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蘇明康一大早就騎著電動車趕往東郊的麒麟山莊。
蘇明康下崗已經一年多時間。一年多來,蘇明康嘗試著做些小生意,起早貪黑,人累得夠戧,可是沒賺到什么錢。同樣是男人,作為二哥的蘇少康,則膽識過人,聰穎干練。歷經十余年就創(chuàng)業(yè)有成,躋身于陽城房地產行業(yè)幾個大腕級人物的行列之中,眼下坐擁資產已達二十億。
在二哥成功的光環(huán)面前,蘇明康常常自慚形穢。但男子漢的自尊心又令他不輕易向蘇少康開口。可最近他不斷遭媳婦的數落,出于百般無奈,昨日上午蘇明康給二哥打了電話。
一接到蘇明康的電話,蘇少康便忍不住笑了。蘇少康說,小弟,今年春節(jié)拜年時,我就讓你在元宵節(jié)后到我公司來,可你不干。蘇明康聽罷頓覺內心茫然,說,可我去你公司能干什么呢。蘇少康說,我早為你想好了,你尚年輕,學過幾年武術,身體又棒。你到天怡度假村去做保安吧。先做普通保安,一年后表現好可以升遷,工資跟著漲。你如果愿意明天上午就到山莊來,我安排專人送你去度假村上班。蘇明康思忖片刻,便應允了。
昨夜下過一場雨,清晨的郊外空氣清新而濕潤。
時令已至初秋,但滿目所及仍是郁郁蔥蔥,濃綠一片,綠的草綠的樹。涼爽的風吹過,送來一陣陣令人神怡心醉的花香。
麒麟山莊坐落在秀木鎮(zhèn)南端的津水河畔。
蘇明康到過山莊數次,每次來,人尚未走到大門口的石階上,就聽見門內那兩只彪悍的狼狗的吠聲??山裉斓纳角f怎么一片靜謐呢?蘇明康直感納悶。他把電動車停在大門下的空地上,就掏出手機給蘇少康打電話。蘇少康的手機關著。再打,還是關著。
山莊門前的一對麒麟石雕,挺胸曲腰,虎虎生威。
蘇明康邁上石階,走過石雕,伸手去叩那扇大鐵門,門不由移動了,原來那門是虛掩著的。蘇明康的心里立時襲上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入門后是一個大客廳,蘇明康走過去,朝樓上樓下大聲喊道:“二哥!二哥!你在嗎?”沒人應聲,蘇明康又喊,“朱勇,朱勇!”仍然沒人應聲,朱勇是蘇少康的司機兼保鏢,一個很不錯的小伙子。
蘇明康走到客廳中央,猛地打了一個寒噤,因為他聞見了一股血腥味。他在底樓尋覓著,廚房、餐廳、儲藏室、衛(wèi)生間……他發(fā)現那陣陣血腥味是從西首的房間里飄出來的,這是女傭尹媽的居室。門半敞著,蘇明康推門進去。只見尹媽仰面倒在地板上,右胸部的睡衣洇了一片血,臉上也是血。
倏忽間,蘇明康心里一個激靈。二哥會不會……蘇明康沒多想,拔腿就向樓上奔去,臥室里沒人,書房的門半開著。蘇明康一探頭,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得滿臉失色。但見蘇少康側倒在書房的地毯上,他叫了一聲二哥,便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可蘇少康的身體早已僵冷。
隨即,蘇明康打了報警電話。
很快,麒麟山莊的命案驚動了陽城市和市公安局領導。市委段大海書記和政法委明光書記明確指示,要局長田立青責成重案組抓緊時間破案,全力緝拿兇手。
半小時后,姜克平率領重案組一撥人到達現場。
蘇明康靠坐在自己的電動車上,眼睛紅紅的,臉上泛著一層傷感的陰影。蘇明康還未等姜克平啟問,就主動作了自我介紹,并將自己所見情景簡述了一遍。
“你是蘇家兄弟中的老小?”姜克平問。
“是的,我大哥蘇仁康去年患肝癌去世了,現在二哥又死了……”
“平時,你常來山莊嗎?”
“我已有四個多月沒來這兒了,對一些事情不是很清楚。”蘇明康掏出手機,“我把朱勇的手機號碼告訴你們,朱勇是我二哥的司機兼保鏢?!?/p>
與此同時,法醫(yī)老童和痕跡師小王以及姜克平的兩位助手胡曉云、辛良也相繼進入了現場。
姜克平重新走到山莊的大門前。名為山莊,它的主體部分實則是一座別墅。外人要進入這幢別墅,唯一的通道就是眼前的這扇大門。如果要通過窗戶進入室內,則首先要除掉窗上的防盜裝置。但眼前所有的窗戶都完好無損。
姜克平忽然想起,剛才蘇明康反映的情況,他叩門時無意中發(fā)現大門是虛掩著的,這說明兇手作案后應該是從大門匆匆逃離現場的。
姜克平舉目掃視,別墅分上下兩層,每層面積都有三四百平方米。底層中央是個大客廳,大客廳東西分設著數個房間。敞開式的樓梯呈S形伸向二樓。二樓中間有條通道分設著十個房間。整幢別墅體現著濃郁的古典歐式風格。透過高大寬敞的落地窗,可以一覽無余地觀賞山莊外面的景色。別墅后面是一個典雅別致的小花園。秋天的小花園充溢著勃勃生機,各種奇花異草爭芳斗艷,發(fā)出迷人的風姿。
姜克平剛回別墅,老童就匆匆走了過來。
“姜隊,尹媽是被尖刀刺死的?!崩贤f。
“刀口有多深?”姜克平問。
“有十厘米吧?!崩贤忠徽校f,“咱們去看看那邊現場?!?/p>
進到尹媽的居室,姜克平問:“尹媽的死亡時間大概在什么時候?”
“昨夜十點至十二點之間?!?/p>
“太可惜了。這尹媽本來是不應該死的,因為兇手的目標是蘇少康??蓛词肿靼笗r無意間被尹媽撞見了,于是兇手殺人滅口?!苯似捷p輕嘆了口氣。
“哦,姜隊,你是說兇手是山莊的熟客。”
“對,是熟客。兇手作案后從大門離開?!?/p>
姜克平和老童到了樓上。走進書房,姜克平看見蘇少康靜臥在地毯上。
“姜隊,蘇少康死得有些奇特?!崩贤f。
“奇特,什么意思?”姜克平惑然地問。
“你看他后腦的凹痕,是先被兇手持重物擊昏過去的。我找了一下,八成是這東西。這上面還有血跡。”老童指了指毛氈上的一塊鎮(zhèn)紙。
姜克平戴上乳膠手套,把那鎮(zhèn)紙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說:“好家伙,紅木的。冷不丁砸人,會把人砸死的。小王,這上面取到指紋沒有?”
小王說:“沒有。”
“姜隊,你瞧那邊,有一攤嘔吐物?!崩贤f。
“哦,我明白了,你是說,兇手先用鎮(zhèn)紙擊昏蘇少康后,再強行給他灌下毒液。”
“是的。我一直在想,兇手為什么不一下子毒死蘇少康呢?”老童說。
旁邊有一張大書桌和一張小書桌,大書桌上放著文房四寶,有四五幅書法小條幅已經寫好。小書桌上放著兩杯茶水,那青花瓷杯里泡著綠茶,而那紫砂杯里則是枸杞子、菊花、絞股藍。
“那紫砂杯肯定是蘇少康用的。兇手趁蘇少康不注意,在他的杯里下了毒,兇手想直接毒死他,可當時蘇少康似乎在忙著干什么,根本顧不上喝自己杯子里的茶,而且時間也不早了?!?/p>
“蘇少康與兇手很熟?!?/p>
“對,他對兇手一點戒心也沒有。那蘇少康當時在埋頭干什么呢,看書?不對……蘇少康應該在練書法……他的行書寫得不賴?!?/p>
“他練字注意力太集中,一直沒有喝茶。時間越來越晚,兇手著急了,便下了手!”
“然后兇手趁蘇少康處于昏迷之際,扳開他的嘴強灌毒茶水的。”
“八成是這樣,會是什么毒物?”
“是濃度很高的氰化鉀。你看,蘇少康的眼瞼和頸脖有三四處尸斑,均呈櫻桃紅。”
二
蘇明康帶來一個男青年。
“姜隊長,他就是朱勇?!碧K明康介紹道。
朱勇身材高大,肩膀寬闊,黑發(fā)濃密,一張線條粗獷的臉顯得英武俊逸。但眼神卻透出一種淡淡的憂郁和迷離。
“小朱,你是什么時候離開這山莊的?”姜克平問道。
“我是昨天下午帶著賽虎離開山莊的,這是蘇老板的意思。賽虎是我們山莊的大狼狗?!敝煊抡f。
“蘇少康為什么要你帶賽虎離開山莊?”
“最近一個禮拜,也不知怎么回事,這賽虎、勝虎相繼得病。哦,勝虎是山莊的另一只大狼狗。我把它們送到寵物醫(yī)院去,幾個醫(yī)生會診,也都查不出它們得的是什么病。勝虎前天死了,賽虎也一天不如一天。老板聽說我有個戰(zhàn)友,原是部隊訓犬基地的獸醫(yī),轉業(yè)后在平陽開辦了一個養(yǎng)犬場。于是昨天下午就催我把賽虎帶到平陽去,讓我那戰(zhàn)友診治一下?!?/p>
“賽虎治好了嗎?”
朱勇目光茫然地搖搖頭:“沒有。我戰(zhàn)友說,太晚了?!?/p>
“它們得病的癥狀是什么樣子的?”老童插言道。
“咳嗽流鼻液,一吃東西就吐,呼吸困難,氣喘?!敝煊抡f。
“姜隊,那癥狀像犬腺病毒感染?!崩贤f。
“對,我那戰(zhàn)友也說是像什么犬腺病毒感染,但又不全是,他懷疑可能誤食了某些殺蟲劑?!?/p>
“小朱,你昨天下午帶狗離開山莊去平陽之事,除了蘇少康還有誰知道?”姜克平問。
“昨天中午,老板是在飯桌上說的,大家都在客廳?!?/p>
“大家都有誰?”
“齊欣、老鐘和尹媽?!?/p>
“齊欣是蘇少康的新婚妻子。老鐘是誰?”
“花匠鐘同安?!?/p>
“平時夜宿在山莊的都有誰?”
“老板夫妻倆、尹媽,還有我。老鐘一般情況下是住在山莊的。只是最近一階段,他女兒女婿小兩口老吵架,弄得老鐘頭很煩惱。有可能老鐘昨天晚飯后去了他女兒家。”
“小朱,你來山莊有多長時間?”姜克平問道。
“近兩年了。”
“蘇少康平時就在這山莊辦公嗎?”
“除去公司召開會議或赴外地出差,老板大多時間就在這兒辦公,接待重要客戶和一些朋友?!?/p>
“小朱,依你看,在蘇少康的社交圈中跟他關系最熱絡的有哪些?”
“七八個吧,行業(yè)內有,書畫界、收藏界也有?!?/p>
“你具體說一下,我記一記?!苯似秸f著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記事本撕下一頁紙,記下朱勇所說的人名。而后朱勇指著名字逐個給姜克平解說了一遍。這時胡曉云和辛良推門而入。
“師傅,蘇少康臥室里的保險柜被人撬開了,里面已空無一物。”辛良說。
“姜隊,你去看一下。嚴格地說,那保險柜是被一開鎖高手打開的。”胡曉云說。
“啊,”姜克平轉臉問蘇明康,“你知道那保險柜存放的是什么東西嗎?”
蘇明康搖搖頭:“我怎么知道呀!”
“小朱,你知道齊欣去了哪兒?”姜克平問。
“她去金沙探望她母親了。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
“行,你就說山莊出了點事,讓她趕緊回來,其他話別說。”姜克平說著,帶著兩位助手去了隔壁蘇少康的臥室。
一小時不到,齊欣開著一輛奧迪車回到山莊。
朱勇站在大門口。齊欣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劈頭就問:“小朱,出了啥事?”
“欣姐,你可千萬要冷靜?!?/p>
“究竟怎么了,小朱……”
“老板和尹媽昨晚被人害了?!?/p>
“啊,怎么會……”齊欣頓時驚得渾身發(fā)抖,滿面變色,淚光盈盈。她扭頭快步進了客廳,見當中的地板上平放著白尸布覆蓋的兩具尸體。
齊欣雙手顫抖地揭開那白尸布,看見了蘇少康的遺容。一時間她難以自持,聲淚俱下,哭倒在地。
見狀姜克平和朱勇慢慢地走過去。朱勇說:“欣姐,這是公安局的姜隊長?!?/p>
姜克平說:“齊欣,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jié)哀順變,現在咱們最要緊的不是一味悲傷,而是要合力偵破命案,緝拿兇手?!?/p>
“姜隊長,我聽你的……眼下需要我做什么?”
“我正需要了解一些基本情況。咱們去樓上書房里談?!苯似秸f著,叫了胡曉云和辛良一起上樓。
甫坐定,姜克平直截了當地說:“齊欣,我們想了解兩個情況,一是你與蘇少康的關系;一是蘇氏家族內部的一些情況。你要實話實說?!?/p>
“姜隊長,您盡管問?!?/p>
“你是什么時候來到蘇少康身邊的?”
“去年九月。我大學畢業(yè)后四處找工作,面試了幾家單位都不遂意,于是我想到了蘇少康。你們可能不大清楚,蘇少康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yè)家、創(chuàng)業(yè)者,十幾年來他不但熱衷于關心、支持社會公益事業(yè),還熱心資助了十位由于家庭貧困上不起學的大學生。我就是其中的一個。當時,我給蘇少康打了電話?!?/p>
“蘇少康接受你到他身邊工作的請求了嗎?”
“我很意外,他拒絕了我的工作請求。他說,小齊,如果你找工作有難度,我可以向我?guī)讉€朋友推薦你。而你是我全力資助的大學生,現在畢業(yè)了到我身邊工作,不太合適。他電話里拒絕,我就直接找到他的辦公室。后來經過我軟磨硬泡,他最終同意了,安排我在公司辦公室做文書?!?/p>
“那你是何時來山莊的?”
“去年國慶節(jié)過后。當我聽說少康跟前妻秦珍子已離婚六年,至今還是單身時,我就向他暗示。起初他總是拒絕我,甚至不給我好臉色看。僵持了半年,有兩次我主動約他吃飯,向他大膽表白。少康說,小齊你年輕漂亮,有知識,應該找一個同齡男子。我比你大二十多歲,和你父親的年齡差不多。你可千萬想好了,今后有事可別后悔。我說,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不是奔你的錢財來的,我看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我是真心要嫁給你。少康聽著思忖片刻,說,給我?guī)滋鞎r間,讓我考慮考慮。十天后,我突然接到少康的一個電話,他想邀請我到麒麟山莊工作,問我愿不愿意,我欣然應允。就這樣,我來到山莊。”
“你們是什么時候結婚的?”
“今年五月一日?!?/p>
“蘇少康的行書寫得很不錯,他與本市書畫界也有交往吧?”
“是的,我市有個青年書畫沙龍,每季度的聚會就安排在這山莊里舉行?!?/p>
“哦,那與蘇少康關系較好的書畫朋友也有幾位吧?”
“有五六個,王文穎、畢亮,還有沈博、徐立波等,畢亮還是少康的書法輔導老師呢。”
“畢亮就是那位市書畫院的專職書畫家吧,他的書法和國畫作品在省內外都很有名氣?!?/p>
“對,少康對他一直是贊賞有加?!?/p>
“蘇氏家族成員中,平時與蘇少康接觸較多的都有誰?”
“讓我想想,哦,一個是他的侄子蘇懷宇,一個是他的妹妹蘇媛媛。說實話,蘇少康對他們的一些舉動都很反感,但又無奈?!?/p>
“為什么?”
“關于他們,我不便多說,也不想評論。姜隊長,他們家族成員,包括少康的前妻和女兒,對我嫁給少康一直抱有成見,認為我是貪圖少康的金錢和財產才嫁給他的,他們始終視我為眼中釘?!?/p>
“小齊,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們臥室保險柜昨夜被人撬了?!苯似秸f。
“?。俊饼R欣像被毒蝎蜇了一下,渾身直打哆嗦。隨后便沖向隔壁的臥室,姜克平等尾隨而至??粗湛杖缫驳谋kU柜,齊欣一時呆若木雞,老半天才哭出聲來。
“小齊,這柜里放了什么貴重東西?”姜克平問。
“五十根金條,三百萬人民幣現金,十萬金融債券,另外還有一些金飾品?!饼R欣道。
“在保險柜里放這么多現金是做什么用的?”姜克平問。
齊欣解釋道:“是少康用于資助他母校金沙一中建造新圖書館的。唉,這下建不成了?!?/p>
三
出于偵破案件的需要,姜克平請示局長田立青后決定,在破案前麒麟山莊由警方臨時監(jiān)管一段時間。
“姜隊長,我聽從你們的安排?!饼R欣從自己的小坤包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姜克平,“這幾天我都在本市,隨叫隨到?!?/p>
朱勇站在齊欣身后,久久無語,似乎在想著什么。
姜克平問朱勇:“小朱,你這幾天打算怎樣安排?”
“剛才我跟公司的于副總經理通了電話。他讓我從明天起去公司保安部上班。”朱勇說著遞給姜克平一張名片。
“那行,這樣最好。”姜克平翻看朱勇的名片,發(fā)現那反面寫著鐘同安的手機號碼。稍后,齊欣和朱勇相繼離去。
現場勘查接近尾聲時,蘇媛媛來了。顯然,她還不知道蘇少康昨夜殞命山莊的事。
蘇媛媛抬頭見山莊門前的空地上停著兩輛警車,神色大變。她急急邁上石階,剛要進大門,則被門口一位年輕刑警攔住了。這時,姜克平和胡曉云正要出門。
“公安同志,怎么,我二哥出事了?”蘇媛媛問姜克平。
“哦,你是蘇少康的妹妹蘇媛媛吧?”姜克平說。
“是。我二哥出什么事了?”
“蘇少康昨夜被人害了?!焙鷷栽瓶戳怂谎郏f,“我們正在勘查現場,你不能進去?!?/p>
“作為妹妹,我得看我二哥最后一眼,我一定要進去!”蘇媛媛語氣激憤起來,她急得一時淚流滿面。
“小胡,領她進去看一眼吧?!苯似秸f。
蘇媛媛隨胡曉云走進客廳,一揭開那白尸布就慟哭不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用紙巾抹去眼淚,對身旁的胡曉云說:“我昨天上午到山莊來,我二哥還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遭了毒手。這其中必有蹊蹺,以前我一直擔心有人要對二哥下手,現在果然成了現實?!?/p>
“你是不是有什么情況要對我們反映?”胡曉云問道,蘇媛媛點點頭。姜克平聽見她們的對話走了過來。胡曉云說:“這是我們姜隊長,你有什么情況盡管說?!?/p>
五六分鐘后,他們到了樓上的書房里。蘇媛媛坐下來剛要開口,看見胡曉云準備做筆錄,她反倒猶豫起來,說:“我說的話就不一定要記下來吧,我也只是提供一些線索?!?/p>
“蘇媛媛,你但說無妨。我們只是進行例行公事的簡單調查。你二哥死了,作為直系親屬,你有義務和責任配合我們盡快將兇手繩之以法?!苯似秸f。
蘇媛媛想了想,說:“行,我說。有兩個情況我覺得很可疑。我認為,齊欣的前男友李長偉在這命案中有犯罪嫌疑?!?/p>
“李長偉,齊欣的前男友?”姜克平一愣,不由問道,“在本市工作嗎?”
“在市園林局工作,李長偉是李富平的獨生子。”
“他是李富平的兒子,李富平曾任天和區(qū)區(qū)長,去年患癌癥病故了?!苯似秸f。
“三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李長偉通過一老同學的介紹,與齊欣結識。此后李長偉一直對齊欣窮追不舍,弄得齊欣極為反感。后來齊欣主動提出兩人不再見面,但李長偉不愿意。一直到大學畢業(yè),齊欣來到我二哥的升華公司上班。齊欣當然很有心計,我二哥可是一棵大搖錢樹?!?/p>
“齊欣與蘇少康結婚后,李長偉來過山莊嗎?”姜克平問。
“聽尹媽說他來鬧過三四次。不過李長偉大多是趁著我二哥不在山莊時來。只有一次是例外,那天李長偉剛進山莊,我二哥正好回來,結果兩人在客廳里發(fā)生沖突。我二哥數落他說,小伙子,你的臉皮還真厚,齊欣早已和你沒關系了,我也沒邀請你,你來干嗎?李長偉冷笑幾聲,說,要不是你這陰險小人,用高薪和公司股份引誘她,她會成為你的女人?我二哥說,我把她的手機接通,讓她告訴你,她愿不愿意接納你。李長偉說,金錢已經遮住她的雙眼。蘇少康你聽好了,總有一天你們會付出沉重代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李長偉真是這樣揚言的?”
“這都是尹媽和老鐘兩人親口對我說的?,F在尹媽不在了,可老鐘在,你們可以問他?!?/p>
“你說的兩個情況,還有一個是什么?”
“我一直在猶豫說不說,因為這涉及我二哥的隱私。可我思前想后,還是想告訴你們。極有可能這事兒與命案有關聯?!?/p>
“如是隱私,我們會替你們蘇家保密的。”姜克平說。
“其實,這情況我還是上個禮拜從秦珍子口中得知的?!?/p>
“你二哥的前妻?”
“是的。那天下午秦珍子打電話給我,說有重要事情要跟我說,約我在人民公園附近的一個咖啡館見面。我心感唐突,因為自六年前她和我二哥離婚以來,我們已很少聯系。本想推辭,但我想到她說的事可能與二哥有關,于是便應允前往。在咖啡館秦珍子告訴我,她和我二哥結婚數年,一直沒有孩子,當年這在蘇氏家族中引起了不少猜疑,后來傳言說是秦珍子無生育能力。為究根查源,他們夫妻秘密遠赴北京,在一家大醫(yī)院做了檢查。結果下來,引起不育的問題出在我二哥身上。他患了不可逆轉的弱精癥,一個成年男子一旦患上此病,幾乎無治愈的希望。自北京歸來我二哥準備跟秦珍子離婚,但她不肯,于是數日后夫妻倆去市兒童福利院領養(yǎng)了一個女孩兒。這女孩兒就是后來的蘇蘭朵。”
“哦,蘇少康有個養(yǎng)女兒,那蘇蘭朵現在哪兒?”
“五年前,蘭朵去英國留學,現在已定居蘇格蘭,結婚生子。”
“既然是這樣,那秦珍子后來怎么又跟你二哥離婚了呢?”
“后來是秦珍子起了變化,她有了外遇?!?/p>
“秦珍子說出你二哥的這個秘密是為了什么?”
“秦珍子和我二哥離婚后,還一直在關注著升華公司和麒麟山莊的動態(tài),特別是齊欣的出現更引起了她的注意。就在上個月的一天下午,她有事去市第二人民醫(yī)院找個熟人。在醫(yī)院門診部她無意間看見齊欣在婦產科候診,出于好奇秦珍子便暗中察看起來。后來,她聽見一位女醫(yī)生告知齊欣說她已懷孕兩個月。秦珍子聽罷不由大吃一驚,她絕對不相信,齊欣懷的孩子是我二哥的種。此后秦珍子進行了一番秘密調查,得出一個結論,那孩子十有八九是齊欣瞞著我二哥與朱勇茍合的結果。姜隊長,如像秦珍子那樣推斷下來,那眼下山莊命案就準保與他們兩人的奸情有關?!?/p>
姜克平看著蘇媛媛微微一笑,說:“你反映的情況很及時,謝謝你。關于這件事的真正內情,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四
鐘同安住在城西的一條窄窄的小巷里。
姜克平和胡曉云走進巷子時,正是下午兩點多鐘,四下一片靜謐。小巷內麻石鋪就的路面光亮鑒人。賦閑的人們三三兩兩坐在門前或天井里,看報、下棋或聽戲,顯得恬淡自得。而鐘同安所居的兩間平房卻緊閉著門。姜克平和胡曉云輪番叩門,也不見屋內有任何動靜。
“怎么搞的,中午我打電話給朱勇,讓他告訴老鐘的。”胡曉云說,“他總不會忘記這檔子事吧?”
“莫急,再等等,有可能老鐘頭在睡午覺?!苯似皆捯魟偮?,門輕輕地拉開了,露出一張老者的臉。
“您是鐘同安師傅吧?”姜克平問道。
“我是。哦,你們是姜隊長、胡警官,請進請進?!辩娡舶褍扇擞M屋里,“實在不好意思,聽小朱說少康遭了害,我心里難過,中午就喝了幾口悶酒,剛才迷迷糊糊睡著了?!?/p>
“鐘師傅,我們理解您的心情。聽說您與蘇少康一直感情很深?!苯似秸f。
“是的,不管時序怎樣變化,我和少康這些年都保持著熱絡的關系。當年我倆在市國棉二廠時我也只做過他兩年師傅,后來我調任車間主任和廠工會主席。九十年代末廠子破產,少康離廠。他先是做小本生意,后來籌資創(chuàng)辦升華房地產公司,憑著自己的膽識和才干一步步走向成功。其間少康吃過多少苦,我心里是很清楚的。唉,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少康這么一個大好人會遭人下毒手。究竟是誰這么喪心病狂呀!”鐘同安說著禁不住老淚縱橫。
“蘇少康創(chuàng)辦公司以來,有沒有跟誰結下過節(jié)?”
鐘同安沉吟片刻,搖搖頭:“好像沒有。少康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不會做什么缺德的事?!?/p>
“鐘師傅,既然您和蘇少康關系不淺,那你一定清楚蘇氏家族成員的事情?!?/p>
“知道一些。少康讓我到山莊去幫著看護別墅、侍弄花草也有兩個多年頭了。在蘇氏家族中蘇明康夫妻倆是最知趣的?!?/p>
“您對蘇懷宇怎么看?”
“怎么看?哼!”鐘同安目光充滿鄙視和不屑,“這小子是個不走正道的小痞子。他爸蘇仁康健在的時候他還有所收斂。可自去年五月蘇仁康去世后,其母親又管不了,這小子就成了一匹野馬。少康也管束他,但沒用。當著少康的面他裝得規(guī)規(guī)矩矩,但一離開山莊他就惹是生非,賭吃嫖樣樣干。三十來歲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p>
“那蘇少康為什么不安排點事兒讓他做做?”
“先后安排過四五份工作讓他干,可這混小子頂多干一個禮拜就不愿干了,為此弄得少康氣惱不已。
“那蘇懷宇經常到山莊去嗎?”
“經常去蹭飯。最近一次,也不知怎的竟纏著少康說要到山莊來工作,可明擺著山莊里沒有他合適干的活兒呀。少康故意問他,你來山莊能做什么呀?這小子居然提出讓少康把朱勇辭退,由他來接替朱勇的工作。少康一聽便忍不住大笑,質問他說,此前我安排你干的工作你哪一份干好了?懷宇狡辯說,那是我沒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定位,你再相信我一次,讓我接下朱勇的工作。少康數落他一通,說,要我相信你這小子,除非太陽從西邊出。懷宇聽罷對著少康大叫,蘇少康,你可記好了,你今天這么冷酷無情對我,總有一天你會為之付出代價的!”
“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
“已經七八天了,我記得那天是星期一。”
“從那以后,蘇懷宇就沒來過山莊嗎?”
“是的。我和尹媽還慶幸,這小子不去,山莊清靜多了。誰知會突然出了那么個大案子,又殺人又劫財的。今天中午聽小朱電話里一說,我的腦子里立馬就想起那天叔侄兩人發(fā)生沖突的事。姜隊長,我斗膽放言,蘇懷宇在山莊案子中有重大犯罪嫌疑?!?/p>
“你是說,蘇懷宇會對自己的親叔叔下手?”
“用你們警方的話來說,就是他有重大的作案動機,因為他需要錢。據我了解,嗜賭成性的他這二三年已欠了好幾萬的賭債。你們想,他一個窮小子沒有任何經濟來源,拿什么還債?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測而已?!?/p>
“鐘師傅,您提供的情況很重要,謝謝您?!苯似秸f著打了一個手勢,轉移了話題,“您覺得朱勇這人怎么樣?”
“小朱嘛,一個很不錯的小伙子,人厚道講誠信。原在公司保安部任副部長。兩年前山莊正式啟用時,少康特意把他挑選過來的?!?/p>
“平素在山莊朱勇和齊欣兩人相處不錯吧?”
“不僅僅是他們,我們常住山莊的五個人,包括尹媽,大家相處都很好,好像一家人一樣和睦?!?/p>
“在你們五人中,就齊欣和朱勇是青年人,難道蘇少康不擔心他們之間會日久生情嗎?”
“這絕不可能,少康相信小朱的人品。”鐘同安斷然搖搖手,說,“姜隊長,你們是不是在懷疑小朱?”
“命案出了,我們對與蘇少康頻繁接近的人都在調查,這只是一種例行公事的摸查?!?/p>
“噢,我理解。”
“鐘師傅,尹媽是什么來路?”
“尹媽尹玉華是少康在金沙讀中學時的初戀情人,這些年他們一直有來往。山莊剛開始啟用,尹玉華就過來幫著買菜燒飯,照料少康和齊欣的生活起居。”
“來山莊是好事,可禍事一出她則成了這樁命案的犧牲品?!?/p>
“太可惜了。誰知道呢?!?/p>
“鐘師傅,有一件事,在您面前提起也許有些不合適?!?/p>
“究竟是什么事,你但說無妨?!?/p>
“蘇少康是不是患有很嚴重的不育癥?”
“??!”鐘同安不由大吃一驚,“這么隱秘的事,你們怎么會知道,是秦珍子說的吧?”
姜克平和胡曉云對視一下,朝鐘同安淡淡一笑。
“你們警方怎么也對個人的隱私感興趣?”鐘同安皺著眉頭說。
“不,您誤會了。我們對蘇少康這一隱私并不感興趣,我們只是在對由這一隱私可能引起的事端進行調查?!?/p>
“我知道你們在懷疑什么。不過,姜隊長,在少康這一秘事上,你們可千萬對外界要保密,不然,我會永遠保持沉默。”
“您盡管放心,我和胡警官也不是第一次辦案。我們有嚴格的職業(yè)準則和紀律。”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說說。本來少康這事尹媽也知道,可尹媽死了,如若我再不原原本本地說清楚,你們還真的難以排除對齊欣和朱勇的嫌疑?!?/p>
整體而言,蘇少康的人生充滿著濃重的悲劇色彩。他向世人顯示的是其風光和沉穩(wěn)、完美的男人風采,而他內心則一直深藏著自卑和無助,這種自卑和無助便源于他嚴重的不育癥。
骨子里,蘇少康是一個極為傳統的男人。
蘇少康的不育癥,是孩童時患的流行性腮腺炎病毒造成的。當時家庭貧困,父母親忙于活計,小少康患病時沒得到及時的治療。發(fā)病二十來天后小少康似乎痊愈了,而實際上其男孩子的睪丸功能則被徹底毀壞了。結婚后當蘇少康明白這一病癥的嚴重性時,已為時太晚。這些年來從迎娶秦珍子、領養(yǎng)蘇蘭朵,到跟秦珍子分手,蘇少康的心情幾乎沒有一天真正快樂過。為此他用終日忙碌的工作來沖淡內心的郁悶和煩惱。
一年前,他曾經資助過的大學生齊欣突然闖進了他的生活。蘇少康拒不接受齊欣,自己已經五十多歲,而且患有頑疾,按常理來說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能主動委身于一個大自己二十多歲的男人,總是帶著某種目的和企圖的。因此齊欣剛進升華公司時,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但是最終齊欣以自己的淳樸和真誠打動了蘇少康的心。蘇少康向齊欣告知了自己患有不育癥,可齊欣聽后并不詫異,只是沉默片刻,說,只要咱們兩情相悅,感情融洽,有無孩子沒關系?,F在中國的丁克家庭多的是。
然而結婚以后,隨著時日的推移蘇少康還是從一些生活細節(jié)中,看出了齊欣對孩子的喜愛和渴求。臥室東面墻上掛了一幅題為《金發(fā)少年》的油畫,大床和沙發(fā)上擺滿了各種造型的布娃娃,中國的、外國的。有一天,蘇少康趁齊欣和朱勇都不在山莊之際,請鐘同安到樓上書房里商量事情。落座一會兒,蘇少康便說:“師傅,這些年咱們師徒情同父子,有一件事已在我腦際盤桓許久,現在我實在憋不住了,想跟您說說,希望能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p>
鐘同安說:“只要合乎情理,我肯定支持你。說吧,什么事?”
“由于我的原因,齊欣懷不上孩子,為此我內心一直在自責。雖然她嘴上說有無孩子沒關系,可看得出來她很想要孩子,所以我苦苦想出了一個辦法?!?/p>
“什么辦法?”
“我想,用人工授精的方法,讓齊欣懷孕?!?/p>
“獻精男子是誰,咱們不了解呀?!?/p>
蘇少康的臉紅起來,愣了好一會兒,壓低聲音說:“了解,是朱勇。”
“??!”鐘同安驚得一下子目瞪口呆,像不認識自己這個徒弟似的,朝他看了又看,說,“少康,這是大事,你可想清楚。日后如果那孩子不是你的種,你就一點都不在乎?”
蘇少康輕輕嘆了口氣,說:“要說一點不在乎那是假話,但這也是我百般無奈中的一種選擇。眼下的問題是小朱如果不愿意,咱們就一切免談。師傅,還請您多費心?!?/p>
“你是想讓我去跟小朱談吧?”
“是。不瞞你說,師傅,我這想法在朱勇來山莊后就萌生了。近兩年來我一直在觀察他,事實表明小朱是一個善良正直的好青年?!?/p>
“如果小朱同意,你打算怎么操作?”
“我有個中學同學,現在省人民醫(yī)院精子庫工作。前天我已赴省城跟那同學面談了一次,他聽后覺得沒問題,可以操作。這樣到時候檢查、取精、受孕,一切事情都由專職醫(yī)師進行。受孕成功后我將給小朱十萬元的酬謝。”
當天夜晚,鐘同安跟朱勇細談。朱勇羞赧不已,像個犯了什么錯誤的小學生,低頭久久無語。鐘同安以為他不愿意,便說,小朱,你也別為難,少康不勉強你,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當我剛才什么也沒說。鐘同安站起身要走,朱勇說,鐘師傅,我理解老板的苦衷。但這是大事,你容我考慮考慮好嗎?明天早上我給你答復。
第二天一大早,朱勇找到在小花園鍛煉的鐘同安。朱勇說,鐘師傅,這事我同意,不過那十萬元錢我不要。平時老板對我好,我心里一直記著他呢。此后經過一番折騰,齊欣終于如愿懷孕。后由于鐘同安多次勸說和蘇少康的堅持,朱勇最終收下酬金三萬元人民幣。
聽著鐘同安的講述,姜克平有些感慨,說:“要不是您將此事的真相告訴我們,那我們是準備抽出警力去查一查的。現在避免了我們浪費時間,太好了。不過鐘師傅,如果蘇媛媛問起齊欣懷孕之事,讓她怎樣回答呢?”
“這問題當時我和少康就考慮到了。他們兩人結婚度蜜月,去歐洲旅行了二十多天,所以日后一旦有人問起此事,就說,少康的不育癥,經過歐洲的兩位世界級醫(yī)學博士動手術治好了?!?/p>
五
是夜七點鐘,重案組在市局二樓會議室召開案情分析會。法醫(yī)老童和痕跡師小王就勘查現場時拍攝的視頻畫面,逐次作介紹分析。
老童說:“經檢驗確定,死者蘇少康是被人先用重物擊昏后,再強行灌入含毒的茶水致死的,而尹媽則是被兇手持刀刺入心臟,一刀喪命的。其刀口有十厘米之深。我們分析兇手是先上樓在書房里毒死蘇少康,而后下樓捅死尹媽的。兇手作案的目標本來只是蘇少康,而下樓碰巧撞見尹媽,為滅口即對尹媽下了手?!?/p>
小王分析道:“由于兇手是有備而來,我們在兩層所有能勘查的房間均未提取到有價值的足印、指紋??吹贸鰞词衷谧靼负髮ΜF場進行了清理。而作案者撬開保險柜的手法是頗為專業(yè)的。因為那上面無明顯的撬痕,只是在暗鎖處留下了兩道很淺的劃痕?!?/p>
“小王,你是說作案者八成是開鎖技術極為熟練的專業(yè)人員?”田立青說。
小王點點頭。田立青說:“克平,這是一條重要線索和信息!”
“是的。我已注意到這一重要線索。”姜克平說。
“克平,還有,剛才老童講的一個細節(jié),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兇手害死蘇少康的方式,先用重物擊昏再毒死他。如果說這是一起殺人劫財案,那兇手作案應抓緊時間,何必這樣費時和繁瑣呢?”
姜克平說:“上午在現場勘查時,我們就注意到這一細節(jié)。田局,這說明兇手是伺機殺人。兇手昨夜去麒麟山莊,發(fā)現只有蘇少康和尹媽在,于是臨時起意,對蘇少康下了毒手。至于撬保險柜則是經過周密策劃和部署的,由技術高超的開鎖人開啟了保險柜,內里的金條、現金和金飾品被洗劫一空,而且沒有留下明顯的撬痕,這表明殺人的和劫財的不是一路人。”
田立青說:“克平,有道理。昨夜很可能有兩撥犯罪嫌疑人在兩個時段進入了山莊?!?/p>
“啊?師傅,這種巧合的事情,以往我們只在電影和小說里見到過?!毙亮加X得太不可思議。
“小辛,別大驚小怪。生活中發(fā)生的事有時遠比電影、電視劇和小說精彩。雖然,眼下我們還沒有找到相關證據,但隨著我們調查工作的不斷深入,山莊案件的真相會逐漸浮出水面的?!?/p>
“克平,重案組下一步準備怎么做?”
“種種跡象表明,犯罪嫌疑人十有八九是山莊的熟客。那咱們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就放在與蘇少康生前有過頻繁接觸或是多次進入山莊的一些親朋好友?,F在咱們先調查三類人員的情況。一是查齊欣的前男友李長偉;二是查蘇懷宇近日的動向;三是查與蘇少康曾經交往甚密的幾位書畫界朋友,重點調查畢亮、王文穎、沈博、徐立波四人的情況?!?/p>
田立青作了小結講話,其后姜克平對人員做了具體分工。在此同時,他給老童和小王也下達了任務。
山莊命案發(fā)生前后的幾天時間里,兩條異常彪悍的大狼狗相繼得病致死,這本身就很蹊蹺,所以姜克平讓老童從速跟朱勇聯系,爭取明天將那兩條死狗送入市刑偵檢測中心,請專家解剖查驗一下,看看它們得病致死的癥結所在。
還有,既然蘇少康臥室內的保險柜是被技藝精湛的高手所開,那干脆就順藤摸瓜查一查陽城全市有哪些開鎖高手。姜克平讓小王明天上午先去市局治安管理支隊,查閱一下在局里備案的全市開鎖、修鎖公司、商店的資料。再通過有關線人了解幾位有過犯罪前科的開鎖、修鎖人員的最近動態(tài)。
翌日上午十點半鐘剛過,兩路人馬相繼回了警隊。辛良和小丁走訪了市園林局李長偉的幾位同事,一打聽李長偉大前天就隨園林局一干人赴浙江杭州參加全國花博會去了,很顯然李長偉根本不具備作案時間。
胡曉云和小宋則驅車到了城南的春風小區(qū),找到了蘇懷宇的家,但見他母親盛蓮芳一臉的病容,人很憔悴。提起兒子,盛蓮芳又是嘆息又是抹淚的。她對胡曉云說,自己患病已達數年之久,一直在家休病假。她明知兒子不成器,是個混賬東西,但她實在管不了他。半年前母子倆爭吵一次以后,蘇懷宇就在外租房居住,平時很少回家。近月來盛蓮芳基本上沒見過兒子的人影。臨出門前,胡曉云向盛蓮芳索要了蘇懷宇租房的地址和手機號碼。
蘇懷宇的租屋位于城東的一個老小區(qū)內。胡曉云和小宋走進逼仄的樓道,剛要舉手叩門,東隔壁住戶的門打開了,出來一個中年女人。那女人瞥了胡曉云兩人一眼,便問,你們是找小蘇嗎?胡曉云說,是的,我們是他的朋友,他不在家嗎?那女人說,小蘇是忙人,從昨天下午出門,就一直沒回來過。
小王先去治安管理支隊電子信息庫,查閱了全市登記注冊的十八家開鎖、修鎖公司的基本情況。其中具備從事保險箱、保險柜修理、開鎖資質的只有八家。隨后小王去了市工商局,找到負責監(jiān)管這一特種行業(yè)的管理處處長李萌。李萌介紹,雖然全市具有此種資質的公司只有八家,但為數不少的“黑戶”和“黑人”卻在暗中憑著自己的社會關系干活兒,并且屢禁不止。麒麟山莊命案中,如果受利益驅動,參與開鎖的是“黑人”高手,那查找起來難度就很大。為了解行業(yè)的全面情況,李萌帶著小王來到位于市中心南大街的陽城鎖件技術開發(fā)公司。說是公司,實際上是一家買賣鎖件的超市。小王倆走進去,見偌大一個鎖件超市,只有兩位女店員靜候在柜臺邊。李萌問其中的一個高個子姑娘,你們公司曾老板在不在?那姑娘說,曾老板剛才帶著六七個人去找他兒子曾小鋒了。小王一愣,忙問,曾小鋒怎么了?那姑娘說,曾小鋒失蹤了。從昨夜離家到現在,一直不見人影,手機也關著。李萌說,一個人高馬大的小伙子會出什么事呀?小王忽然問道,曾小鋒會開鎖、修鎖嗎?那姑娘說,小鋒雖還沒有從業(yè)資格,但他很聰明,什么樣的鎖他都會開,有時在店里遇上兩位老師傅不在,小鋒就頂上去為顧客開鎖修鎖。小王離開店堂時,向那姑娘要了曾老板曾旦的名片。
回到局里,小王即向姜克平作了匯報。姜克平聽后不由緊蹙雙眉,說:“我和曾旦早些年就熟識了,曾家可是陽城享有美譽的鎖業(yè)世家。你剛才懷疑曾小鋒的失蹤會不會與麒麟山莊的案子有關,是嗎?”
“是的,我只是在懷疑,現在還沒有證據?!?/p>
“你把曾旦的名片拿來?!苯似秸f著,依著上面的手機號碼給曾旦打電話,少頃,電話接通了。曾旦一聽是姜克平的聲音,便大聲說,姜隊長,我正想報警呢。我兒子曾小鋒失蹤了!我和公司六七個人找了大半天也沒找到。姜克平說,曾師傅,光急沒用。一會兒你帶一張小鋒的照片到我們警隊來一趟。
不出十分鐘,曾旦來了。姜克平讓他坐下,胡曉云給他倒了茶。
“曾師傅,現在小鋒是不是在公司做事?”姜克平問道。
曾旦搖搖頭說:“幾次讓他接任我公司的事務,可他就是不干。他嫌鎖業(yè)是小打小敲,說年輕人鉆進去沒前途?!?/p>
“那他現在哪兒做事?”
“做什么事呀,平時,憑他高興就到店里打打雜,替兩位老師傅接接手,大多的時候根本不見他的人影。我忙于公司的事,實在無暇過問他?!?/p>
“聽說他修鎖、開鎖挺在行的?!?/p>
“這孩子腦子還好使,什么死鎖他一擺弄就開了,可他心思不在這上面。用他的話說,只想客串一下,不樂意干專業(yè)?!?/p>
“那小鋒平素會背著你接些私活,去為住戶開鎖嗎?”
“聽公司里的人說,好像有過幾次。但如果讓我知道,我肯定會阻止的,因為他沒有從業(yè)資格?!?/p>
“曾師傅,小鋒交往中關系最好的朋友或同學是哪幾個?”
“有兩個中專同學最要好,一個是嚴羊羊,另一個是趙家林。剛才我都給他們打了電話詢問小鋒的行蹤,他們說近兩天沒跟小鋒在一起玩過。”
姜克平讓曾旦留下曾小鋒和那兩位同學的手機號碼。姜克平讓他暫回公司去,警方這邊一有消息立馬就跟他聯系。曾旦走后,姜克平對尋找曾小鋒的事做了分工。辛良和小丁去市電信局查核近幾日曾小鋒手機的通訊記錄,小王負責擬一份尋找失蹤人員曾小鋒的協查通知,由田立青批簽后發(fā)至全市各轄縣和區(qū)公安機關。姜克平和胡曉云則找曾小鋒的兩位中專同學了解情況,以覓得新的線索。
六
走訪中,嚴羊羊和趙家林提供的一個情況引起了姜克平的關注。中專畢業(yè)以后三個年輕人常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上網什么的,可自去年三月起,嚴羊羊和趙家林相繼找了工作,曾小鋒便結交了幾個社會閑散青年,受他們的影響,他竟然不可救藥地迷上了玩老虎機。老虎機是一種以零錢投擲作輸贏的賭博機,雖每次投的是零錢,但積少成多,在兩年多時間里曾小鋒已負債近四萬元。眼下他就欠嚴羊羊五千元,欠趙家林四千元,為此嚴羊羊和趙家林都叫苦不迭。他們也曾含蓄地催了幾次,但曾小鋒每次均以“急什么急,咱們是老同學、哥們兒,我還會賴掉你們的錢不成”的話來敷衍。然而在上周五下午,嚴羊羊突然接到曾小鋒的一個電話,曾小鋒以一種神秘兮兮的口氣告訴嚴羊羊,自己近日有可能會接下一宗私活,估計下月初就可把欠兩位老同學的錢還清。嚴羊羊有些好奇,隨口問了一句,是什么私活這么賺錢?曾小鋒嘿嘿一笑,便掛斷電話。
姜克平和胡曉云回到辦公室,正好老童拿著市刑偵檢測中心的檢查鑒定報告來了。經多位專家檢查確定,麒麟山莊的兩條大狼狗患病致死的原因,是吞食了摻有一定劑量的百草枯的食物。百草枯是一種除草劑,人畜中毒后主要癥狀為咳嗽、呼吸困難、嘔吐、腹瀉和肺水腫,最終形成肺纖維化,呼吸系統衰竭致死。其發(fā)病癥狀極為類似犬腺病毒感染,所以往往會誤診。顯而易見,這種人為的投毒,是兇手為實施犯罪掃清障礙的重要一環(huán)。想到此,姜克平隨即給朱勇打了電話,讓他請個假馬上來一趟市公安局。
半小時后,朱勇騎著一輛電動車來了。
姜克平即讓朱勇好好回想一下,最近十天內到山莊去的外人有哪些,當然一般客戶、客商除外。如果朱勇哪天出外辦事不在山莊,就問一下齊欣。二十分鐘后,一份外來人員名單列出來了,姜克平拿著名單瀏覽一遍,發(fā)現上周一蘇懷宇上午和下午都去了山莊。正是那天夜晚,蘇懷宇為替代朱勇的工作,跟蘇少康吵得昏天黑地,此后他就一直未在山莊出現過。其中,蘇媛媛和畢亮到山莊的次數最多,都是四次。
“蘇媛媛不可能對自己哥哥下毒手。雖然她與蘇少康有一些矛盾,但看得出來他們兄妹間的感情還是很不錯的。而最近一階段她頻繁來山莊,主要是為她丈夫的工作問題?!敝煊抡f。
“小朱,你對畢亮的印象如何?”
“他很有才華,待人總是彬彬有禮,說話做事合情得體。他對老板敬重有加,老板也極為欣賞他。他每周來山莊三四趟,免費輔導老板學習書法?!?/p>
“免費輔導?”
“說是免費輔導,但實際上不免費,因為老板說啥也不肯虧待他。見他幾次不肯收現金,老板就讓我去大賣場辦了幾張購物卡,硬是要畢亮收下了?!?/p>
“小朱,平日里山莊那兩條狼狗的喂食和調教是誰負責的?”
“我到山莊后老板就把這差使分派給我,讓我兼顧著做。我有事要離開山莊,就由鐘師傅管著。賽虎和勝虎雖然異常兇悍,但它們是通人性的。一般熟客、熟面孔,它們從不擾人。你對它們表示親昵,它們就會搖尾還禮??伤鼈儗δ吧吮阋暈楫愵悾穹筒恢?,不許進大門半步?!敝煊孪肓讼耄值?,“所以,姜隊長,我想這山莊案子的犯罪嫌疑人中,很有可能是熟人和陌生人一起聯手作案,怕犬吠引起動靜,才想出法子下毒滅了賽虎和勝虎?!?/p>
“一般有靈性的犬類,非主人給的東西是不食用的?!苯似秸f。
“正規(guī)訓練的警犬是這樣的,靈敏度和警惕性特別高,可普通犬類就不一定了。平時我主要工作是為老板開車辦私事,而用于調養(yǎng)那兩條狼狗的時間少。鐘師傅大多時間呆在花房里,所以有時為狗喂食之事就交給尹媽。而尹媽的事也不少,除了買菜燒飯,還要兼顧兩層樓面的打掃,所以尹媽忙起來顧不上喂狗是常有的事。這樣饑不擇食的狗吞食不明來源的食物就不奇怪了,而且作為公狗的賽虎和勝虎很好色,一有機會就竄出門去,跟那些野狗糾纏在一起?!?/p>
“你分析得很對,犯罪嫌疑人八成是這種機會下手的?!苯似劫澰S地點點頭。
朱勇走后不久,辛良和小丁回來了。他們帶回了曾小鋒失蹤前一周內手機的通話記錄。姜克平閱看一遍,發(fā)現在曾小鋒失蹤前一天,跟他頻繁聯系的是一個座機號碼。少時,姜克平請市電信局的同志查了一下,那號碼是位于城東紅楓小區(qū)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亭的電話號碼。
“紅楓小區(qū),姜隊,蘇懷宇的租屋就在那兒?!焙鷷栽婆d奮地叫了起來。姜克平剛要說話手機響了,是曾旦打來的電話。曾旦告訴姜克平一個情況,剛才女店員小顧反映,她哥哥上周四也就是在曾小鋒失蹤的前兩天夜晚時分,小顧哥哥與兩位朋友在迎春面館喝酒吃面,離店時看見曾小鋒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也在店堂里喝酒吃面,兩人稱兄道弟,關系非同一般,只聽得小鋒叫那男青年什么“懷宇哥”。曾旦說,那懷宇哥準保就是蘇懷宇了。姜克平說,你們和蘇懷宇很熟嗎?曾旦說,十多年前我們住在通吉巷時,跟蘇仁康家是關系很好的鄰居。通吉巷拆除后,我們兩家就分開了,也不知道這次小鋒是怎么遇上蘇懷宇的。
旋即,姜克平決定由胡曉云開車,再走訪盛蓮芳。
這次進入蘇家,胡曉云發(fā)現盛蓮芳完全變了一副神情。未等兩人坐下,盛蓮芳劈頭便問:“你們四處在找懷宇,是不是他跟麒麟山莊的案子有關系?”
“目前還不確定,只有盡快找到你兒子,事情的真相才能明朗?!苯似娇粗⑸彿颊f,“我想,盛老師,如果你兒子回來了,你最好能勸導他去投案自首?!?/p>
“此前,我已經給他連著打了七八個電話,可他手機一直關著,我再來打打吧?!笔⑸彿颊f著又打了一次,結果蘇懷宇的手機還是關著。
姜克平向盛蓮芳要了一張?zhí)K懷宇的兩寸近照。姜克平說:“盛老師,你兒子現在總不回家來,那租屋也不見他的人影。依你看他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p>
“也就金沙我父母親那兒了?!笔⑸彿驾p輕地嘆了口氣,不由雙目含淚,“盡管我還不清楚懷宇這次犯沒犯事,不過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作為母親我是有責任的?!?/p>
“此話怎講?”
“早年,我在市實驗小學做教師。當時學校年輕教師多,教學、升遷競爭激烈。我雖為女性,但不甘于平庸,爭強好勝使我事事處處都不甘人后。那年上級號召年輕教師赴西南、西北支邊支教,我便報了名,一月后我和全省十多位青年教師分赴邊區(qū),我被分在寧夏北部一個高寒山區(qū)。五年后我回到學校,被提拔為副校長。但同時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一是身體垮了;二是由于我支邊支教,而仁康又忙于工作,無暇顧及小懷宇,就把他送到金沙外公外婆那兒。結果外公外婆過分溺愛他,四五年后他成了一個誰也不敢得罪的小霸王。那年當我把懷宇接回陽城讀初中時,猛然發(fā)現兒子已不是原先的兒子,變得驕橫,不懂規(guī)矩,還滿口粗話。激憤之中我教訓了他,他竟然無法無天地將我推倒在地。此后這混小子不僅不服管教,還多次離家出走。仁康的教育方式也很是簡單粗暴,找回家不屑說道理,總是一頓狠揍。就這樣一直挨到高中畢業(yè),他無心讀書,便混跡社會。”
“那盛老師,你父母親住在金沙什么地方?”姜克平問。
“盛埠鎮(zhèn)彩云村?!?/p>
七
抵達盛埠鎮(zhèn)彩云村,已是暮色四合時分。
姜克平安排一身便裝的胡曉云和辛良去村中盛家探個究竟,看看蘇懷宇此刻在不在盛家。自己則和金沙兩位同行在車上靜候。
一刻鐘后胡曉云倆返回中巴,帶來了確切消息。據村民反映,蘇懷宇近日來過盛家,好像成了一個發(fā)了財的大佬,出手闊綽,抽的煙全是一色的中華牌,而且整日鉆在鎮(zhèn)東大狼家搓麻將豪賭。
姜克平驚喜地說:“好家伙,狐貍終于要露出尾巴來了?!?/p>
大家商議后,金沙同行隨即給盛埠鎮(zhèn)派出所于所長打了電話。要求于所長立即帶所里警員出動,向鎮(zhèn)東大狼家靠攏,配合陽城同行拘捕犯罪嫌疑人蘇懷宇。
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僅半個鐘頭的工夫蘇懷宇便束手就擒。辛良用手銬銬住他時,他看了姜克平一眼,無不沮喪地說:“我知道早晚總有這一天的,可想不到這么快?!?/p>
接著,在盛家的一間堆放雜物的屋子里搜出一只大行李包。姜克平順手拉開拉鏈,里面裝滿了成捆的現金、金條和金飾品,無疑這都是蘇少康家保險柜里被劫掠的東西。
“蘇少康家保險柜是誰開啟的?”姜克平問道。
蘇懷宇眨眨眼睛說:“請曾小鋒開的?!?/p>
“曾小鋒人呢?”
“他死了,是他運氣不好。那晚,我倆為錢的問題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怒火中燒,失手將他猛地一推,誰知他沒有防備,后退兩步人倒過去,后腦就重重撞在身后的一塊巖石尖角上,竟然一下子沒氣了。我真不是故意的?!碧K懷宇雙手一攤,好像在說一件平常事。
“你把曾小鋒的尸體弄哪兒去了?”姜克平問道。
“小觀山的一個山洞里?!?/p>
隨后,蘇懷宇引著眾人來到村南面的小觀山,在一個隱秘的山洞里找到了曾小鋒的尸體和他騎的摩托車。
“蘇少康和尹媽都是你殺的吧?”姜克平問道。
“不是,我沒有?!碧K懷宇極力否認,“蘇少康是我的親叔叔,我只是劫走他的貴重東西而已?!?/p>
回到警隊,把蘇懷宇押進預審室,還沒有開始審問,蘇懷宇就像一只煩躁不安的狗,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
“干什么干什么,坐下!”辛良敲著桌子。
“警官,我沒有殺人,不會判死刑吧?”
“你過失殺人,也是殺人,怎么了?”胡曉云不屑地說,“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老老實實坐下來,準備回答我們的問話?!?/p>
“我口渴得很,我要喝水?!碧K懷宇白了胡曉云一眼。
姜克平推門進來,見狀便讓辛良去辦公室取一瓶瓶裝水過來。
“領導,我想抽支煙。給我一支煙行嗎?”蘇懷宇涎著臉說。
姜克平立即點燃一支煙,遞了過去。
喝過水抽完煙,蘇懷宇說:“你們問吧。”
姜克平說:“你就把怎樣策劃麒麟山莊劫案,怎么遇見曾小鋒,又怎樣實施劫案的詳細過程說一遍?!?/p>
近幾年蘇懷宇欠下巨額賭債,最終使得自己鋌而走險,劫掠蘇少康家的貴重物品。連同去年年底借的一筆高利貸,蘇懷宇債臺高筑,總數已達九萬多元。近月來賭友和債主頻頻催債,弄得蘇懷宇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走投無路的蘇懷宇,最終萌生了去山莊劫掠錢財的念頭,并由此開始了對整個作案計劃的策劃。他的計劃包括三步,即選人、滅狗、擇時。蘇懷宇是個公子哥兒,幾乎什么也干不了,所以必須選擇一個熟識的搭檔,而這搭檔又必須是個開鎖高手;山莊內兩條狼狗異常兇悍,開鎖搭檔如是陌生人,根本進不了山莊大門,因此滅除那兩條狼狗是當務之急;山莊常住人口為五位,實施計劃要擇時,一是要安排在午夜前,二是最好能等到山莊只有一兩個人值守時動手。
搭檔找誰呢?蘇懷宇躺在租屋床上,把朋友熟人過電影似的濾了一遍又一遍,最終想到了以前的老鄰居曾家小子曾小鋒。麻煩的是自己已與曾家中斷了多年的聯系,曾家鎖件技術雖在陽城名聲很大,但成年后的曾小鋒是否傳承了祖業(yè),蘇懷宇對此一無所知。思慮再三,蘇懷宇通過一個朋友的關系,順利地弄到了曾小鋒的手機號碼。隨后他給小鋒打了電話,約小鋒后天晚上在迎春面館見面。
酒足飯飽時,曾小鋒忍不住問他:“懷宇哥,你神秘兮兮地約我到這兒究竟有什么事?”
“幫你排憂解難?!?/p>
“排憂解難?”曾小鋒聽得一頭霧水。
“聽說你小子這幾年熱衷玩老虎機,已欠下三四萬元賭債,是嗎?”
“啊,這事你怎么知道的?”曾小鋒驚詫不已。
“你別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痹′h點點頭,目光顯得迷茫而無奈,“我現在每天都被人催債,催得喘不過氣來了。這事我父親還不知道,如果讓他知道了非把我揍扁不可。懷宇哥,你怎樣幫我?”
“這幾年,你跟你爸學開鎖了嗎?”
“啊,你忘了,我讀初中時就會開鎖了?,F在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p>
“保險柜的鎖,你也會開?”
“誰的保險柜,你的?”
“不,是蘇少康麒麟山莊的保險柜。”
“懷宇哥,你讓我去犯罪,我可不干!”
“我知道你小子是軟蛋,好吧,既是這樣,我另請高明了。我就不信五萬元酬金找不到一個會開鎖的人。”
“我不是軟蛋。懷宇哥,只是這事太有風險了,弄不好要坐牢的?!?/p>
“我請你開鎖,一切風險和責任由我擔著。到時你只管開鎖,其他事你別插手就是?!?/p>
“那么一個嚴嚴實實的山莊,咱們怎么進去,而且還有那么多眼睛。”
“這不用你擔心,我早謀劃好了?!碧K懷宇說著,得意地從內袋里掏出兩把鑰匙,“看見了嗎?這是大門鑰匙,上個禮拜我趁那保姆不注意時偷配的。當然我們得晚上去,還要挑人少的時候去,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時機?!?/p>
“山莊有沒有狗?”
“有兩條大狼狗。我們必須在動手前想法滅掉它們,這幾天我總在尋思該用什么法子。如用劇毒藥一次性毒死它們,肯定會很快引起我叔叔和朱勇的警覺,弄得不好反把事兒搞砸了?!?/p>
“這事你交給我,我有法子。我們隔壁建材商店金老板的大狼狗就是我毒死的,金老板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寶貝疙瘩死于何種原因?!?/p>
“你用什么辦法?”
“用除草劑百草枯溶液拌在糖醋排骨里。狗吃了拌藥的食物一兩天后,如同患病差不多,咳嗽、嘔吐、腹瀉、喘息。如用不上對癥的解毒藥,一個禮拜內必死無疑?!?/p>
次日下午,他們在離麒麟山莊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里會面,按照計劃曾小鋒隨身帶來了兩份肉包子和糖醋排骨,一份有毒,一份無毒,曾小鋒同時還帶來了家里養(yǎng)的寵物犬佳佳。佳佳是一只漂亮的雌性愛爾蘭小獵犬,通體雪白,又可愛又乖巧。兩人商議一番后,先由小鋒帶著佳佳去山莊門前引誘賽虎和勝虎。不一會兒,小鋒引著佳佳回到樹林里,而五六十米開外,那賽虎和勝虎已尾隨而來。小鋒適時拋給佳佳一份無毒的食物,佳佳歡快地大快朵頤,香氣四溢的肉包子和糖醋排骨也立刻引起了賽虎和勝虎的注意。這時不知從何處竄出來一只黑乎乎的流浪狗,“吭哧、吭哧”地悶頭與佳佳一起爭食,見狀賽虎和勝虎再也經不住美食的誘惑,旋風般地跳將過來爭食。小鋒發(fā)出一聲唿哨,佳佳聽話地跑回到小鋒身邊。此時,蘇懷宇飛快地拋出另一份含毒的食物,十分鐘不到,三條狗分食而凈。
為了解那兩條狼狗吞食毒物后的效果,第二天入暮時分蘇懷宇優(yōu)哉游哉來到山莊蹭飯。一進大門就發(fā)現賽虎和勝虎伏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并不間斷地咳嗽,其癥狀正如小鋒所言。蘇懷宇心里一陣竊喜,但臉上卻裝出大驚小怪的神情。他問尹媽,它們怎么了?尹媽焦急地說,也不知為什么,昨天上午它們還好好的,就一天工夫怎么就病了。
飯前,蘇懷宇上樓準備找蘇少康談自己來山莊工作之事。他行至書房門前,聽見內里蘇少康在跟齊欣說話。他見四下無人便駐足靜聽,一段對話立即傳入耳中。
齊欣說:“那三百萬元現金老放在保險柜里,真不安全?!?/p>
“不急,等忙過這一陣子,咱們抽時間一起去一趟金沙一中。”蘇少康說。
案發(fā)的那天午后,挨著時日的蘇懷宇有些煩躁不安,于是他徑直騎著摩托車到秀木鎮(zhèn)農貿市場轉悠。他知道每天這個時段,尹媽都會出現在市場里,她要采買燒晚飯用的各種葷素菜。果然下午四點多鐘,尹媽來了,蘇懷宇不動聲色地在尹媽身后不遠處悄悄跟蹤著。尹媽先在魚攤上買了一條鯽魚,而后去豆腐店買了半塊鹵水豆腐。豆腐店老板娘有些好奇,就問,怎么買半塊?尹媽淺淺一笑,說,今天就兩個人吃晚飯,多了吃不了。站在近旁的蘇懷宇聽著此言,內心不由一個激靈,看來今晚下手的機會到了。僅半個鐘頭,蘇懷宇就和曾小鋒在秀木鎮(zhèn)農民公園里的一個涼亭里見了面,細細一合計便決定是夜十一點鐘進入山莊,原則是劫錢財不傷人。
吃過晚飯,兩人相繼進了秀木鎮(zhèn)中的一家網吧上網打游戲,以此消磨時間。十點半鐘剛過,他們先后離開網吧,各自騎著摩托車向津水河畔駛去。他們把摩托車停入那片樹林子,而后戴著鴨舌帽和墨鏡,蒙著面,一步步向山莊靠攏。暗夜無月,四周一片岑寂。曾小鋒心里直發(fā)顫,拉住蘇懷宇讓他放棄行動。蘇懷宇說,一塊肥肉就要到嘴,放棄了太可惜,要干。小鋒,你是不是嫌酬金少,我再加你一萬,六萬元怎么樣?
曾小鋒被蘇懷宇鼓動著,硬著頭皮穿過一片槐樹林。剛要探頭,只聽得一陣汽車的引擎聲。這么晚是誰開著車子外出?難道是來訪客人的車子?蘇懷宇滿腹狐疑地朝響聲處看,只見夜影中一輛白色轎車疾馳而去。朱勇開的奧迪是黑色的,不是朱勇。兩人躡手躡腳地上了石階,蘇懷宇發(fā)現山莊那扇大門竟半敞著,整個客廳一片漆黑,只有二樓亮著燈光。曾小鋒碰了碰蘇懷宇的胳膊,耳語道,今夜這山莊好像有點不對勁呀。蘇懷宇把一只大拎包丟在底樓樓梯邊,低聲說,咱們先去掉偽裝,上樓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樓上,陳列室的門開著。蘇少康和齊欣的臥室門也開著,書房里透出柔和的燈光。蘇懷宇推開書房門一看,立時僵住了,蘇少康倒在地毯上,好像死了。
曾小鋒說:“懷宇哥,咱們走吧,你叔叔好像被人害了。咱們再干,到時咱們即使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情由?!?/p>
蘇懷宇定神了幾分鐘,決定還是干。
“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既然來了,就干!咱們手腳利索一點就是,鬼知道今夜這里發(fā)生了什么!”蘇懷宇硬拽著小鋒到了隔壁的臥室里。僅一刻鐘工夫,小鋒就用一把特制的鑰匙開啟了保險柜的門,其后兩人將內里的所有東西席卷而去。暗夜中他們避開省道和高架橋,沿著鄉(xiāng)村公路抄近道,一路顛簸著,于凌晨三點多鐘到達金沙盛埠彩云村近旁的小觀山。
孩童時隨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五年,蘇懷宇極為熟悉這里的山山水水。他們在一個隱秘的山洞前的空地上停下,蘇懷宇讓曾小鋒卸下后背的雙肩包。曾小鋒說,干嗎呀?蘇懷宇說,把那六萬元酬金給你呀。曾小鋒說,懷宇哥,你得的現金我看起碼有二三百萬元吧。你得加點給我,給我十萬元怎么樣?還有那金條,給我五根。蘇懷宇說,咱們原先說好的是五萬,后來加到六萬,現在你要十萬元,還要金條,你這小子也太貪心了吧。沒有我一直堅持你還不想干呢。曾小鋒冷冷一笑,說,你神氣什么,沒有我開鎖,你可什么東西也得不到。兩人為此唇槍舌劍,惡語相向。糾纏中蘇懷宇激憤異常,狠狠推了曾小鋒一把,不料曾小鋒猝不及防,重重倒地,后腦撞在身后的一塊巖石尖角上,頓時血濺如注。蘇懷宇急了,連喚小鋒,但曾小鋒已經無語,氣如游絲,眼睛睜得大大的,滿含著懊悔和無奈。
過了許久,蘇懷宇才把曾小鋒的尸體和他的摩托車一起藏進了那山洞。他用泉水清洗了巖石及地上的血跡,而后從后溝摸進了彩云村外婆家。
八
訊問持續(xù)了三個多小時。在蘇懷宇供述的犯罪事實和過程中,有一個情況引起了姜克平的注意。
“你是說,在你們進入山莊時,看見一輛白色轎車從山莊專用車道上開過?”姜克平說。
蘇懷宇點點頭,說:“是乳白色的,具體什么車牌沒有看清楚。反正決不是山莊的車。我叔叔兩部車,一部寶馬,一部奧迪,都是黑色的,而齊欣的車是紅色的?!?/p>
訊問后姜克平回到辦公室,很是疲倦,便躺在沙發(fā)上歇息,但腦海里總在不斷回想著那輛神秘的乳白色轎車。姜克平想,那個時段出現在山莊的車一定有問題,極有可能那開車人就是犯罪嫌疑人。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只聽得門外人語盈盈。眼睛睜開一看天已大亮,于是起身洗漱,去食堂吃了早餐。
八點鐘不到,重案組警員已奉命集中在警隊辦公室了。姜克平把警員分成四路人馬,分別對畢亮、王文穎、沈博、徐立波四人進行調查,詳細了解他們在山莊命案發(fā)生那夜的具體行蹤,以及所擁有轎車的顏色和車型情況。一個多小時后,去了解沈博和徐立波的兩路人馬的警員一起回返了。姜克平有些奇怪。小王解釋說:“姜隊,情況是這樣,山莊命案發(fā)生的那夜,沈博和徐立波應邀參加了陽城工學院師生書畫沙龍成立一周年文藝聯歡晚會。聯歡晚會后兩人又當場為師生潑墨揮毫,活動結束時已近午夜時分?!?/p>
姜克平笑道:“我明白了,你們兩路人馬是在陽城工學院會合了?!?/p>
小王說:“我們還意外獲得了一個情況。本來那天陽城工學院是邀請畢亮、沈博和徐立波三人一起參加活動的,只因畢亮早有日程安排,所以那天的活動沒有去?!?/p>
“那天畢亮有什么安排,知道嗎?”姜克平問道。
“畢亮在青城有個好朋友,眼下創(chuàng)辦了一個奇石珍寶博物館。那天是舉行開館儀式,邀請畢亮前去助興捧場,畢亮自己駕車去了。”
“他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趙什么,我上網查一下。那人在青城名氣很大的。”
“小王,你把那人的姓名、其博物館所在地址和聯系方式都記下來交給小胡,我們倆下午去青城?!苯似秸f。
過了片刻,辛良和小丁的車進了大院,他們是去了解王文穎的情況的。經多方證實,王文穎那天晚上是在哥哥家過的,兄弟倆邀請親朋好友,為母親過七十歲的生日。二三十號人相聚一堂,氣氛溫馨而熱鬧,其樂融融。
午后,姜克平和胡曉云驅車赴青城。畢亮的那位朋友叫趙原,由于興趣使然,他在青城東門開辦了一個奇石珍寶博物館,其規(guī)模和檔次在同類私人博物館中是極為突出的。由于此前田立青局長已與青城的同行通過電話,姜克平倆剛到博物館門前時,一位陳姓警官便大步迎了上來,彼此寒暄一番就走進館內的一個辦公室。陳警官把趙原介紹給二人。
趙原看起來三十多歲,一個對奇石異寶極其癡迷的人。坐定后姜克平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趙原沉吟一會兒,說:“畢亮是我多年的好朋友,而且在青城有不少書畫朋友。這次我建館開館是大事,所以提前半個月就邀請他。”
“那天,畢亮是自駕車來的,他車子是什么顏色?”姜克平問道。
“一輛乳白色尼桑車?!壁w原說。
“那天他離開博物館是什么時候?”
“午后三點多鐘。我煮了一杯藍山咖啡,他只喝了兩口就匆匆走了,好像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p>
“他離開你這兒后,會不會去了青城他要好的書畫界朋友那兒?”姜克平問道。
“昨天我已打聽過了,那天午后畢亮直接回了陽城?!壁w原說。
姜克平離開青城,行至中途辛良來了電話。中午時分,姜克平向辛良和小丁派了新的任務,讓他們午后去一趟畢亮的工作單位市書畫院,找人詳細了解一下畢亮近幾日的行蹤去向。辛良在電話里說,師傅,畢亮可能要出什么事,他已經兩天沒去單位上班,市書畫院辦公室有事找他,打他手機,可他手機一直關著。還有,王文穎來了,正在警隊,他說有事想找你談。姜克平說,你們等著,我們正在返回途中。
王文穎三十出頭的樣子,身高一米八左右,戴著一副精致的眼鏡,舉手投足間透出濃濃的書卷氣。見姜克平和胡曉云走進辦公室,王文穎忙站起身朝兩人點點頭。姜克平手一揚,說:“小王,你坐下吧,坐下說話。你是為畢亮的事情來的吧?”
王文穎說:“是的,畢亮近幾天的一些舉動,很令人不安和困惑。我也弄不清楚,是不是與蘇少康的突然被害對他的精神打擊有關。”
“此話怎講?”
“因為我覺得,自蘇老板被害后,畢亮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坐在書桌前他會長時間地發(fā)愣,無由頭地嘆息和冷笑,而且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起初我以為真是蘇老板的死使他難過之極所致,后來我發(fā)現并不是那么回事。前天晚上畢亮主動約我到云軒坊飯店吃晚飯,其間他幾次欲言又止。我問他,今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說?他點點頭,說,近日我可能要出一趟遠門,去辦點事兒。我問他,你有什么事,怎么神神秘秘的?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后來畢亮用他的車送我回去。臨別時,他突然從后備廂里取出一大卷書畫作品遞到我手里,說,文穎,這是我的五十幅書畫作品,麻煩你幫我保管一下。我說,行,沒問題。從那時分手到現在,我打他的手機,他手機都關著。昨天今天書畫院有事找他也聯系不上?!?/p>
“畢亮的家屬在哪兒工作?”姜克平問道。
王文穎苦苦一笑:“他哪有家屬,這些年他一直單身?!?/p>
“他住在哪兒?”
“我和畢亮雖然親如兄弟,但交往這些年,他卻從未主動邀請我到他家里做客。我只知道他住在本市桃園小區(qū),具體住哪兒我不知道。”
姜克平站起身,說:“沒關系,在小區(qū)物業(yè)管理部門可以查到住戶的具體樓層單元。小王,麻煩你陪我們走一趟桃園小區(qū)行嗎?”
王文穎微微頷首,便起身,姜克平叫了胡曉云和辛良一同隨行。
十來分鐘后,兩輛車駛進了城南的桃園小區(qū)。在物業(yè)管理部門的協助下很快查到畢亮的住室。乘電梯到了門前,一干人叩門許久未見任何動靜,于是姜克平便讓辛良用萬能鑰匙開門。
這是四室一廳的一個偌大居室??蛷d和書房的陳設簡潔而雅致,充滿藝術氣息。書房旁邊有個小房間,姜克平推門而入,內里暗乎乎的,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香燭氣味。辛良伸手摁亮壁燈,燈光下看見北墻上懸掛著一男一女兩幅鑲嵌在鏡框的遺像,姜克平覺得那中年男人很是面熟。
“徐建明,對,是他!”姜克平說,“難道他是畢亮的父親?”
辛良說:“師傅,那下面擺著牌位呢?!苯似蕉ňσ豢?,那下面的一張木桌上供設著二尊牌位,其中一尊牌位上寫著“先父徐建明千古”的字樣。
“徐建明真是畢亮的父親,他隨母姓。”姜克平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師傅,徐建明是誰?”辛良問道。
“我們陽城市房地產行業(yè)的另一個頂尖人物,五年前死于一場車禍。”姜克平說。
“姜隊,這些年一直在傳,說當年是蘇少康用一場精心設計的車禍要了徐建明的命?!焙鷷栽普f。
姜克平說:“我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內情,因為當年發(fā)生車禍的地點不在陽城,而在云城的高速公路上?!?/p>
“如此看來,這兩年畢亮熱心致力于組織成立陽城青年書畫藝術沙龍,與蘇少康頻繁接觸,就是在為他父親報仇創(chuàng)造條件。啊,難道是畢亮毒死了蘇老板?可他們倆關系那么好,簡直情同父子?!蓖跷姆f說。
“小王,那有可能都是假象?!苯似捷p輕嘆了一口氣,說,“不過,蘇少康對畢亮則是真誠的,因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畢亮最終要置他于死地?!?/p>
“師傅,那下一步咱們該怎么做?”辛良問。
姜克平思忖片刻,說:“小胡,小辛,我想現在讓你倆去云城?!焙鷷栽坪托亮键c點頭。姜克平揚揚手又說,“你們即刻啟程,找云城市交警大隊的丁西蒙大隊長,詳細了解當年徐建明出車禍的真相和處理情況。丁大隊長會全力協助你們的?!?/p>
兩人剛上車,姜克平快步走過去,對胡曉云說:“小胡,去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車禍真相告訴我?!?/p>
胡曉云和辛良離開后,姜克平坐上王文穎的車,準備一起去尋找畢亮。車子剛要發(fā)動,王文穎的手機響了,是一個姑娘的聲音。嗓音有些耳熟,王文穎問對方是誰。那姑娘哽咽著說,文穎,我是孫燕呀,我找畢亮已找了兩天,可他一點兒訊息也沒有,兩部手機都關著。文穎,你跟畢亮最要好了,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王文穎說,我也正在找他呀,孫燕,你現在哪兒?孫燕說,我在秀木鎮(zhèn)一個女友家里。姜克平朝王文穎一番耳語。
王文穎讓孫燕把那女友的具體住址告訴他,并說半小時后見面。
“那孫燕與畢亮是什么關系?”姜克平問道。
“他們既是戀人,又是書友?!蓖跷姆f說,“咱們現在就去秀木鎮(zhèn)嗎?”
“去。既然孫燕與畢亮是戀人關系,那她對畢亮的情況了解肯定比一般朋友多?!?/p>
車子剛在秀木鎮(zhèn)農民公園門口的空地上停下來,一個身材高挑的漂亮姑娘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姜隊,孫燕來了?!蓖跷姆f先下了車,隨后作了介紹??吹贸鰧O燕為畢亮的失蹤很傷心,一雙眼睛又紅又腫。三人走進公園,在一張長椅上坐下。
姜克平問道:“孫燕姑娘,你最后一次和畢亮見面是什么時候?”
“前天下午,當時他先打來電話,說要到我家里來。后來他來了,手里捧著一大卷書畫作品。我問他,這是干嗎?他說,這三十幅作品,請你幫我好好保管一下,近日我要出一趟遠門,可能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我問他出遠門辦什么事。他則笑而不語。從那分手后他手機就一直關著。”
“啊,一樣的套路,一樣的內容?!蓖跷姆f嘆息道,“孫燕,前天晚上畢亮也跟我說了同樣的話,咱倆是大傻瓜呀。畢亮是在和咱們作最后的訣別??稍蹅冋l都沒有意識到,唉,真該死!”
“孫燕姑娘,你知不知道畢亮在本市除了桃園小區(qū)外,還在哪兒有房產?”姜克平問道。
“在鏡湖風景區(qū)有一套小別墅,我也只去過兩次。那是畢亮雙休日節(jié)假日去創(chuàng)作的地方。”孫燕說。
“啊,我和沈博、徐立波可都是他最好的哥們兒,居然不知道,他還有一處小別墅在鏡湖?!蓖跷姆f大感意外地說,“這家伙真是個謎。姜隊,我看畢亮極有可能去了那兒!”
孫燕說:“姜隊,王文穎,那我?guī)銈內タ纯?!?/p>
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車過鏡湖旅游商業(yè)街時,但見小吃攤邊人頭攢動,各種叫賣聲和說笑聲不絕于耳。穿過一條林帶,就到了別墅區(qū)。與商業(yè)街相比,這里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綠樹成蔭,暗香浮動,給人一種極為靜謐和安恬的感覺。
這時,姜克平的手機響了,是胡曉云的電話。
胡曉云問道:“姜隊,你們找到畢亮了嗎?”
“還沒有,怎么了?”
“我們覺得畢亮有可能要走極端。據當年處理那場車禍的蔡剛警官說,前幾天畢亮去他家里找過他?!?/p>
“你是說畢亮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五年前的那場車禍,徐建明屬于意外死亡,蘇少康是清白的,他只是好心辦壞了事。”
“你簡要說一說。”
“事情發(fā)生在五年前的年底,那天下著大雪。從江西辦事返回的蘇少康和司機洪大興在云城林茂山高速公路服務區(qū)用餐,遇見自杭州返程的徐建明。當時徐建明患著重感冒,不間斷地咳嗽,渾身出虛汗。在服務區(qū)歇了好長時間,感覺開不了車,便向蘇少康求助。蘇少康沒說二話就安排司機洪大興去開徐建明的轎車,讓大興載著他先走。蘇少康則開著自己的車隨后。誰知十來分鐘后,走在前面的洪大興就意外地出了車禍,快速行駛的轎車沖斷了護欄,墜下近八米高的高架橋,徐建明當場死亡。洪大興受了重傷后也不治身亡。云城法醫(yī)通過尸檢發(fā)現,洪大興是心臟病發(fā)作引起的急性心肌梗塞。照例有心臟病的人不能長時間開車,但為了養(yǎng)家糊口,洪大興對蘇少康隱瞞了自己的病史,以致造成了慘禍?!?/p>
“好,小胡。明白了?!?/p>
車子停在B區(qū)五號別墅門前的空地上。一下車,孫燕便指著身旁不遠處的別墅,道:“你們瞧,那樓上還亮著燈光,畢亮真的在這兒!”
“這兒真不錯,環(huán)境幽雅,空氣清新?!蓖跷姆f感嘆道。
姜克平說:“小王,咱們趕緊進去看看吧?!?/p>
別墅的大門虛掩著,三人魚貫而入。
到了樓上,站在燈光雪亮的客廳里,三人竟直愣愣地一下子僵立在那兒。
姜克平搖搖頭說:“我們來晚了!”
畢亮一身西裝革履,像睡著一般,側躺在長沙發(fā)上,沙發(fā)右邊的紅地毯上有一攤嘔吐物。
姜克平近前細細察看,不由輕聲嘆道:“像是氰化鉀,沒救了,瞳孔已經放大。”孫燕撲地放聲慟哭,邊哭邊說:“畢亮,你為什么要這樣???”
姜克平看到臨窗的墻邊有張小圓桌,桌上有個咖啡杯,杯下壓著兩張紙。
姜克平拿起一看,是畢亮寫給王文穎和孫燕的遺書。
文穎、小燕:
我知道你們會來看我的。可當你們到來時,我已不在人世了。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跟你們告別。我父母死后,在這世上除了平陽老人福利院的奶奶,你們倆即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最親近的人。
這些年,我一直有個心結,要不惜任何代價,為我屈死的父親報仇。此后我費盡心機地組織創(chuàng)辦陽城青年書畫藝術沙龍,因為我了解到蘇少康迷戀書法。我以此為契機跟蘇少康接近,并頻繁出入麒麟山莊,最終贏得了他的好感和信任。
事發(fā)那夜九點鐘,我不請自到上山莊,發(fā)現偌大山莊就蘇少康和尹媽兩個人。我和蘇少康在書房像往常一樣談書法,練書法,他根本不知道我來是伺機報仇的。十點半鐘,我趁他毫無防備之際,用紅木鎮(zhèn)紙砸了他的后腦,他忍痛回身看著我,問道,你到底是誰?我冷笑著說,我是徐建明的兒子。蘇少康說,小畢,五年前的那場車禍事出有因,你聽我解釋。我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說,我只知道那些年,你一直在處心積慮地要除掉我父親。今夜我來,就是為父親報仇的,這幾年跟你交往,我就等著這一刻。蘇少康說,小畢,咱們朋友一場,讓我死前留一個小條幅給你吧。我不耐煩地說,給你一分鐘,要寫你就寫吧。他寫完倒在地板上,我用高濃度氰化鉀溶液毒死了他,出書房門時我把蘇少康寫的小條幅塞進了口袋。離開山莊時尹媽正巧走出她的房間,為了滅口我不得已刺死了她。之后擦去了我的所有痕跡。
夜闖山莊,猶如一場噩夢?;丶液笪蚁戳艘话涯槪^腦清醒了許多。我把帶回的小條幅拿出一看,上面寫著,云城蔡剛警官知道車禍真相。我滿心疑惑地過了一夜,次日一早真的幽靈般地到了云城。幾經打聽,找到了已退休在家的交警蔡剛。蔡剛是當年處理那場車禍的事故科科長。聽完蔡剛的講述,我當即驚得瞠目結舌,失魂落魄。當年受了風寒的父親,回返途中在云城林茂山服務區(qū)恰遇蘇少康,父親已無力開車,便向蘇少康求助。蘇即讓自己的司機洪大興開我父親的車載著他回陽城,誰知洪大興開車上高速不多時就突發(fā)急性心肌梗塞,車墜到數米高的路基下,兩人相繼喪命。法醫(yī)解剖發(fā)現洪大興心肌嚴重缺血而壞死。為了保住這份工作,他對蘇少康隱瞞了自己有心臟病的事實,以致造成了一場慘劇。
天哪!報仇的怒火模糊了自己的雙眼。這些年,對于那場車禍的真相,陽城人以訛傳訛,使我輕信偏信,以致枉殺了蘇先生,還有一個無辜的尹媽。那天夜里蘇先生提出要解釋,可我卻拒絕了。無疑這一拒絕也拿自己的生命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我送給二位保管的書畫作品,權當是永遠的留念。
別為我難過,我只能以此謝罪了。
畢亮 絕筆
姜克平把畢亮的遺書遞給王文穎閱看。在那小圓桌上,還有一個塑料文件袋,姜克平打開文件袋,里面放著兩份文函,都經過法律公證。一份是委托書,委托王文穎將本市桃園小區(qū)那份房產拍賣,所得房款全部捐獻給其奶奶所在的平陽老人福利院;另一份是贈與書,將鏡湖風景區(qū)的這棟別墅贈與女友孫燕。
數月后,蘇懷宇因涉嫌搶劫錢財和過失傷害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在一個風和氣爽、秋意濃郁的下午,蘇少康的私人律師任立海,在姜克平的協助下召集了蘇氏家族的人會聚麒麟山莊。蘇蘭朵因遠在蘇格蘭,委托母親秦珍子到會。
姜克平代表警方向大家通報了山莊案件偵破的結果,隨后任立海律師宣讀了蘇少康生前立下的遺囑。
“本人身故后,遂將陽城升華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中本人所持有的股權歸屬于蘇蘭朵、蘇明康、蘇媛媛、盛蓮芳。麒麟山莊和天怡度假村的本人股權均歸屬于齊欣母子。保險柜內的三百萬元人民幣現金捐給母校金沙一中,建造學校圖書館。保險柜內其他貴重物品亦歸屬于齊欣母子?!?/p>
一月后,在陽城嘉利拍賣行舉辦的秋季拍賣會上,麒麟山莊被一位香港富商競拍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