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更好地了解彩民尤其是“問題彩民”的消費心理,記者在上海一些投注站蹲點。記者發(fā)現(xiàn),中國的彩民多是固定的群體,他們多是低收入者,年紀多在30~40歲,普遍呈現(xiàn)輕度賭博心態(tài)。
《彩票管理條例》規(guī)定,彩票銷售場所應按要求,統(tǒng)一張貼警示標語,彩票發(fā)行機構、彩票銷售機構、彩票代銷者不得進行誤導性宣傳。然而這些投注站內(nèi)幾乎見不到任何警示標語,取而代之的是中獎號走勢圖與財神像。
彩票的公益性幾乎無人提及,“2元中500萬元”的宣傳口號卻對這些渴望改變命運的彩民有著巨大的誘惑力。購買彩票其實就是為了賭一把運氣。而他們的非理性行為直接決定了投注站的收入,因此老板并不予以積極引導,甚至還會鼓動他們的賭徒心理。
何謂“問題彩民”?
沒有什么比一夜暴富更具傳奇色彩、更撩撥人心。6月27日晚,繼福彩開出雙色球5.7億元大獎后,體彩超級大樂透又開出了50注一等獎,總獎金高達2.56億元,這同樣刷新了體彩最高獎金紀錄。
7月5日,就在人們還在猜測2.56億元體彩大獎的得主是何身份時,一對年輕的夫婦從蘇州趕到位于南京的江蘇省體彩中心兌獎大廳,他們正是巨獎的得主。這對夫妻領獎時僅戴著一副墨鏡,表情很是淡定,他們主動提出捐贈500萬元給希望工程。按照規(guī)定,蘇州這對夫妻捐贈的500萬元不需要納稅,因此年輕的夫妻最終實際到手獎金接近2億元。
這對夫妻當初投注的昆山北門路1352號05556體彩站點自然成為矚目的焦點,為了圖個吉利、沾沾喜氣,很多彩民慕名而來,甚至連前來采訪的媒體記者都忍不住買上幾注。營業(yè)額直線攀升,投注站的老板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不過,中大獎畢竟是小概率的事情,以雙色球為例,有專家計算概率是1772萬分之一,這比一個人一生中遭遇兩次雷劈的概率還要小兩倍。
中國的彩民有多少?即便彩票發(fā)行與管理機構也沒有作出統(tǒng)計。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彩票事業(yè)研究中心今年3月發(fā)布數(shù)據(jù):2億,其中“問題彩民”高達700萬人,重度“問題彩民”43萬人。因調查方法的問題,這些數(shù)據(jù)在學界存在爭議,不過,“問題彩民”確是客觀存在的現(xiàn)象。這是一個怎樣的群體,他們陷入了怎樣的“賭徒困境”?
所謂“問題彩民”,就是指心理上呈現(xiàn)病態(tài)的彩民。這類彩民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對彩票在精神上成癮的癥狀,進而演變成生理問題。因個體化差異和自控力的強弱,出現(xiàn)這類問題的彩民有輕有重,嚴重者經(jīng)濟上會產(chǎn)生困難,生活上會產(chǎn)生很多問題,甚至有可能影響家庭,甚至走向犯罪。近年來因沉溺彩票,陷入“賭徒困境”,挪用公款購買彩票,甚至心態(tài)扭曲殺人的“問題彩民”案例屢見報端。最為嚴重的是中國農(nóng)行邯鄲分行庫管員盜取金庫現(xiàn)金5100萬元購買彩票,最終被判處死刑。
今年5月,大連金州一名32歲的女性“問題彩民”賣房追號最終導致離婚,這名女子結婚7年,孩子已經(jīng)6歲,一年前開始接觸彩票,逐漸迷上了3D,起初投資少,家人沒在意,后來就開始走進迷途,每次玩都是10倍、50倍地投。今年4月下旬,為了追冷號,她居然把名下一套30平方米的小房子賣掉了,導致婚姻破裂。面對哭泣的孩子,這名女性“問題彩民”還勸孩子跟爸爸走,說她中十幾萬元之后就會和丈夫復婚??上Р坏揭粋€月,賣房錢就全花在彩票上,面對人去財空,追悔莫及。
隨著中國彩票事業(yè)的發(fā)展,以及各類彩票品種的增多,彩民也呈大幅上升趨勢,這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但各種“問題彩民”必然也會隨之增多。
在買與不買間掙扎
程建林是上海一位普通的企業(yè)工會干部,在眾多的彩民中可謂“資深”,他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涉足彩票,至今已經(jīng)有10多個年頭,雖然曾經(jīng)中過幾次幾百元的小獎,但是20年來還是一直孜孜不倦追逐心目中的百萬大獎。
上世紀90年代,中國的彩票事業(yè)剛剛起步,程建林和幾位工友出于好奇,每人拿出幾元錢,到單位附近的一個投注站買上幾注。但是每一次開獎,他的彩票開獎號碼總是與中獎擦肩而過。他不甘心,為了從中獎號碼中找出“規(guī)律”,他找來一塊黑板,密密麻麻寫滿各種數(shù)字,并畫上一道道曲線,猶如股票的走勢圖,隨后根據(jù)得出的數(shù)字在第二天下注,但是這個方法并不靈驗,為此,程建林又和同伴們走運氣路線:他們將撲克牌中的A到10作為獎球上的數(shù)字,隨后一個人將牌面合上,從中一張張進行抽取,然后按照數(shù)字的順序進行下注。
程建林家庭經(jīng)濟狀況并不是很寬裕,每個月的工資獎金都要如數(shù)上繳給妻子,再由妻子發(fā)幾百元零用錢給他。這幾百元除了抽煙和午飯錢還要買彩票,日子因此過得十分緊張,為此程建林經(jīng)常從自己的牙縫里省出一點錢。吃午飯,程建林省了又省,據(jù)他自己說,每頓午飯不會超過4元錢。同事們對他的這種做法不理解,有一次,一位同事開玩笑說:你這樣橫算豎算,能算出什么時候中上大獎?程建林只好無奈地搖頭:哎!天不助我!
記得在2000年初,程建林從報紙上看到有位彩民獲得數(shù)百萬元的大獎,這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心,他從以前的隔日買,變?yōu)樘焯熨I,每一次下注從幾元到幾十元不等,從36選6買到天天彩,從福利彩票買到體育彩票,從雙色球買到大樂透。用他的話說,10多年來少說也花了數(shù)萬元買彩票。不過程建林很糾結,他說自己仿佛與中獎沒有任何關系,最高一次中獎也不過只有500元。
在接受采訪時,他拿出幾張已經(jīng)微微泛黃的紙說,這些就是前幾年買彩票制作的走勢圖。上面所標的數(shù)字均為已經(jīng)開出的中獎號碼。談到這些年買了那么多彩票,中獎的幾率有多大,程建林沉默了,看著墻上的掛鐘發(fā)呆。
在眾多的彩民中,像程建林那樣對彩票情有獨鐘的還有住在上海曹楊新村的劉先生,他向記者介紹了10多年來自己的彩票人生。他原來是一名國企工人,上個世紀末,因單位倒閉下崗,閑來無事的他在自己的家門口看到一個彩票投注站,出于好奇,花了10元錢買了5注福利彩票,想不到當天晚上開獎,劉先生竟然中了一個小獎。從那天起,只要遇到彩票開獎的日子,他必定會去投注。
劉先生告訴記者,他始終相信一句話,只要堅持就能有希望曙光。也許是這句話的作用,10多年來買彩票成了他生活的主題。有一回,凌晨2點多鐘,劉先生做了一個夢,在夢境中出現(xiàn)了一連串的數(shù)字,醒來后,立即打開臺燈取出筆和紙,使勁地回憶夢中的那串數(shù)字。妻子見到丈夫像著魔般的樣子,有些生氣,勸他別為了彩票中了邪。
劉先生絲毫不理會,他仍舊拿著筆在燈下苦苦地回憶……這天下午他照例來到投注站,把夢中出現(xiàn)的6個數(shù)字填上了自選單。到了晚上開獎時,劉先生滿懷期望,心都提到了嗓門眼,然而夢中的數(shù)字壓根就與當天開獎的號碼扯不上一點關聯(lián)。
“心里那個失落??!”劉先生說,他其實也想過放棄,但是欲罷不能,因為每次動搖時,他都會擔心“守了這么多年,萬一我這一次不買,恰恰就中了大獎呢?”
窮人翻身靠中獎?
在調查中,記者發(fā)現(xiàn)經(jīng)常光顧彩票投注站的大都是收入偏低的人群,其中以35~65歲的男性居多,他們中間流行著這樣一句話:“窮人翻身靠中獎。”浦東靈巖南路的邱先生也是一位有10多年彩齡的彩民,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是很好,他總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咸魚翻身,但是苦于自己能力不強,他認為唯一能讓自己有出頭的機會就是買彩票,多年來,只要口袋里有錢,就會買上幾注。
有邱先生那樣想法的彩民不在少數(shù)。記者在上海徐匯區(qū)長橋地區(qū)采訪時,幾位彩民告訴記者,這里的居民,大都是原來市中心棚戶區(qū)動遷而來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是很好,而且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低保戶。他們買彩票的目的就是為了中大獎翻身。因此這里的彩票賣得很紅火,短短幾百米的距離就有4家彩票投注站。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彩民告訴記者:每周三買超級大樂透是自己必修的功課。每一次下注都是花252元打9倍。記者問他有沒有中過獎。他苦笑:小獎有過,大獎沒有。記者再問他:如果一旦中了大獎,你有什么想法?他十分坦率地告訴記者;買房和改善生活。他說,眼下房價那么高,自己沒有多大經(jīng)濟實力給兒子買房,因此每月從自己的收入中拿出一千元到彩票投注站買彩票,說不定就會撞上大運。他似乎對自己遲早會中獎很篤定,因為他認為自己是技術派:我每次買彩票并不是盲目地隨機購買,而是通過反復演算之后才下注?!斑@樣的演算方法靈不靈?”記者反問,他顯然很失落:“反正大多數(shù)時候是失手的?!?/p>
閔行區(qū)龍吳路一個彩票投注站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們站曾經(jīng)有個彩民用守號的方式獲得了一個200萬元的大獎,這個彩民把家中一個平時使用的號碼作為彩票中獎號,每一期都是用同樣的號碼進行投注,大概一年的時間終于如愿以償。
用這樣守號的方式下注的彩民還有很多,不過獲得大獎的畢竟鳳毛麟角。家住閘北區(qū)的洪先生雖然彩齡也有10余年,購買彩票從單注買到復式,但是卻總與中獎無緣。他曾經(jīng)一次投入2000多元,僅僅收獲幾個5元錢的小獎。
盡管是屢戰(zhàn)屢敗,但是他依然還是堅持每周購買雙色球。他說,自己的居住環(huán)境不是很好,總想自己有一天中了大獎,能買套大房子。
窟窿越補越大
記者采訪的這些上海彩民迷上彩票的原因有多種,除了想改善經(jīng)濟條件外,還有的是因為欠債,但最終卻患上彩票焦慮癥。住在上海市虹梅南路的胡先生今年40歲,原本是一個印刷廠的小老板,曾因熱衷于賭球,不僅輸?shù)袅俗约旱募耶a(chǎn),還欠上別人一大筆債務。他萌發(fā)了買彩票中大獎后還債的想法,成了彩票投注站的常客。每天下午,他就會準時出現(xiàn)在錦江樂園附近的一個彩票投注站。
7月5日下午,記者設法找到了他,他告訴記者:“買彩票中獎還債,雖然有些不合實際,但是也沒有辦法。眼下還欠別人20多萬,這些錢總得要還啊?!薄澳悄阋粋€月買彩票累計花去多少錢?有沒有中過獎?”記者追問。胡先生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煙,眼神里透出焦慮:“很難說,有時候打一注就是兩三百元,有時候買幾注才十多元,一般每個月花在這上面大概在千把元左右。昨天我花一百多元打了幾注大樂透,今天看看開獎號碼,結果一注都沒中,哎……又打了一次水漂……”
胡先生告訴記者,每一次開獎前,他都十分緊張,頭冒汗,心跳過快。在一張小小的彩票背后,像胡先生一樣每次彩票開獎過程中產(chǎn)生焦慮緊張情緒的人并不為少數(shù)。
小于是一位來自安徽的菜販,在徐匯區(qū)梅隴地區(qū)從事賣菜有好多年了,兩年前,他瞞著妻子在外賭錢,結果欠了別人一筆債。為了早日還債,小于也迷上了彩票,妻子見他每次玩上幾元錢,就沒有過多地干涉。然而,隨著債主討債越來越頻繁,小于心急如焚起來,為此他從單注2元漸漸地玩上了復式,每次打上一注就是幾百元。但是投入的增加并沒有給他帶來好運,一次次與中獎無緣,窟窿也開始越玩越大。妻子終于忍不住了,對小于這種盲目博彩的行為表示不滿。
“老婆都跟我鬧離婚了!”小于苦惱地說。
不博不精彩?
一些彩民沉迷彩票并非出于經(jīng)濟壓力,而是一種賭癮。在他們看來彩票如同人生,不博不精彩。在黃浦區(qū)小東門附近的一個彩票投注點,每天早上9點剛過,就有幾個資深彩民圍坐在一起,討論昨天晚上開獎的結果,他們每個手上都有一支筆和幾張紙,他們一邊討論,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附近的居民說,這些人是這里的??停麄儙啄耆缫蝗?,無論春夏秋冬,還是刮風下雨,他們總會準時出現(xiàn)在這個彩票投注點。
無獨有偶,在徐匯長橋地區(qū)幾個彩票投注站附近,也是每天有幾個彩民圍坐在一起,手中也拿著筆和紙,對彩票進行深入淺出的研究。一位住在附近小區(qū)里的彩民告訴記者,他們都是一些退休工人以及協(xié)保人員,平時沒有什么事情,就每天坐在這里研究彩票的走勢。記者以一名討教者的身份與他們聊了起來。一名自稱自己經(jīng)常中獎的中年彩民反問記者:“你的數(shù)學基礎怎么樣?”記者回答:“一般吧!”接著他又說:“我們研究彩票都有10多年的歷史,在研究中要運用幾何、統(tǒng)計等數(shù)學理論?!?/p>
“有那樣深奧嗎?”記者不解。那位中年彩民又用不屑的口吻告訴記者;“要了解彩票的走勢,首先要懂得數(shù)字的排列,比如天天彩中間的三位數(shù)字,你首先掌握147、258、369等數(shù)字排列的規(guī)律。有時候要用平面幾何的方法去進行演算?!苯又终f:“這些是我長期研究彩票的獨門絕技,有一回,我用這樣的方法購買彩票,結果一下中了一百多萬元。今天我把基本方法告訴你,你回去自己好好研究?!?/p>
投注站的衣食父母
彩票投注站的站主也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并不想看到“問題彩民”的出現(xiàn),但是現(xiàn)實卻不容他們?nèi)ネ樯踔粮深A,因為他們依附于彩民而生存,甚至“問題彩民”的多少都決定著投注點的生存狀況。以徐匯區(qū)長橋地區(qū)為例,在該地區(qū)的一條馬路上,在短短的500米的距離上,聚集著4個彩票投注站,在其中的一個投注站上,站主在接受記者的采訪時坦言,如果沒有這些執(zhí)著的“問題彩民”,投注站的生存就會遇到困難。
記者在另一個投注站了解到,這個站地理位置相對好一些。站主說,每天只要保證基礎彩民和流動彩民的基本量,完成月度任務應該問題不大。站主說,他的月收入一般在3000元左右。對那些“問題彩民”,他“心懷感激”:“沒有他們,我這個投注站恐怕早就關門歇業(yè)了。”(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彩民為化名)(摘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