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能說,我是被趕出來的。
雖然無極掌門三天兩日請我去他的起居室喝茶談心,秋高氣爽的午后我們兩人隔桌而坐,從吃穿談到拉撒,從幫派的裝修到國家政策,最后我們一起長嘆,國民經(jīng)濟的下降導致即使帶著上百的兄弟下山去搜刮搶劫掠奪也不過得來數(shù)錠碎銀子……
聽出來了吧,不樂幫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我要開心,所以你必須不開心。
經(jīng)過幾代人的艱辛努力與改進,不樂幫以打家劫舍為主業(yè),殺富不濟貧為副業(yè),調(diào)戲良家婦女為娛樂,傲然挺立在南都的不樂島上。
又一次午后的親密會晤,我坐在高腳椅上晃悠著腿,右手托腮側(cè)頭凝視坐在對面侃侃而談的無極掌門,白色的長袍在溫煦的陽光下閃閃發(fā)亮,而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打斷他的話,我說,掌門師兄,您每天于百忙之中抽空和我談心,這光天化日孤男寡女的,您是不是……喜歡我呀?
我這話剛說完,掌門師兄的臉上閃過無數(shù)表情,最終呈現(xiàn)一張黑臉定定地看著我不發(fā)一言,我覺得他是羞澀了。
所以我替他開口解釋,莫不是愛在心口難開?
豌豆,去拿還恩令吧。掌門師兄一揮手,大步走出了房間,空留下我一人獨自悵然,想把他的背影狠狠撕碎。
還恩令的意思是,凡是做人不心狠,不毒辣,夠不上十惡不赦,對不樂幫沒有半點幫助與貢獻的,都會拿到還恩令,速速離開不樂島,沒有掌門的召回,不得再踏入半步。
打點好包袱悻悻走去極樂門,琉璃和玉石堆砌出來的大門下,四仰八叉的躺著一個人,見我走到身旁才起身拂了拂滿是塵土的長袍,那人低著頭,午后和煦的陽光投射在他額前的發(fā)絲上,讓那對原本清澈如水的雙眸閃出奇異的光芒。
他將一個麻袋和一柄還恩令塞在我手里,說,這是師兄給你的離別禮物,小小意思。說完沖我咧嘴一笑,露出那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頓時一股暖流從我心底升騰而起,我忽然覺得二師兄無忌是不樂幫里最熱血最重情義的哥們兒。
我把包袱甩在肩上,拱手作揖和無忌師兄告別,走到山下壇口的大門時才想起,他送的禮物還沒看。
我懷著興奮和期待的心情打開了麻袋,抓出了一只被戳瞎眼的野貓,它的額頭上還貼了一張紙,歪七扭八的寫了一行字:豆豆,祝你前途無亮。
我的人生頓時充滿了悲傷,喊我豆豆不是無忌師兄對我的昵稱,而是他不會寫“豌”字。
[2]
賭,是不樂幫眾兄弟生命中的壓軸戲,他們可以沒有飯吃,可以沒有兄弟對飲,可以沒有美人相擁,但是不能沒有賭局。
在離開南都前,我想最后遵循一次幫規(guī)。我摸出身上的碎銀子,奮力的撥開人群,在莊家喊開的前一刻,成功地將它壓了上去。
三十秒后,所有門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并且進行熱切討論。
你們瞧,豌豆妹子不是好好的在這里嗎?
所以我說嘛,無忌師兄一直是引領不樂幫眾兄弟品味的潮人,怎么會忽然抽風給豌豆妹子下春藥呢?
對,那只瞎貓身上一定涂了瀉藥。
……
我憤恨的把貓扔向賭桌,握拳,轉(zhuǎn)身大踏步往前走,我想,如我這般美貌與善良并存的女子,離開不樂幫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在離開的路途上,我多了兩樣東西,一是我手腕上不知哪兒蹭到并且怎么都擦不去的一道熒光粉,二是身后這條怎么甩都甩不掉的黃毛癩皮狗。
清水鎮(zhèn)離南都很近,走水路再加上兩天腳程便到了,那一路街巷望過去,霓虹喧嘩,人聲鼎沸,落在眼里,便將我前半生的陰霾都擠在了身后。
三日后,我在清水鎮(zhèn)街尾擺了個攤,跟著肚子叫的節(jié)奏時不時吆喝幾聲,抽泣幾聲,以博得路人的目光,當然目光里最好帶點大方的同情。
不樂幫沒有遣散費,雖然我有強烈的自力更生的生活理念,但是為了溫飽,我只好把還恩令當了,可惜那塊破銅爛鐵只夠我喝三天粥,外加請隔壁攤位的神棍寫封賣身葬父的契約書。
以后有機會,一定要上諫掌門師兄,還恩令換種值錢點的材質(zhì)打造。
可是清水鎮(zhèn)的民風太不淳樸了,我在這里跪了整整兩天,哭得死去活來,也沒有撈到半分錢。
就在我餓得快昏死過去時,一襲閃亮的長袍出現(xiàn)在了視線里。
我一咬牙撲上去,拉著那人袖子開始哭訴近日里的遭遇,并配以豐富的表情與肢體動作,最后以委婉而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無忌師兄,你借點錢給我吧?。?!
無忌師兄把玩著手里的玉骨扇子,一副貴公子的摸樣,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契約書,然后淺淺一笑說,豆豆,你在賣身葬自己嗎?還沒等我回答,又接著說,哎呀,賣自己要打扮的漂亮點嘛,你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誰要買?
我抹干眼淚,默默地跪了回去。
我想高估別人的思想境界,的確是我的錯。
[3]
小面館里,吃到第三碗的時候,我開始數(shù)落掌門師兄的錯。
我說我以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每天睡到日曬三桿還不起床,恪守幫規(guī)嚴以律己,做到這個份上居然還被趕了出來,真是太沒天理了,無忌師兄坐在對面,玉骨畫扇在他修長潔白的手指之間開了又合,一臉安慰道,就是你這樣懶,掌門才不高興的。
吃到八分飽的時候,我開始為我的下一頓作打算,我清了清嗓子,決定以現(xiàn)實的殘酷和小師妹真摯的眼神去打動他的心,我說無忌師兄,您丟掉點錢在我口袋里吧?。。?/p>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等待著他的回答,可是他越來越便秘的表情讓我覺得,我提出了一個非常天理難容和為難人的要求。
無忌師兄沉默了很久,又像是思考了很久,像是在做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這種沉默讓我很心慌,半響后我聽到他說,助人為樂這種事從來都只是思想上的凈化,和平日行動沒有直接聯(lián)系,況且作為不樂幫的骨干,你覺得我會有借人錢的習慣嗎?
我噎了一下,看著玉骨畫扇后那張精致的臉龐,特別是那對眼睛,湛亮深邃,瞳仁如漆,我決定再接再勵,我說無忌師兄,你是喜歡我的吧?
一口水卡在了他喉嚨口,豆豆,你能不能別這么幽默?
我笑得羞澀極了,但是我喜歡你呀,師兄。
他的嘴角永遠噙著一抹微微的笑意,修長潔白的手放下玉骨畫扇,拉過我的左手,“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嗎?江湖這么大,為何我會知道你在清水鎮(zhèn)?”
我搖頭。
他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我的手腕,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來,卻見他從寬袍袖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淺棕色的粉末,摩挲,融合,那道怎么都擦不去的熒光粉瞬間消失了。
我睜圓了眼,張大了嘴,愣是發(fā)不聲來,卻聽到他嘴里發(fā)出哨聲,消失了好久的黃毛狗突然從他身后竄出來,“這熒光粉在西域叫還魂香,會散發(fā)一種只有特訓的狗才能聞得到的異香,除非用這經(jīng)過三十六天提煉的紫薯粉中和,否則永遠擦不掉,我把它抹在了那只瞎貓身上……”
我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所措,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二師兄,你這么眾里尋我千百度的……是不是……就是……
“豆豆,掌門叛變了。在你走之前,掌門就已歸順了朝廷,不愿歸順的弟兄被就地斬殺,現(xiàn)在只有一門之令才能救不樂幫于水火之中?!?/p>
我思春的心情蕩然無存,“那你還出來逛街?令牌不就在掌門身上嗎?”
“掌門已被伏住,可令牌卻不見了。”無忌師兄深邃而湛亮的眸子望向我,“你走的時候,掌門和你交談了一下午,可有和你提過令牌?”
我努力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想了想說,“師兄啊,你好像忘記我是被逐出師門的,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會對我有所交待呢?”
[4]
依然沒有人愿意為我贖身葬父。
“豆豆,等找到令牌,我們一起回不樂幫?!?/p>
無忌師兄站在我的攤位前,春日的陽光灑在他臉上,溫潤如玉,這樣的男子是我一生的夢想,我自然愿意日日與他在一起,可最后我還是咬著牙搖搖頭,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既然決定往前走,就不能再向后看,并且我是秉著自強不息的生活理念才離開不樂島的,沒有理由再讓自己回去,即使那個人是你,師兄。
為了強調(diào)一下自己的決心,我決定不再接受無忌師兄的早中晚飯外加夜宵的接濟,順便拜托隔壁神棍兼職看顧一下我的攤子,然后在清水鎮(zhèn)四處溜達,找尋工作機會。
在怡紅院招工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擠進去報了名。就在我捋起衣袖準備洗碗的時候,神棍大哥沖進了后院以非常驕傲的口氣宣布道,豆豆姑娘,終于有人買你了!??!
買我之人是個英俊小帥哥,不同于掌門的不茍言笑一本正經(jīng),也不是無忌師兄的溫潤如玉儒雅無雙,而是另一種清新的帥氣,稚嫩得好看,我相當中意。
我拉著小帥哥的手,拋了個媚眼問,你打算出價多少呢?
小帥哥輕咳了一下,然后指著契約書說,不是……賣身葬父嗎?我微笑,點頭點頭。
上面不是寫著十兩終身為奴嗎?
我拍拍小帥哥的肩,那是上午的價,下午得翻倍,今天又逢節(jié)假日,我掰手指頭,所以是,五倍!五個手指撐開伸在他面前,晃一晃,五十兩。
然后我在他面前轉(zhuǎn)了一個圈,我四肢健全,容貌美麗,手腳勤快,嘴巴甜如蜜,五十兩很值哦?。?!
小帥哥摸著下巴嘀咕了句,現(xiàn)在肉這么貴哦……
我看著他腰間鼓鼓的錢袋,忍了下去。
當小帥哥捧出銀子的剎那,我口水滴滴心花那個怒放,可就在銀子到達我口袋的路途上,被另一只手劫了去。
[5]
我很生氣。
五十兩足夠我吃好幾年的肉,可這檔無本盡賺的生意全被那個在借酒消愁的人給攪和了。
雖然我在無忌師兄面前放狠話,以絕食抗議他無理阻止我賣身的行為,但是人類的肉身實在是太不爭氣了,沒過多久我的肚子就開始亂叫。
強烈的自尊不允許我低頭,于是換了身勁裝,摸出了身上最后一點碎銀子,我決定去吃個夜宵,抱著繩子推開窗的剎那,一對清亮的雙眸映入眼簾,有那么一瞬間地失神。
我慌忙后退張張嘴,那人忙的伸手捂住我即將爆發(fā)的尖叫聲,另一只手扯下臉上的面巾,朝我咧嘴一笑。
是小帥哥。
他上下打量我,最后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你也挺可憐的,要不趁現(xiàn)在跟我走吧?我知道,他一定是把無忌師兄當成了衣冠禽獸的人販子,白天不屑他的五十兩只是為了日后抬更高的價。
我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那道門,門板上已經(jīng)掉了很多漆,布滿了細小的裂縫,屋外的燭光絲絲縷縷的透進來,小帥哥的眼神真誠無比,我想,既然身無分文,那么騙頓夜宵也是好的。
我背上包袱跟著他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沉沉的暗夜里,除了沙沙的腳步聲,什么也聽不到。
忽地一道人影閃過,無忌師兄已經(jīng)站在了對面。
他的聲音凜冽又清冷,他說,豆豆,跟我回去。我抱緊包袱下意識后退,目光在他們之間游弋,無忌師兄搶步走上來,用力的抓起我的手腕,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冷,他說,豆豆,他不是好人。
我眨巴著眼,我說,可是師兄,你也不是呀。
那么昏暗的月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此刻的臉色一定比豬肝還黑。
可不樂幫里上上下下,真的沒有培養(yǎng)過一個好人。
[6]
我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
雖然我把自己賣給了眼前這個連挖鼻孔都看起來很瀟灑的帥哥上官燁為奴,但事實上,他并沒有要求我做任何家務活,反而吃香喝辣,我想我也不應該主動提出,如果被迫為奴那是命運不濟,那么主動提出勞作,就是犯賤了。
清水鎮(zhèn)將有大劫到來,我們還是盡快離開吧,我側(cè)身看了眼身旁的小帥哥,他保持著一種微微仰視的姿勢,目光的聚焦點停留在那個像大餅一樣圓的月亮上,表情異常嚴肅而深沉,我嘆了口氣,我說,恩人,你下次占卜的時候能不能別站這么高?半夜三更上人家屋頂不太好吧,最主要的,我有點恐高啊……
三天后,經(jīng)過我們慎重的考慮反復的思量周密的計劃,決定撤離清水鎮(zhèn)。
啟程的那天也是在半夜,風吹冷了整條街,一點星光都沒有,走在前面的上官燁突然停了下來,那對深邃的雙眸里發(fā)出幽藍的光芒,看著我發(fā)出低沉地聲音,姑娘,你這是干什么?
我把整個身體從他身上慢慢挪下來,眨眨眼,十分委屈地說,恩人,小女子怕鬼呀,然后我看到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上官燁對于在夜黑風高跑路這種事相當熟稔,以至于我嚴重懷疑他家世代都是干不法勾當?shù)?,但是轉(zhuǎn)念想想,作為不樂幫的前任成員,我也沒干過什么好事。
清水鎮(zhèn)一路往南再過三個小鎮(zhèn)便可以到達京都,雖然我們此行一不上訪二不是游覽三志在逃命,但是對于這種游山玩水吃喝玩樂的逃命,我總不好提出反對意見的。
只是有兩件事,我心底頗有意見。
這一路上每個城門口都張貼滿了從京都發(fā)出的通緝令,可每一次我想湊上去看一眼通緝犯時,都被上官燁拎了回來,并且用眼神鄭重警告我切勿再靠近。
但凡能上通緝令的,不是江洋大盜就是連環(huán)殺人犯又或者賣國求榮的漢奸,我這么做完全是為了兩人的生命安全著想,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認清對方的裝束,再改變自己的服飾打扮,以免將來被官兵誤認做此人殺頭,僅此而已。
只是,每次看到他那張瞪著我的便秘臉,我都有一種想要放狗咬他的沖動。
上官燁又帥又年輕又有錢,最難得的是出手大方,可就是有個不良嗜好——愛翻別人的東西。每次看到他趁我上茅房時,狂亂翻我的包袱時,我很想提醒他,我才是那個擺攤賣身葬父繼而被買走的那個人,他怎么就沒這覺悟呢?
他的舉動,讓我產(chǎn)生了自己身懷藏寶圖而不自知的錯覺與幻想。
[7]
我再一次見到了掌門師兄,但是這次的見面方式讓我有點措手不及,并且熱淚灑當場,哭得那叫一個聲情并茂。
白色囚衣上盡是斑駁的血跡,手與腳都上了鐐銬,發(fā)絲凌亂,囚車在滿街人群鄙夷聲下緩緩而過,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轉(zhuǎn)過身終于看清了滿城的通緝令上,全是掌門師兄的畫像。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我轉(zhuǎn)過身,是上官燁。
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唇邊一抹陰冷的笑意,他說,豆豆,是你不識抬舉。
然后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撲向了囚車,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人劫囚”,在我倒地的瞬間,所有官兵都撲向了我,還有他們手中的長矛。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周身一片黑暗,冰冷潮濕的空氣里充滿了腐朽的味道,不知道是哪個府上的地牢?忽然有人打開門,一束強光打進來,刺得我睜不開眼,有一道身影拾階而下,緩緩走到我面前,一把玉骨畫扇在他修長潔白的手指之間開了又合。
他說豆豆,交出來吧。現(xiàn)在交出令牌這里的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如若還是不肯,這里將會是你的后半生。
無忌師兄,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呢。
他突然大笑起來,這笑聲已沒有往日那般清亮,而是充滿了欲望的痕跡,充斥在這滿是腐朽之味的地牢里,他的瞳仁依舊湛亮深邃,那曾是我最迷戀的地方,只是現(xiàn)在他的眼里只有滔天的權勢。
他已不再是我的無忌師兄。
那個半夜會帶我去草原看星星,被罰跪時偷烤雞給我吃,目光清澈的師兄。
他說掌門是那么精明的人,怎么會把令牌放在身邊呢,他平時最疼愛你,為什么這個時候讓你離開?分明是讓你攜帶令牌逃離。
所以一切都是你的一手安排?還派來上官燁與我親近,目的只是要找到藏匿的令牌?
他彎下腰來看著我,是??上阒赖锰?。他伸出手,“交出令牌,你與掌門師兄都可以不用死?!?/p>
我看著他,竟然會大笑起來。
我說,“殺了我吧。”
[8]
他將我拖到地牢中。
十字架上的掌門已被拷問得不成人形,新傷撕裂舊傷,體無完膚,他緩緩抬起來頭看見我,張了張嘴,可是喉嚨已經(jīng)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了,可我還是聽懂他說了什么。
他說豆豆,對不起,還是連累了你。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我朝身后的侍衛(wèi)嘶吼,掙扎起來,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折磨他?
身后突然響起一陣狂妄而自大笑聲,為什么?為了不樂幫的前途著想,我為數(shù)以萬計的弟兄們的生計著想!我有錯嗎?
他突然扣緊我的肩膀,猛烈地搖晃,豌豆,你說,我錯在哪里?我被他捏得生疼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忽然抽出身旁侍衛(wèi)手里的劍,手一挽,直直刺向?qū)γ娴娜?,我聽到皮膚撕裂的聲音,我聽到鮮紅的血汩汩地不停地流出來的聲音,我還聽到了心被撕裂的聲音。
我跪倒在地上。
他說江湖中人,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既然要趟進這趟渾水,就要有死的覺悟。
他說你不懂,這世上權為天,人心本就難測,那種感覺你得到了就再也不會愿意放棄。
我聽到他說豆豆,情義是什么?它到底值多少錢?
他一劍刺穿了掌門的胸膛,然后指向了我的喉嚨。
[9]
我沒有死。
無忌師兄說,不要令牌,我一樣能稱雄武林,只要我做到最強,誰還能在乎那些規(guī)矩。只是豆豆,我不愿殺你,不是因為我舍不得你,也不是憐惜你,是腳下的尸骸足夠讓我登上這權力的巔峰。
你就在這里安老吧。
我想這應該是這世上最悲哀的情意吧,他用滿手的權力與鮮血最終告訴我,我的生與死,都與他沒有關系。
我緩緩睜開眼,眼角只捕捉到了他絲質(zhì)長袍的衣角,隨著最后一束陽光,消失不見。
只是,這世上再也無人知道,那柄令牌一直被嵌在還恩令里,它由無忌親手交給我,他再怎么聰明,都不會想到掌門會把它放在他手里,再由他交出去。
只不過,那柄還恩令,在我剛到清水鎮(zhèn)那天就被我當?shù)袅恕?/p>
而從此,我便在地牢里度過這無窮無盡的一生,或許,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因為我知道,江湖比這牢里還黯無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