫異，搖了搖頭。

晚上回去的時候，她抱著瑞拉，沒有了往常的無邊訴說。只是靜靜地流淚，她發(fā)誓無論他們以后再做什么她都會選擇忍受，接著無視，最后麻木，不會再流無用的淚。

這樣的小把戲越來越多。

有的時候從柜子里拿出鞋子的時候會從鞋里掉出幾顆釘，她走到垃圾桶邊，將釘子全丟進去。

考試的時候會有同學故意給她扔紙條，紙條上胡亂地寫著答案。老師看見后，走到她的桌邊，然后用銳利的眼神看著她，就好像看著坐在椅子上的是個十惡不赦的賊。她則緩緩地攤開試卷，一張做完了的工整完美的卷子，接著她再打開紙條，上面的答案驢唇不對馬嘴，字跡潦草。

那天，丁小墨早上一進教室就看見，一個用紅色粉筆寫的標題“丁小墨與XXX有染，懷孕！”她只是簡簡單單地看了一眼，然后兀自走到黑板前把那句話擦掉，沒有任何表情。

她知道，這樣的超出屬于這個年齡段的東西，被老師看見，惡作劇的孩子不光得請家長吧?？墒嵌⌒∧珔s只是笑笑。

接受這種種遭遇之后。她甚至感覺她是幸運的，因為她自己明顯感到成長不少，有著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成熟。

每個女生的身邊，總有一個默默扮演著垃圾桶的角色。

瑞拉就是丁小墨的垃圾桶。

她依舊會每日每夜跟瑞拉說著話?；蛟S是因為需要發(fā)泄心底無邊無際的孤獨。她生命中始終缺少了一個朋友的角色，所以她只能將瑞拉視為自己唯一的朋友。

瑞拉已經(jīng)成為了丁小墨生命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

如果哪天瑞拉它不見了的話，估計我會發(fā)瘋吧。丁小墨關了燈，抱著瑞拉，偷偷地想。

[03]

依舊是放學，與往日不同的是，丁小墨遇到了一個和自己搭訕的男生。

清清瘦瘦，干干凈凈的男生，一臉焦急的模樣，像是家里的房子燒著了。

“你能幫我找一下我的貓嗎，它走丟了。”男孩的臉上掛滿憂慮。

“嗯?！倍⌒∧泻Ⅻc點頭。

“謝謝你，我叫瑞艾丁?！蹦泻⒚^，有點尷尬地自我介紹。

“丁小墨?！?/p>

“那你跟我來吧，小貓是在附近的公園里丟失的?！?/p>

男孩自顧自地向前走著，丁小墨跟緊他的腳步。

公園不大，但是隱蔽的地方太多了，不過這難不倒丁小墨。她經(jīng)常會來這個公園，這里簡直就像她的第二個家，一句話“簡直熟透了”。

丁小墨認真地從白光滿天找到了傍晚，在黑夜將要降臨的時候，她從密集的草叢中，找到了那只貓。

不像是加菲貓般有著肥肥的身體，而是瘦弱的，像是長期沒有吃飽飯的樣子?；ò咨劬锵袷怯兄w舞的精靈，充滿著靈性。六根胡子翹得高高的。

男孩抱著貓，高興地將它抬到自己臉上，使勁地蹭了蹭。

“謝謝你，丁小墨?！?/p>

“不客氣，瑞艾丁?！?/p>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小熊居然從床上跌到地上，雖然她很想去問媽媽有沒有進過她的房間，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問。

她高興地抱著小熊不停地說話，眼里盡是從未有過的光彩，像是一個得到新生的人。

“瑞拉，你知道嗎，我今天遇到一個男生?！?/p>

“他就像是我認識了很久的朋友?！?/p>

“我想明天再見到他?！?/p>

“今天好高興，好開心?！?/p>

……

她緊緊抱著小熊，沉沉地睡去，嘴巴上揚起了弧角。

[04]

丁小墨上學的時候依舊會繼續(xù)遭受到那些小兒科的惡作劇。

只不過椅子上的一攤清水變成了彩色的顏料。她的抽屜里正散發(fā)著惡臭，她低下頭去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面有著一大包垃圾。當她將雙手靠在課桌上時，突然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可是當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她抬起她的衣袖，口香糖變成長長一條，緊緊地粘著課桌和她的衣服，就像是一條柔韌性極強的拉面。

惡作劇的頻率和力度呈直線上升趨勢，花樣繁多，丁小墨甚至訝異，為什么那些人會有那么多時間，琢磨讓一個像她這樣不聲不響的女孩兒出丑。她知道，再怎樣她都不在乎，她現(xiàn)在心里只想著快點放學，再見到那個男生。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她熬到了放學，急匆匆地拉起書包往外跑。

“奔喪去啊?！币蝗耗猩屓俗鲊I的聲音被她遠遠甩在身后。

當丁小墨氣喘吁吁來到昨天遇見男生的地方時，她看見那個男孩兒正對著自己微笑。

“你怎么在這里啊?！倍⌒∧首饕苫蟮卦儐?，其實心里早就像漣漪般綻開了一層層的笑。

“等你啊，笨蛋！”男生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怎么知道我會來？”此時丁小墨的臉就像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男孩只是神秘地笑了一下，“直覺”。

“瑞艾丁，那我們今天干嗎去？”丁小墨跟在男生身后屁顛兒屁顛兒地問。

瑞艾丁只是拉著她笑呵呵地小跑。

他們站在一輛自行車的邊上。瑞艾丁緩緩蹲下身去，轉(zhuǎn)開自行車的螺絲帽，用一根手指積壓著氣門芯。車胎漏氣的聲音響起，原本足充充的輪胎變得干癟，緊貼地面。

接著一個男人從廁所里走出來，看見瑞艾丁正在給自己的自行車放氣兒，瑞艾丁牽起丁小墨的手一陣狂跑，丁小墨覺得此時腰部以下的地方不是兩條腿，而是兩個轱轆。

“開心嗎？”瑞艾丁看著丁小墨。

丁小墨愣了一會之后，朝著他咧開了嘴，露出了一排白牙，然后使勁地點頭。

很久沒有這么開心，從內(nèi)心深處涌上來的快樂冒著泡泡。

丁小墨興高采烈地說著今天和瑞艾丁在一起的事情，眼睛里像是能笑出花來，還有高高揚起的嘴角。她從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竟然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

“瑞拉瑞拉，我好快樂。”

“我真希望每天和他在一起呢。”

“如果他也永遠不離開我就好了。”

丁小墨睜開眼睛第一個想法，就是時間快點走到傍晚，因為每天那個時候都可以和瑞艾丁在一起，她覺得這樣她才愿意睜開眼睛。

瑞艾丁會做丁小墨心里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他真像個壞王子呢，丁小墨心里想著。

丁小墨見到棉花糖的時候，形容它是“往一團一團的蘑菇云撒了一大把的糖”。這在瑞艾丁看來是最可愛不過的解釋。

瑞艾丁會買一串棉花糖，然后放在中間以示公平。他跟丁小墨說，我們一人一半。丁小墨也總是很贊同地點點頭，可是她總是會吃完自己的這一半順帶解決他的一半，最后心滿意足地吧唧著嘴。

瑞艾丁會牽著丁小墨的手，然后站在橋上。

“喂，瑞艾丁，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丁小墨一臉認真。

瑞艾丁故作姿態(tài)地拿著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只是輕輕笑著。

晚上，丁小墨不像平時一樣朝著瑞拉講個不停。

她只是說了一句話。

“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呢，瑞拉?！?/p>

[05]

瑞艾丁真的改變了丁小墨。她不再那么孤僻冷淡，她開始慢慢地向外界展開著她的心。原本冷冷酷酷的臉上每天掛滿著微笑，似陽光般的溫暖。

殊不知，她的生命即將改變，朝著光明的方向，只不過是有點苦澀。

體檢那天，醫(yī)生在檢查她的聽力時，在她的單子上寫下了兩個字。

在班長將全班的單子全部收集的時候，一不小心從手里落下了她的那張紙。

當班長撿起那張單子的時候，忍不住“啊——”了一聲，像是看到了外星人一般。

“怎么了？”班級里的人對班長投去詢問的眼光。

一群人一窩蜂的擠了過去，然后看著單子。一張張訝異的臉，一個個寫滿愧疚悔恨的眼神，只不過，他們的悔恨是對自己。

在丁小墨左耳那一欄里，清晰地寫著——失聽。

他們心里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跟她講話時，她總是會“嗯、嗯”地敷衍，有時候甚至不回話，他們原本以為是她太過高傲，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錯得多離譜。

她不是假裝聽不見，而是真的聽不見。

有人撇開人群，抹著眼淚，站在她的面前，反反復復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p>

丁小墨只是對著周圍的人淡淡的微笑。

她的心里還是開心的。她想要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瑞艾丁。她急匆匆的趕到了他們的“老地方”?？墒浅怂约?，再沒見過一個人影。她就傻乎乎得在那里等著，從天空如魚肚般的白，等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她失望地回家，只能明天再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了。

可是，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她呆住了，她沖到廚房里，對著正在做飯的媽媽，大聲質(zhì)問，“你有沒有進過我的房間？”像是一頭發(fā)了瘋的小野獸。

“沒有啊?！眿寢尲{悶的看著眼前這個從來沒有發(fā)過脾氣的女兒。

瑞拉不見了。瑞拉不見了。

她哭著跑回房間，瘋狂的翻遍每個角落。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瑞拉和瑞艾丁都不見了……

她撲倒在床上，哭得筋疲力盡的時候，卻在枕邊發(fā)現(xiàn)一封信，署名“瑞艾丁”。

“小墨：

請允許我這樣親切的稱呼你，也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開心，說實話，就算是我在精靈王國里也沒過得如此開心。

是的，精靈王國，我沒有寫錯。我是一個精靈。

我就是你當天撿到的那只小熊，天天將心底的話訴說給我聽的小熊，后來你給我取名瑞拉。不過，我更喜歡我現(xiàn)在的名字，瑞艾丁。

當我總是看著你深夜默默流淚地時候，我的心也會變得很痛。我想讓你天天都開心，而不是這樣憂傷滿滿。

我?guī)闳ツ茏屇愀惺艿綔嘏涂鞓返牡胤剑屇惆巡卦谛睦镒钌畹脑?，朝著天空喊出來，只想讓你快樂一些。喊出來之后，是不是舒服很多了呢?/p>

我沒有想到的是，時間過得這么快。

你的瑞拉任務完成了，就要離開了。

因為在遠方還有下一個丁小墨，等著瑞拉帶她走出陰霾。

我不在的日子，小墨要開心快樂地走下去，答應我，好嗎？

你不是曾問過我，為什么我叫瑞艾丁嗎？現(xiàn)在告訴你，因為瑞拉愛丁小墨。

小墨，好好生活，永遠，珍重。

瑞艾丁”

“瑞拉，瑞拉，瑞艾丁，瑞愛丁……”丁小墨把臉深深埋進被子里，撕心裂肺地呢喃著。“瑞拉，我會想念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