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相見,必有一傷
前天晚上,黎小雅把我的自行車給毀了。
在我養(yǎng)精蓄銳了整整一天之后,終于打算今天一大早就去找她算賬。說起來,我對黎小雅的厭惡之情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她就像一個魔女,時時刻刻都在威脅我的生命安全。
比如現(xiàn)在,前一秒我還氣勢洶洶打著腹稿預(yù)備給她來個措手不及,后一秒我就如木頭人一般愣在原地?zé)o法動彈。因為我看見——吳瀚宇從她家出來了。
吳瀚宇是我暗戀加明戀了兩年的學(xué)長,他怎么會和黎小雅有關(guān)系?
送走吳瀚宇的黎小雅一眼就看到了在門口悵然所思又義憤填膺的我,好不自覺地小跑了過來,在我眼前擺擺手,“嗨,夏安安,你在發(fā)什么呆呢?”
我一下子就彈了起來,指著黎小雅“你你你”半天說不出話來,心愛的自行車已經(jīng)被毀了,怎么連我的初戀也要被毀?
黎小雅微微笑著,恍然大悟,“噢,你是因為自行車的事情來找我的吧,別生氣,你先跟我進屋去?!?/p>
我條件反射地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鬼知道這個陰險的女人會不會對我使什么壞招,才不要進她屋里呢!
“黎小雅!你別裝好人,我問你,你為什么存心把我自行車給毀了?知不知道那是我存了好久的錢才買到的,可我才騎了一天啊……你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處處和我過不去?”
黎小雅居然只是甜甜地一笑,像看動物園里的某種生物一樣看著我,攤攤手,“雖然我的確是很討厭那輛自行車,也的確是我把它給毀掉的……可是原因嘛,抱歉,我不能告訴你?!?/p>
早說了吧,黎小雅這女人就是讓人不由自主地討厭,她總是笑里藏刀然后不知不覺就把我打得遍體鱗傷,就算我氣到吐血也無法招架。
我努力順了順氣,“好,就算自行車回不來了,那我問你,剛剛吳瀚宇怎么從你房間里走出來了?你們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
“這個嘛,也是秘密?!崩栊⊙泡p輕一笑,轉(zhuǎn)身就走。
我發(fā)誓,如果這個時候給我一塊大豆腐,我一定全塞進黎小雅嘴里讓她無法說話也無法笑。可惜我沒有,只得看著好不容易準(zhǔn)備了一天的大戰(zhàn)慘敗。
那些鏗鏘有力的攻擊,“黎小雅毀人自行車害人不淺”“心腸歹毒綿里藏針”諸如此類的話一句也沒用上,好吧,這一次,我又失敗了。
回到家看著自家院子里凄涼橫倒在地上的自行車,我再一次沮喪了。我不明白為什么十幾年來黎小雅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我生氣,不明白為什么一直喜歡著的吳瀚宇和她很親密。我討厭她!
老夏招呼我進屋,在我木訥的眼睛前揚了揚電話筒,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一句,“對了,剛剛小雅打電話過來,說很抱歉弄壞你的自行車,明天開始載你上學(xué)放學(xué)?!?/p>
我盯著電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看來這一次,我與魔女的距離再一次拉近了。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金剛不壞之身
其實黎小雅家和我家隔得挺近的,近到我們幾乎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程度,出了我家的院子,就到了她家的院子。為此我甚至申訴過要搬家,可惜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一大早,黎小雅就在我家門外按鈴,那刺耳的鈴聲讓我瞬間想起了我那已經(jīng)宣告死亡的自行車。
坐在黎小雅的身后,她高高翹起的馬尾辮又讓我想起了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剛搬來這里的時候,我大概和其他小朋友一樣,被黎小雅乖巧可愛的模樣騙到了,喜歡她喜歡得緊,直到有一次,她邀請我去她家做客,我才認清楚她的真面目。
黎小雅笑瞇瞇地對我說:“安安,你看你的頭發(fā),亂糟糟的,我?guī)湍慵艏艉脝???/p>
我看著她的笑容想也沒想就點點頭,結(jié)果十分鐘之后,慘劇發(fā)生了,全院子的人沒一個認識我了。因為我從一頭亂糟糟的長發(fā)直接變成了一頭狗啃出來的短發(fā)。
不,說成是短發(fā)大概也只是客套,更直觀地說,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頭發(fā)了。我不知道是怎樣的功力才能讓黎小雅剪出這么奇葩的頭發(fā),只知道剪完之后她還一臉欣賞地看著她的作品,笑得沒心沒肺,說,真好看。
其實我當(dāng)時還真被她給騙住了,以為真的挺好看,直到回家之后被老夏打了一頓,才明白事情有多么嚴(yán)重。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剃了光頭之后,再也沒有小男生找我搭過訕,而黎小雅身邊卻一直不乏討好她的男孩女孩。
這件事情直接影響到我以后的生活,從此之后,我再也沒進過黎小雅的家,再也沒留過長發(fā),直到現(xiàn)在高中一年級了,依舊是一頭利落的短發(fā)。
我忍不住拉了拉黎小雅的辮子,“喂,魔女,我要下車?!?/p>
黎小雅停了下來,“下車?還沒到學(xué)校啊,你干嗎呢?”
懶得同她辯解,我直接從后座上跳了下來,沒想到不小心扯動了她的書包,黎小雅順著我的力氣“轟”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她的膝蓋隱隱泛出血跡,我癟癟嘴,剛想上前拉她,她就叫了起來,“夏安安,你怎么可以這樣!”
我瞬間停下腳步,心里五味雜陳,從小到大都是她比我好,她欺負我,可是大家還都向著她,我只不過是不小心讓她摔了一下,有必要大喊大叫嗎?我有那么十惡不赦嗎?
反正,惡人做到底,我抬起下巴看著她,“黎小雅,我就是討厭你,就是故意摔倒你,怎樣?還有你這輛自行車……”我看了看倒在一旁的粉色自行車,小跑到路邊找到一塊磚頭,朝著車頭狠狠砸下去,“既然你毀了我的自行車,那么我現(xiàn)在照樣還給你!”
只不過是小肚雞腸
和黎小雅徹底鬧翻之后,我自顧自地走回學(xué)校,沒想到卻看到了讓我更加氣憤的一幕。吳瀚宇站在校門口張望著,手里還拿著早點。
我盡量讓自己走得小心翼翼,我喜歡吳瀚宇,可是現(xiàn)在我不想看見他??蓞清羁吹轿覅s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我。
“同學(xué),你是不是夏安安?那個……小雅和我說的,你知道她在哪嗎?我等了她很久?!?/p>
黎小雅!黎小雅!又是黎小雅!所以說,吳瀚宇是喜歡上她了嗎?我暗戀兩年的人,現(xiàn)在卻喜歡我最討厭的人嗎?
我瞪了瞪眼,氣哼哼地看著他,“你很喜歡她嗎?”
吳瀚宇有點詫異地看著我,“挺喜歡啊,怎么了?”
我努力地大口吸氣,在腦子里構(gòu)思著怎么樣才能在黎小雅那里扳回一局,聽說最近吳瀚宇每天都要排練話劇,晚上也要很晚才回家,于是我一計上了心頭,“吳瀚宇,聽說你最近晚上要排練話劇,需不需要一個助手?我可以給你當(dāng)免費助手哦。另外,你知道我和黎小雅是朋友吧,最近我和她鬧了矛盾,晚上不方便和她一起回家了,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吳瀚宇對我的話似乎有些摸不著頭腦,在問了我們怎么吵架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才點點頭同意了我貿(mào)然的請求。
有那么一瞬間我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想象著和吳瀚宇成為朋友之后,告訴他關(guān)于黎小雅從小到大那些欺壓我的事跡,告訴他黎小雅微笑表面的背后是魔女一樣的心腸,告訴他其實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其實我都知道的,我所有的這些小肚雞腸,都是因為在嫉妒黎小雅。
雖然現(xiàn)在也會忽然想起剛剛她摔的那一跤,不知道她一個人能不能帶著變形了的自行車趕回學(xué)校,可是因為太討厭她了,我索性強迫自己不去想。
我朝吳瀚宇笑了笑,真摯地看著他,“吳瀚宇,晚上一個人我不方便回家,真的,很不方便。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話劇里的舊時光
站在話劇社的門口,我萬萬沒有想到,迎接我的除了吳瀚宇,還有如同冤魂一樣不斷索我命的魔女。
我自以為是地策劃了半天,結(jié)果什么話劇什么主演根本就只有吳瀚宇和黎小雅兩個人而已?。?/p>
黎小雅好像沒受多重的傷,笑容又掛在了臉上,看到我來也很開心,抓住我的手興奮到不行,說是沒想到我會主動來陪他們。其他演員戲份不多臺詞也少就直接回家排練了,晚上留在學(xué)校的只有吳瀚宇和她兩個主演。
吳瀚宇也回應(yīng)著,“對啊,聽說你們兩個吵架了,我才答應(yīng)讓你來話劇社,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吵架了?!?/p>
我滿臉黑線地看著他們一唱一和,我這樣算是自討苦吃吧?
舞臺上的吳瀚宇的確很帥,干凈挺拔,優(yōu)雅英俊,只是輕輕一個表情,或者一個眨眼,都讓我心跳不已。
兩年前其實偷偷給他送過一封情書,這件事我誰也沒告訴,情書也是偷偷送到他抽屜里面的。后來聽說,吳瀚宇抽屜里已經(jīng)有無數(shù)情書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哪些看過,哪些沒看過,于是全部都扔了。
那段時間我也一直在糾結(jié),我的那封情書他到底是看過還是沒看過呢?如果是看過了,他真的毫無回應(yīng)嗎?
現(xiàn)在看著他如此生動地站在我面前,即使他的身邊是我厭惡至極的魔女黎小雅,我也萌生了想要問一問的沖動。
應(yīng)該不是故意不回復(fù)我的吧?大概是不小心扔掉的吧?
很快,他們的排練就結(jié)束了,我急匆匆地走上前去,咽了咽口水,“那個……吳瀚宇,兩年前,你有沒有收到過一封情書?淡藍色的信封,上面還有一只小熊。”說完,我靜靜地等待著吳瀚宇的回答。
吳瀚宇歪頭想了一想,“情書?好像是有這么一封吧,如果沒有記錯,那個人還引用了一段古怪的歌詞,害得大家都嘲笑我被古怪少女暗戀呢!夏安安,你怎么知道?你不會……”
聽到這個答案,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來,果然是看了情書卻沒有給我回信!我扔掉手中的東西,毫不猶豫地往外面跑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和黎小雅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吳瀚宇也不是什么好人!
假惺惺的關(guān)心
黎小雅愣了愣,很快便追了出來。當(dāng)她看到我的時候,我竟然很不爭氣地哭了。
黎小雅掏出紙巾,“安安,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哭呢,唉,你真的喜歡他?”
我把頭偏向一邊,誰說我真的喜歡他了?我不過是……不過是看到黎小雅和他那么親密生氣罷了,就算兩年前送過一封情書,那又怎樣?我真正生氣的根本就不是他喜不喜歡我,而是竟然連信都不給我回復(fù)!要知道,從我留短發(fā)起,還是第一次做那樣的事情!再說,我現(xiàn)在根本就不喜歡他了,要不是因為黎小雅……
我朝黎小雅吼出聲來,“有必要這么假惺惺的嗎?你不是已經(jīng)和吳瀚宇在一起了嗎?所以現(xiàn)在是來炫耀的嗎?是來故意刺激我的嗎?告訴你!我根本就不喜歡他!”
黎小雅有一絲驚異地看著我,“你怎么會這樣想?安安,吳瀚宇學(xué)長和我只是搭檔啊,你也知道,我們在一起排話劇,可我沒有和他戀愛啊,還有……”黎小雅頓了頓,表情忽然變得認真,“我怎么會故意刺激你呢,安安,我知道你平時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實心思比誰都細膩,也知道你總是像個男孩一樣什么都自己扛著,所以很多秘密都沒法傾訴,可是安安,你干嗎不告訴我呀?”黎小雅眨著眼睛,認真地看著我。
我昂起頭,“誰要你假惺惺地關(guān)心我了?我一直討厭你!最討厭的就是你了,你不知道嗎?”
黎小雅皺了皺眉頭,“好吧好吧,就算你不肯承認,我還是要假、惺、惺、地、關(guān)、心、你!”她特意加重了那幾個字,讓我聽著別扭。
“隨便你,現(xiàn)在我要走了,你別跟著來?!?/p>
“可是回家要過一個很深的巷子……你一個人,可以嗎?”
很深的巷子?那大概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吧,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皎潔的月光,不過這樣的光線,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吧?
于是我舒張開眉頭,高昂起頭,“那又怎樣……”
黑夜里的導(dǎo)盲狗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著,黎小雅除了不招我喜歡,似乎所有人都喜歡著她的吧。
討厭黎小雅這件事,幾乎成了我的精神信仰。假如夏安安不討厭黎小雅了,那么這個世界一定是被毀滅了。
那是從小就養(yǎng)成的習(xí)慣,從愛美的我被剃了個光頭開始,舊時光就成了一道傷疤,警醒著我,讓我時時刻刻都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以免受到傷害。
走到小巷子了,我停了下來,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晚上要走過這個小巷子,看來真的不容易呢,這么黑,這么深,兩側(cè)的墻壁和大樹讓月光都照不進來。
躑躅了半天,我還是沒有邁開步伐。
其實讓吳瀚宇送我回家,并不是真的想趁機接近他,而是我一個人,根本沒法走過那樣黑那樣深的巷子,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戰(zhàn)勝黑夜。
一聲叮鈴聲響了起來,我回頭看了看,黎小雅居然趕過來了,騎著那輛車頭變形了的單車,朝著我笑。
“夏安安,沒辦法走過去嗎?”
“關(guān)你什么事啊?”我還是沒有好臉色。
“我知道你沒辦法走過去的,你別裝,你過來,我?guī)氵^去?!?/p>
我驚訝地看著她,她是自以為是地以為我害怕,還是知道我有……夜盲癥?從未沒有和別人說過我的弱點,是因為不想把自己的那一面給別人看,于是每次都強忍著,每次都硬撐著,不管去哪里,不管走到多黑的地方,都拼了命的不去害怕,不去想,也從來不會打電話給老夏求助??墒羌词惯@樣,我依舊無法戰(zhàn)勝那樣漫長的黑夜,就像是黑洞一樣,輕而易舉將我吞噬,每走一步,我都感覺自己要掉入一個深淵。
可是那么好強的我,怎么能被一個小小的夜盲癥打敗呢?
雖然遲疑著,雖然依舊抗拒著,可黎小雅已經(jīng)輕輕握住了我的手,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很安心很踏實。
黎小雅像是極了解我的個性,“安安,以后若是晚上回家,我和你一起吧。畢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不是嗎?還有,我知道你一直很驕傲,可是假如——今后我都做你導(dǎo)盲的小狗狗,你還會這么討厭我嗎?”
她真的知道我有夜盲癥!竟然還說……要做我的導(dǎo)盲狗?這真的是我一直討厭的魔女黎小雅嗎?這是另外一場陰謀嗎?
可是黎小雅一直笑著,她的眼睛那么真摯,就算被我罵也不生氣,就算被我推倒在地上也很快忘記,就算我一直討厭著她……她也沒有討厭過我,這樣的她,真的是我所討厭的人嗎?
黎小雅看了看我,“你別這副表情,我是從老夏那知道的,雖然你不想承認,可是我知道你怕黑,所以才老是不肯晚上出門,可是要是我陪你,你就不會怕了吧?”
我皺了皺眉,試探性地問她,“黎小雅,雖然這樣問很別扭……可是我還是想問,你故意弄壞我的自行車,該不會就是為了讓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黎小雅點點頭,“不過如果你還是討厭我,我就賠你一輛?!?/p>
“不用了,誰知道你賠的車有沒有做手腳,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干了一點點好事還拿出來炫耀,以后,還是和我一起上下學(xué)吧!”我故意撅起嘴說著氣話,可是嘴角已經(jīng)不知不覺彎了起來。
舊時光是個美人兒
接下來的日子,我依然和黎小雅斗著嘴,也斗著氣,雖然她還是很輕易用一個笑容將我打敗,讓大人都偏愛于她,可是我,卻好像沒那么在意了。
老夏最近也很好奇,說我像是少了刺的玫瑰,沒有那么扎手了,我只好尷尬地吐吐舌頭,或許一開始的改變真的很難,甚至有點陰陽怪氣……不過好在,始終是有變化的趨勢吧。
走過小巷的時候,黎小雅會主動牽起我的手,然后好脾氣地問我,“夏安安,這一次沒有那么討厭我了吧?”
我總是嘟著嘴帶著笑意回答,“做夢,黎小雅,我一輩子都討厭你?!?/p>
雖然這樣說著,可是我卻無法放開被黎小雅牽起的手,無法真正討厭一直陪伴著我,就算我總是這么暴躁,這么不講道理,這么驕傲愛面子,還是好脾氣地關(guān)心著我的黎小雅。
或許全世界只有黎小雅知道,說著難聽的話的我,是多么真切地喜歡著朋友溫暖的存在,了解對方所有的優(yōu)點缺點之后,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著牽著我的手的她。
所以就算是聽到那樣的回答,黎小雅也微笑著,給我古怪的驕傲留了一個空間,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為前面的黑暗開辟一個方向。
我想,舊時光也許不是一道傷疤,而是讓人恨不起來的時光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