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冬季，我在這個鄉(xiāng)的派出所已當(dāng)了三年副所。打半年前所長調(diào)走之后，正所一職一直空缺，但局里既沒有把我扶正，也沒有派個正所長來。民警小周就說，錢所，這是局里考驗?zāi)隳兀灰习肽瓴怀鍪裁创髥栴}，這正所就非你莫屬了。我聽了，心里雖比較舒服，可也有一絲擔(dān)心，如果局里派個正所長來，我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去掉那個副字了。妻子和6歲的兒子都在城里，一直盼著我調(diào)回去?？晌腋珠L和幾個副局長的關(guān)系都很一般，在市里更沒有靠山；工作呢，雖說勤勤懇懇，可也沒有什么很出彩的地方，回城，希望很是渺茫。34歲還干副的，這年齡已經(jīng)偏大了。我一個警校同學(xué)在省廳去年就當(dāng)上了副處長。有一天，我從山里檢查采石場的安全工作回來，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要是哪個村子出個什么大案子，我不用請市刑警大隊，自己干脆利索地破了，這政績不就一下子上去了？自己不也就成了全局矚目的焦點人物了嗎？可幾年來，鄉(xiāng)里一直風(fēng)平浪靜。盡管各村也常出些打架斗毆偷豬偷羊的問題，可那是連案都立不了的。

我仍盡職盡責(zé)地干著，過春節(jié)時，也只在家呆到正月初二，我擔(dān)心春節(jié)期間鄉(xiāng)里出事，初三早上就返回了所里。初七這天下午，我去了一家林場查看防火情況，場長執(zhí)意要留我吃飯。我說上級有五條禁令，堅決不吃?；氐剿?，小周用煤氣灶煮了面條，我倆吃了，看電視看到9點多，就聽遠處傳來一聲悶響，接著，連窗戶都震得抖動了起來。

這響聲，不同于一般的開山炸石的爆炸聲，而且，正月初七，也不會有人上山采石，更不會在晚上放炮。我感到了有點兒不對勁兒，忙招呼小周準(zhǔn)備一下，自己動手收拾出發(fā)的物品。

剛過了兩三分鐘，桌上的電話鈴就響了起來。值班的聯(lián)防隊員聽了聽，對我說：“錢所，石窩村發(fā)生爆炸！”

“唔！傷著人沒有？”

“說傷了一個人?！?/p>

“怎么回事？”

“電話掛了！”

“出發(fā)！”

小周駕起213吉普車，就朝七八里外的石窩村開去。

石窩村名副其實，坐北朝南，位于一個簸箕形的山坳里。村子不大，只有百十戶人家。因村里這幾年沒出過什么大案子，我只去過幾次，也只是了解一下治安和防火的情況，安排防范工作。

在車上，我就用手機打石窩村村主任、治保會主任家的電話，但對方的家人都說，他們到爆炸現(xiàn)場去了。我又問，是誰家發(fā)生了爆炸，對方說是村西邊的二牛家。又問，死人沒有。對方說，可能死了一個。

我的心使勁兒往下一沉。

三年了，這個鄉(xiāng)還從沒發(fā)生過兇殺案呢。這起爆炸，是當(dāng)事人不慎引起的，還是人為的？一時猜不準(zhǔn)。

山路很不好走，我催促著小周快開，又對他說小心著點兒，注意安全。半個多小時后，到達了石窩村東頭。

這時，村主任迎上來，說是村西南角二牛家被炸了。我忙問人怎么樣。村主任說，二?？磥硎遣恍辛耍Ｅ畠簺]事兒，二牛的媳婦和剛出生三天的兒子還沒醒過來，可能是給震昏了。我問二牛和二牛媳婦的年齡，村主任說，二牛三十四，二牛媳婦三十一。

我讓他上了車，由他指點著，來到村西南角。還沒下車，借著車燈的燈光，就見那個院子像遭了一顆巨型炸彈的轟炸，幾間北屋全塌了，斷了的房梁和碎磚瓦到處都是。因斷了電，四周一片漆黑，幾個村民燃起了一堆柴草照明。我忙下了車，看到了躺在一張床架子上的一名女子和包在小被里的娃娃。

我問：“二牛和他女兒呢？”

一名村民說：“二牛的大哥大牛，開著車和兩個小伙子送二牛和他女兒去城里醫(yī)院了。”

我打著手電急忙查看了一下現(xiàn)場。房后有一個大坑，很明顯，爆炸點是在此處。村主任說：“看樣子爆炸之后，房子炸塌了，二牛一家四口被氣浪從屋里打出去了。二牛的頭正好撞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泡桐樹上，二牛媳婦娘仨，看來是睡在一張床上，連人帶床被推到了院里。”

這么大的案子，我肯定破不了，就趕緊取出手機，向市刑警大隊值班室報了案。

另外幾名村民說，這一次爆炸可厲害了，后院有三四戶鄰居的門窗都震飛了，房梁也被震斷。東、西、南三面鄰居家的門窗玻璃全震碎了，房墻也震裂了多處。

我留下小周組織人保護現(xiàn)場，又讓村民把二牛媳婦和娃娃抬上我的213，村主任和一名婦女也上了車，好照顧二牛媳婦和孩子。我駕起車，就朝市醫(yī)院飛快地駛?cè)ァ?/p>

在車上，我問村主任：“二牛家里存著炸藥嗎？”

村主任說：“估計沒有，二牛從來沒摸過炸藥。”又說，“看樣子，是有人在他家屋后放了炸藥?！?/p>

我又問：“二牛在村里有仇人嗎？”

村主任說：“沒有。這人老實得跟頭老黃牛似的，從來也沒有跟村干部和鄉(xiāng)親鬧過矛盾?！?/p>

“那，他在外村、外邊有仇人嗎？”

村主任說：“沒聽說過，估計也沒有。他平日里就在山上干活，干完活就回家，很少到外邊去，連丈母娘家去的都不多?！?/p>

“那，二牛媳婦呢？她在村里、外邊有仇人嗎？或者說，有吵過嘴、打過架的嗎？”

村主任說：“這個媳婦，打過了門，快十年了，一直很老實很賢惠。不只是孝敬公婆，照顧家人和孩子，跟鄰居關(guān)系也都處得不錯，沒聽說她跟誰家鬧過矛盾?！?/p>

雖然對現(xiàn)場沒來得及全面勘查，對案子還沒有全面調(diào)查，但一團團的迷霧已朝我襲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醫(yī)生從急診室里出來了，對我說：“男的不行了，當(dāng)場就死亡了，是頭部給撞壞了。女的已經(jīng)蘇醒過來了，但還不能說話。”

護士說，二牛已經(jīng)送到太平間去了。

我問：“孩子呢？”

醫(yī)生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急救室里響起了一陣“嗚哇——嗚哇——”的娃娃哭聲。

村主任說：“這孩子真是命大！出生才三天，挨了這么大的一炸，居然一點兒事沒有！”

這時，那個陪著來的婦女背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過來了，說是二牛的女兒。女孩受了爆炸的震動和驚嚇，還迷迷糊糊的。農(nóng)婦把她送進了二牛媳婦所在的病房。

農(nóng)婦出來后，我問她：“大牛呢？”

農(nóng)婦說：“他掛念著村里家里，先開車回去了?！?/p>

等看到石窩村時，天已經(jīng)亮了。刑警大隊的三中隊隊長和另外兩名干警已在現(xiàn)場勘查?，F(xiàn)場雖炸得亂七八糟，但情況并不太復(fù)雜。這次爆炸，作案者用的炸藥是不少的，估計要在30斤左右，也許更多一些。

那么，是誰制造了這起爆炸案，又是誰為什么要炸二牛家呢？我分析，如果沒有深仇大恨，作案者是不會采取這種極端的手段的。這種動機的目的，就是要毀滅整個二牛家。

我和三名刑警碰了一下頭，湊了湊情況，先分頭在村里查了三戶擁有炸藥雷管的農(nóng)戶。這三戶跟二牛家和二牛父母家都沒有過矛盾。不要說矛盾，他們平時跟二牛家根本沒有來往。

又到二牛父母家了解，也沒查到什么線索。

刑警三中隊隊長和一名刑警又去了二牛妹妹的婆家后寨村了解情況，二牛妹妹說她初六回了一趟娘家，又到哥哥家看了看嫂子和剛出生的侄兒，但談不出任何與案子有關(guān)的情況。

聽村民說，大牛開車回來了，我就去大牛家。村主任說，大牛在十年前就下了海，把山里的山楂、栗子、核桃、柿餅往山外倒，每年能掙個三四萬，是村里的首富。他家最先買上了冰箱彩電，最先買上了農(nóng)用車，還把一對兒女送到了城里上學(xué)。平日里，他大多數(shù)時間跑外，只媳婦一個人在家。

大牛家果然與其他簡樸的農(nóng)戶家不同，院子很大，院墻很高，連門樓都上著紅瓦，門樓里停了一輛藍色的農(nóng)用車。院里有一溜高大寬敞的北屋，足有六間。兩邊還各有兩間，看來是給兒女住的。院子里的泡桐樹上，拴了一條又高又大豎著耳朵的大狼狗。大狼狗見我進來又蹦又跳，汪汪大叫。

大牛四十三四歲，個頭有一米七，短頭發(fā)又黑又密，粗眉大眼，體格健壯，穿一件皮夾克，一雙看上去挺高級的皮鞋。

大牛媳婦呢？雖說人不可貌相，但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卻不太美好。個頭不矮，骨架挺大，面色黝黑，顴骨挺高，特別是一雙大眼睛，看人的時候直直的，讓人心中猛地一驚。

她斜著看了我一眼，就進了里間。農(nóng)村媳婦不懂禮貌，情有可原。這種情況，我以前經(jīng)常碰上。我問了大牛一些情況。他說聽到爆炸聲時，他正在家里，當(dāng)時還不知道是誰家發(fā)生了爆炸，他跑到現(xiàn)場時，才見是二牛家。當(dāng)時，現(xiàn)場已有好幾個人在救人，他又急忙跑回家，開來了農(nóng)用車。說著，就哭了起來：“我這個兄弟，這么年輕就走了，太可憐了！”

我又問了二牛兩口子有沒有仇人，在村里和外邊都跟哪些人發(fā)生過矛盾，大牛都說沒有。我又問二牛兩口子關(guān)系怎么樣等情況，大牛講的跟村主任講的都差不多。

他又說，他和二牛雖是叔伯兄弟，可跟親兄弟一樣。二牛無能點兒，他還常常幫幫他?！靶值軅兟?，應(yīng)該的?！?/p>

我又讓大牛把媳婦叫出來。問她，你知道二牛跟誰有仇不？二牛媳婦跟誰有仇不？大牛媳婦開始一言不發(fā)，后來冷不丁冒了一句：“俺知不道！”又進了里屋。當(dāng)?shù)厝硕剂?xí)慣地把不知道說成“知不道”。

談到最后，大牛講了一個情況：二牛媳婦在嫁給二牛之前談過一個對象，即男朋友。那個小伙子長得不錯，還是二牛媳婦的初中同學(xué)，小伙子老追二牛媳婦。二牛媳婦當(dāng)時嫌他太窮，沒跟他，其實，當(dāng)時二牛家也不怎么富裕。二牛媳婦結(jié)婚后，那個小伙子還曾在村外邊等過她。

唔，這倒是一條挺重要的線索！會不會是那個小伙子對二牛媳婦嫁了別人，一直懷恨在心，要報復(fù)她一家人呢？

我問：“那個小伙子是哪兒人？”

大牛說：“好像是東溝村的?！?/p>

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刑警三中隊隊長，隊長一聽，忙派一名刑警去東溝村了解這個姓劉的小伙子的情況，順路再到二牛媳婦的娘家西溝村了解一下。

查到中午12點，案子沒有任何進展。

我想，二牛媳婦大概身體好多了，得找她去了解一下情況。

二牛媳婦雖頭上纏著繃帶，還扎了一條戴孝的白布，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的，但仍看得出人挺年輕。粗眉大眼，方圓臉蛋。加上又剛生了孩子，體態(tài)飽滿，是農(nóng)村中挺健康挺俊秀挺利索的那種媳婦。

我問了她一些事發(fā)前的情況，又問她家有沒有仇人，她低著頭，說沒有。又問她男人跟外人發(fā)生過矛盾沒有，她也說沒有。又問她公婆有沒有仇人，她翻來覆去老是那兩個字——沒有。

這就奇怪了。沒有仇人，怎么就有人爆炸她家呢？而且用了那么多的炸藥。我說：“你再仔細(xì)想想，有沒有人對你家有意見，要報復(fù)你們?！倍Ｏ眿D這時抬起頭來，用挺好看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以為她要說什么了，不料她又把頭低了下去。

我說：“你好好想想，你丈夫已經(jīng)被人炸死了，你女兒現(xiàn)在還沒脫離危險，你出生才三天的兒子也差點兒丟了性命，你就不想為你丈夫報仇嗎？”

二牛媳婦低著頭，仍沒有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她才唉了一聲，說：“原先，沒生這個孩子的工夫，俺三口是在那張大床上睡的，冬天在一塊兒還暖和。打生了娃娃，二牛怕壓著擠著孩子，就自個兒上小床上去睡了。要是初七那天晚上，他也在大床上……”說著，就抽泣起來。

我又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她原先談過的那個劉姓的男朋友，最近又來找過她沒有。她回答得挺坦然，說剛結(jié)婚的工夫，小劉來過一次，也是他在村外等著，讓妹妹到她家里叫她。她見了他，讓他以后不要來了，打那，就沒再來。

我問：“他會不會報復(fù)你們呢？”

二牛媳婦說：“不會，那個人心挺好的。后來，聽說他去了廣州打工，在那邊混的不錯?！庇謬@了一口氣，“當(dāng)初，我是該跟他的，俺倆同學(xué)三年，感情挺好，是俺娘高低不愿意。”

天色已暗了下來，我匆匆回了趟家。妻子剛下班，兒子在小桌旁做作業(yè)。我跟妻子兒子說了幾分鐘話，就說還要去查案子。妻子問：“你不在家吃飯了？”我說不吃了。妻子挺依依不舍的，就對我使了個眼色。兩口子進了臥室，妻子就摟住我的脖子親起我來。一時，我也很想在家住一晚上，但還是慢慢推開了她那柔軟的身子，說：“案子破了，再回來好好慰勞慰勞你！”妻子笑了笑，就讓我?guī)狭艘淮蠖党缘淖吡恕?/p>

山村被一大團濃濃的炊煙籠罩著，空氣中似乎還可以聞到火藥味兒和血腥味兒。

跟三中隊隊長碰了碰頭，他說也是一無所獲。去查那個劉姓小伙子的刑警這時回來了，說那小伙子幾年前就去了廣州，不具備作案時間和作案條件，到二牛媳婦娘家了解，也沒什么新情況。

晚上，我在村里再次調(diào)查。二牛西鄰的一個40多歲的三嫂長嘆了口氣，說：“二牛媳婦平時跟我關(guān)系很好，無話不談。她打生了個女兒以后，婆婆對她一直不大好，嫌她沒生個兒子，斷了她家的后。二牛雖對她沒說啥，可也總不如生個兒子高興。這不，閨女漸漸地大了，上學(xué)了，按政策，他們可以再要個孩子。二牛還去領(lǐng)了個娃娃票，可過了一年，二牛媳婦卻總是懷不上，婆婆就更鼻子不是鼻子，臉不臉的，常到二牛家來罵罵咧咧，二牛媳婦就到俺家來哭過好幾回。我問她，二牛不行嗎？她說，還行，雖說大不如七八年前了，可是還行。為了懷娃娃，兩個人計算好了日子，二牛憋上四五天，就做一次，可做了十幾次，就是懷不上。我就說，那你們?nèi)メt(yī)院查查吧，看看是誰的事。開始她不好意思去，我說，你不好意思去查，可你那肚子也不好意思給你懷娃娃哩！她還是猶豫了好多天，沒去。直到這天，婆婆坐在她家院子的天井里，使巴掌拍著地，一邊哭一邊說自己命苦，跟哭喪似的，她實在忍不下去了，第二天就拉著二牛去了市醫(yī)院?！?/p>

“結(jié)果怎么樣？”

“傍黑天，她來到我家，一進門就哭了起來。說醫(yī)生給查了，她沒問題，是二牛有問題，又說，這病不大好治，但還是給開了一些藥。我就安慰二牛媳婦說，二牛總是還年輕，堅持吃藥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恢復(fù)了。二牛媳婦這才不哭了。我又悄悄地問她二牛是怎么回事。二牛媳婦說，俺也不大明白，一個可能是他前幾年太猛實了，晚上老找俺，還有就是三年前夏季的一天，他在地里鋤棒子（玉米），老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還有把子（冰雹），他也不知道在石洞里避避，冒著雨跑回了家，生了一場大病。打那勁頭兒就小多了?！?/p>

“可，這不他們又生了個兒子嗎？”

“是啊，去年剛?cè)胂?，二牛媳婦紅光滿面地來找我說她懷上了。我一聽也很替她高興，就問，二牛好了？二牛媳婦紅著臉說，是。我問，吃了啥靈丹妙藥治好了？她說，一冬天沒讓他出去干活，吃了飯就歇著，又吃了幾十個偏方，沒想到竟然懷上了。打懷了娃娃后二牛也不讓她干重活了，她婆婆態(tài)度也變了，不但不罵她了，還天天上她家來幫著做飯，照顧孫女，收拾家。眼看著二牛媳婦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我就對她婆婆說，肯定是個?。▋鹤樱?！她婆婆那滿臉皺紋笑成了一朵花，二牛也去城里給她買些補養(yǎng)品來。這不，正月初五，二牛媳婦臨產(chǎn)了，二牛把她送到了鄉(xiāng)醫(yī)院。生下來還真是個兒！這下子可了不得了！她婆婆當(dāng)時就跪下給醫(yī)生磕起頭來了，磕得咚咚響。她公公高興地喝醉了，拎著個酒瓶子在街上邊走邊笑邊哭，說俺也有孫子了！俺也有孫子了！誰說俺絕戶了誰是王八蛋！誰知道，大年初七晚上就發(fā)生了爆炸。唉，俺這個二牛兄弟呀，也太沒福氣了！是不是這個娃娃命硬，克了他爹呀！”

說著，三嫂流起淚來。

聽三嫂說了這么多，我想，這些情況，跟這起爆炸案有沒有關(guān)系呢？

第二天上午，我又趕到了市醫(yī)院，去找二牛媳婦。二牛媳婦見我來了，有些驚恐地看了我一眼，忙又低下頭去。她女兒已經(jīng)沒事兒了，坐在床邊看一本畫書。但任我怎么問，二牛媳婦只是說沒有，知不道，再就是用手撫摸著娃娃的臉和腦袋，不住地掉淚?？晌矣幸稽c兒感覺，那就是，二牛媳婦一直沒有看著我說話，老是低著頭。這是農(nóng)村媳婦的膽怯，害羞，還是失去了丈夫過于悲痛？還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我還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二牛媳婦好像知道這起爆炸的原因，可她卻不愿說。

兩天過去了，案子仍沒有任何進展。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駕車趕到了鄉(xiāng)派出所，聽了刑警三中隊隊長和我的案情調(diào)查匯報，他緊鎖著眉頭說，上級對這個案子很重視，多次來電話詢問，因為，這種惡性的爆炸造成一死三傷的大案，近十幾年來，本市也只出現(xiàn)過這一起。雖然他沒有批評我，因為，這么大的案子，應(yīng)該由刑警大隊來負(fù)責(zé)偵破，我只提供好服務(wù)和配合好就盡到了職責(zé)，但我卻老覺得挺內(nèi)疚，起碼對爆炸物品的管理，我就負(fù)有重要責(zé)任。我想，我應(yīng)該偵破在我的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的這起重大的案件。如果案子讓我破了，那該是多么的理想?。?/p>

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老睡不著。直到翌日零點，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見的也全是這個案子。突然，二牛媳婦抬起頭來，驚恐地看了我一眼，我一下子坐了起來。二牛媳婦是唯一能提供線索的當(dāng)事人，我多多少少有一點兒預(yù)感，案子的突破口就在她這里。對了，還得找她問問去，他們一家，如果與外人無怨無仇，別人怎么會爆炸她家呢？

我匆匆起了床，臉來不及洗，駕車就朝市里奔去。進了城，看看表，才4點多鐘。這個時間，到醫(yī)院去找二牛媳婦，不太合適，想了想，方向盤一打，回了家。

為了安全起見，妻子晚上都在里邊反鎖了門，我用手機打了個電話，妻子來開了門，見了我，又驚又喜。兒子在另一間屋里睡，沒醒，我抱起妻子，進了臥室，輕輕地卡上了門鎖。

7點半，我來到了醫(yī)院。二牛媳婦的精神已好多了，臉上還有了些紅潤，娃娃在被窩里酣酣地睡著，女兒已被接回爺爺奶奶家了。我跟她又談了一陣子，直接就問她：“你就不想給你丈夫報仇？”

這句話，我已經(jīng)對她講過五遍了。前四遍，她聽了之后，似乎有所觸動，但都沒有說話，這一次，她聽了之后，身子動了一下，突然抬起了頭，仰起了臉，說了一個字：“想！”

“那，你說，是誰炸了你們家？”

二牛媳婦猶豫了一下，反問我：“我說了，你們公安能給我保密不？”

我心中一陣欣喜：“能，肯定給你保密！”

二牛媳婦又問了一句：“真的？你真保密？”

我心中更加欣喜：“絕對！”

二牛媳婦長舒了一口氣：“你們要是找兇手，這事兒，就是大牛兩口子干的！”

此言一出，我大為愕然：“為什么？你為什么說是他們干的？”

二牛媳婦用手摸摸身邊娃娃的頭，說：“因為，這個孩子，是大牛的！”

??！

雖說我一直想當(dāng)福爾摩斯、大偵探波羅、神探亨特，還老認(rèn)為自己智商不低，但根本沒想到這一點。

“怎么回事，你說吧！”

病房里靜悄悄的。為了能讓二牛媳婦放心地講講這個情況，我沒有記錄。我相信，我的記憶力比速記的還要全面。

其實，二牛的不育癥根本就沒治好。吃了幾個月的藥，小兩口又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二牛的情況還是老樣子，沒有好轉(zhuǎn)。又吃了幾個月的藥，小兩口又去檢查，醫(yī)生說二牛的情況還是老樣子，并說看來是不大好辦了，并建議他們到省城的大醫(yī)院去做個人工授精手術(shù)，就能懷上個孩子。

二牛卻以為這種手術(shù)是媳婦要與別的男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才能懷上。以前，他就聽村里一個在海南打過幾年工見過大世面的本族兄弟說，做這種手術(shù)，是女的先進手術(shù)室，讓護士用紗布一層一層地蒙上眼睛，再脫了衣裳，躺到手術(shù)臺上，然后，護士再把那個早用紗布蒙上眼的“種”男人，從別的屋里領(lǐng)進來，做“手術(shù)”時，醫(yī)生護士就在一邊守著，還不準(zhǔn)兩個人說話。如果做一次懷不上，還要做好幾次，直到懷上了為止。女方懷上了孩子，也永遠不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是誰。就這樣，人工懷一個孩子，得花三四萬塊錢。

小兩口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地回了家，二牛坐在門檻上，竟雙手抱住頭，嗚嗚地哭了起來。這時，二牛媳婦走過來抱住她，紅著臉說：“要不，咱去省城大醫(yī)院做個人工手術(shù)？”

二牛一聽，一把把媳婦推了個趔趄：“我的女人，誰也不能碰！你上醫(yī)院去查，讓那個男大夫那么查，我都想殺了他。你還想讓別的男人給懷上個孩子？再說，咱上哪里去討還三四萬塊錢？”

這次的合計不歡而散，但過了些日子，二牛的腦子卻有些開竅。是啊，自己不行又不愿上大醫(yī)院去做人工手術(shù)，就不能借個孩子么？借外人的不行，那么借自己家里的人的呢？借了自己兄弟們的，孩子照舊是本家的血脈。這種事以前是聽說過的，鄰村就有這么生兒子的。那么，借誰的呢？他首先想到了大伯家的哥哥大牛，可這口又怎么開呢？之后，又想到了幾個沒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有兩個兄弟小叔子還常給二牛嫂子開個葷玩笑?！靶∈迳?，沒大沒小?！庇袀€小叔子長得眉清目秀，個子高高的，還是高中畢業(yè)，倒是最佳人選，他媳婦生的也是個男孩，已經(jīng)3歲了?？墒牵趺锤f呢？

這天晚上，小兩口進了一個被窩后，二牛就忍不住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媳婦。媳婦一聽，羞得一把揪住了二牛的耳朵。二牛說：“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然，咱娘老是來哭來罵，咱在村里也老抬不起頭來。”又講了自己的一番打算。二牛媳婦被他說動了心，雙臂摟著他的脖子，說：“我要是跟大哥懷上了，你可不能罵我不要臉！生了孩子不管是妮兒是小，你都不能歧視！”二牛說：“那個絕對！你給我生了兒子有功，我還得殺雞宰羊犒勞你哩！”“那，要是個妮兒哩？你就不理我了？”二牛說：“要是個妮兒，也是咱家的一口人。你照樣有功，我照樣對你好！”“你！”二牛媳婦把臉貼在二牛的胸膛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打那，二牛兩口子就悄悄地尋找機會，并計算著二牛媳婦受孕的時間。這期間，二牛還請大哥大牛到家來吃過一次飯。二牛媳婦給炒了幾個菜，倒上了酒，就上西屋里去了。弟兄二人喝了個半醉，二牛就把自己不大行，上醫(yī)院看病的情況說了一遍，又說：“醫(yī)生說可以讓你弟妹去做個人工手術(shù)，可我這個腦子里老是別不過這個勁兒來，我不愿讓她，懷個人家的孩子啊！”

話說到這里就打住了。大牛隱隱約約聽出了點兒什么，但也沒再往深處去想。

可那之后，大牛感覺到了，二牛媳婦見了他就臉紅，跟他說話，也挺拘謹(jǐn)?shù)?。有一天，二牛媳婦發(fā)現(xiàn)大牛西裝上的一顆扣子快掉了，就讓他脫下來，還拿二牛的軍大衣讓他披上，說別涼著了。二牛媳婦給縫牢了扣子，又拿著西裝，親手給他穿上。大牛就想，自己要是有這么一個老實溫柔俊俏的媳婦，那該多好啊！家里的那一個，雖說對自己對孩子都不錯，可論長相論脾氣都遠遠比不上這一個。還有，二牛媳婦比自己的媳婦小八歲哩！大牛雖然有點兒心動，但在二牛媳婦面前，仍是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大伯哥樣兒。這些年他做買賣老跑外，也從來沒去路邊按摩店找過小姐。他覺得干那事兒下賤。

去年春上的一天，二牛聽說八里外的一個堂姐的婆婆病了，就約大牛去看望。大牛拎了一大兜禮物，開上車，來到二牛家門口。二牛卻說胃疼去不了了，讓媳婦跟大牛去。二牛媳婦就拎上一籃子雞蛋，一籃子核桃，上了大牛的農(nóng)用車。

中午，大牛在堂姐婆家酒足飯飽之后，下午三點多才開上車?yán)隙Ｏ眿D往回返。開了一段路，二牛媳婦問：“哥你行不？不行就歇歇再開？”大牛說：“不要緊，沒喝多，慢慢開，保證不會把你翻溝里去?！?/p>

車子駛?cè)肓艘粭l狹長的山谷。大牛乘了酒興，突然問了一句：“二牛還是不行？”

二牛媳婦臉兒一紅，“嗯”了一聲。

大牛說：“那得想想辦法耶！”

二牛媳婦說：“沒法子呢！”

兩個人就都不說話了。

車子又拐了幾個彎，駛近了一片槐樹林子。大牛說：“我方便一下?！本桶衍囃Ｔ诹寺愤叄铝塑?，進了林子。出來時，卻不見了二牛媳婦，東張西望了一番，仍不見人，想喊幾聲又覺不妥，就琢磨她可能也方便去了，別在林子里迷了路，就又去林子里找。找了一陣子，仍不見她的影子，心想，這個弟媳是在林子里迷了路，還是讓野狼拖了去了？近幾年，這山里又有了狼，又想，要是狼拖她，她就不叫喊嗎？胡思亂想著，忍不住輕聲喊了幾聲：“老二家！”

這時，忽聽背后有人應(yīng)了一聲。他轉(zhuǎn)過身來，卻見二牛媳婦站在一棵翠綠的槐樹下邊，沖著他羞怯地笑著。大牛猛地從她的眼神里意識到了什么，他頭重腳輕，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

回到家，二牛見了媳婦的神態(tài)，心里已明白大半。但還是把她叫進了里屋，問：“成了？”媳婦紅著臉，點點頭。

大牛打那天以后老是不放心。這天下午就借口串門到二牛家來看看。二牛見大牛來了，說去地里澆麥子，扛上把鐵锨就走了。二牛剛走，二牛媳婦就閂上了院門，回到屋里，又閂上了房門。

但到了二牛媳婦懷孕四個月的工夫，這天大牛媳婦卻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了，劈頭第一句話就問她懷的孩子是誰的。二牛媳婦一怔，說：“是俺二牛的呀！還能是誰的？”大牛媳婦撇撇嘴，說：“二牛的？二牛有這個本事？”二牛媳婦說：“就是俺二牛的。他吃藥吃好了！”大牛媳婦干脆攤了牌：“大牛都跟我說了，這孩子是他的。老二家，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如果還要臉，就把這孩子打了去。要是你不去打，我就讓你臭滿莊！”二牛媳婦說：“這孩子絕對是俺二牛的。大嫂你別亂猜，大哥是喝多了，說胡話?！庇终f，“大嫂，這事兒你對外別亂說，說了咱兩家子都丟人！”大牛媳婦橫眉怒目，說：“好！你不去打，你就等著好看吧！”

二牛媳婦知道大牛媳婦的厲害，二?；貋砗?，就對他說了。二牛說：“別理她！咱先生了再說！”打那，大牛是不敢再上二牛家來了，可大牛媳婦又上二牛家來過好多次，還是逼著二牛媳婦去流產(chǎn)。二牛媳婦仍是堅決不去。二牛也不大去地里干活了，常在家里當(dāng)媳婦的護花使者。說來也奇怪，二牛在家的工夫，大牛媳婦來了就走。

“恨得她那個樣兒，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倍Ｏ眿D的這句話結(jié)束了對我的講述。

那么，就因為生了這個娃娃，大牛和大牛媳婦就要置二牛一家于死地嗎？二?？偸撬麄兊挠H叔伯兄弟，娃娃還是大牛的親兒子呢！他就下得了那么大的狠心？如果二牛媳婦的猜測屬實的話，這可是一樁離奇的兇殺案！是大牛去點的炸藥，還是大牛老婆去點的？他們的炸藥又是從哪兒弄來的呢？

甭管怎么樣，現(xiàn)在我別無選擇。盡管我手中還沒有一點兒證據(jù)證實就是大牛兩口子實施了爆炸，可二牛媳婦總是提供了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我當(dāng)即駕車返回了鄉(xiāng)派出所。刑警三中隊隊長和另外兩名刑警因又有別的案子，暫時回大隊去了。我叫上小周，開上213，來到石窩村大牛家，把這兩口子請到了派出所。

我和小周先給大牛談話。大牛開始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講爆炸現(xiàn)場的情況，二牛的經(jīng)濟情況。之后，我單刀直入，問二牛兒子的問題，大牛一下子怔住了，張大了嘴，過了好一陣子，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那，那可能是二牛的病好了，給他媳婦懷上了吧?！?/p>

我冷笑了一聲：“是這樣嗎？你怎么知道二牛有病？二牛媳婦的兒子，真的是二牛的嗎？”

大牛是個極聰明的人，看我的表情，聽我的口氣，就明白借娃娃的事我已經(jīng)掌握了，但他卻仍不講實質(zhì)性的問題。我就讓人把他領(lǐng)到一間屋里，看著他，別出什么問題，又把大牛媳婦叫來訊問。

不料，大牛媳婦一進門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扯著長腔，聲聲嚎哭起來：“俺那可憐的兄弟耶！你的命為啥這么苦耶！俺可是冤枉煞了耶！”

等她哭的聲兒小了些，我問她：“又沒說你干了些啥壞事，你冤個啥？”

大牛媳婦從地下爬起來，整整衣服，坐到椅子上，瞪著一雙挺嚇人的大眼睛，說：“你都把俺抓到局子里來了，還說不冤枉俺！”

我有點兒哭笑不得：“我們這是叫你來談話，既不是拘留，也不是逮捕。派出所也沒權(quán)力逮捕人?！蔽野l(fā)現(xiàn)，大牛媳婦的臉上眼里一點兒淚也沒有。

這時，大牛媳婦走過來，拿起小周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看來是剛才假哭哭得嗓子干了。

切入正題，大牛媳婦的嘴硬得很，問什么，都說“知不道”。

讓人把大牛媳婦帶走，又把大牛叫來問。

如此這般地問了將近一天，但大牛、大牛媳婦什么都不說，把我、小周都累得精疲力盡。我想，難道案子剛剛有了點兒眉目，就再也攻不開了嗎？突然，我心生一計，對大牛說：“既然你說二牛的兒子是他的，那么咱們?nèi)メt(yī)院做個DNA，做個親子鑒定，怎么樣？”

大牛一聽，頓時怔住了，頭上開始出汗，過了大約三四分鐘，把手?jǐn)[了擺，說：“別！別去！不做D啥A！”

我問：“為什么？你既然很清白，為什么怕做親子鑒定？”

大牛長嘆了一口氣，垂下了頭，說：“我對不起全世界的人！”

之后，他開始交代作案經(jīng)過。

二牛媳婦有了喜，開始大牛媳婦還挺高興的?？珊髞?，嗅覺極為靈敏的她卻覺得不對勁兒了。以前，二牛媳婦來對她說過，醫(yī)生說二牛不行了，可二牛媳婦怎么又懷上了？特別是這兩三個月，大牛老上二牛家去，更令她生疑，過去，大牛怕二牛來借錢，還老躲著他的，這陣子，怎么跟他走得這么近了？她又猛地想起，那天大牛用車?yán)Ｏ眿D去走親戚，一是回來的挺晚，二是他衣裳上還沾了不少碎草和草種子，鞋上也凈是泥土，就更覺得可疑。

這天晚上，大牛媳婦就翻來覆去地審問大牛，問他跟二牛媳婦有沒有事兒。大牛架不住老婆的圍追堵截，又想幫兄弟生個孩子，也沒啥了不起的，還給本家本族做了貢獻呢，就如實招了。不料這一招麻煩大了，大牛老婆三天兩頭去逼著二牛媳婦流產(chǎn)。

大年初五，二牛媳婦生了個娃。過年生子，雙喜臨門。二牛家歡天喜地，鄉(xiāng)親鄰居端了雞蛋小米去賀喜，只有大牛躲在家里縮著腦袋抽悶煙。大牛媳婦氣得火冒三丈，大罵二牛媳婦生了個狗雜種、私孩子，又大罵大牛老流氓老種牛不要臉，再罵那個小雜種活不上一天就得死。

大牛難以忍受老婆的咒罵，第二天出去躲了一天。傍晚回到家，媳婦就逼著他“使炸藥把那個小雜種震死”。大牛開始不干，但架不住老婆的威逼怒罵，只好聽從了命令。初七晚上8點多，月黑風(fēng)高，大牛背上了存在家里的40多斤炸藥和幾十顆雷管，來到了二牛家房后。大牛媳婦在路口站崗放風(fēng)，大牛哆嗦著雙手，用打火機點燃了長長的導(dǎo)火索，兩個黑影迅速離開了二牛家房后。導(dǎo)火索咝咝地噴射著藍黃色的火苗，朝雷管炸藥蔓延過去。兩個人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聽身后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連腳下的石板路都震得抖動起來，就像發(fā)生了一場大地震。

大牛說完，雙手抱住了腦袋。攻下了大牛，案子基本上破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讓人帶走大牛，又讓人把大牛媳婦帶進來。我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骸俺跗咄砩?，你和大牛是幾點去的二牛家屋后頭？”大牛媳婦愣住了，一雙大眼瞪得更大。我又重復(fù)了一遍：“初七晚上，你們幾點去的二牛家屋后頭？”

大牛媳婦緩過勁兒來了，說：“俺根本就沒去二牛家！”“沒去？”我不容她再琢磨心眼兒，又問，“大牛放好炸藥之后，是不是你點的火？”大牛媳婦的腦子這次沒反應(yīng)過來，忙說：“不是不是！”我緊逼一句：“怎么大牛說是你點的火呢？”大牛媳婦急了，說：“他放狗屁！就是他點的！他使打火機點的！俺根本就不會點炸藥！俺從來也沒點過炸藥！”

我冷笑了一聲：“說吧！你們?yōu)樯兑ㄋ滥阈值埽俊?/p>

大牛媳婦哭了，說：“俺根本就沒想炸煞（死）俺兄弟！俺怎么舍得炸煞（死）俺兄弟呀！俺是想放點兒藥，震煞（死）那個孩子！俺就是恨那個小私孩子！沒想到把俺兄弟給炸煞（死）了！這兩天，俺一直很后悔啊！公安同志，下回，俺可不敢了！”又說，“公安同志，俺愣想俺那倆孩子??！俺啥都跟你說了，你讓俺回家看看孩子，給他們做好飯，再回來，行不行？”

我如釋重負(fù)，剛要去給副局長和刑警三中隊隊長打電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問：“那個孩子既然生下來了，又是你男人的親兒子，你怎么就下得了那么大的狠心，要把他震死呢？”

大牛媳婦哭著說：“公安同志，你不知道哇！這孩子長大了，二牛和二牛老婆不讓他來分俺家的財產(chǎn)??？你說對了，他也是俺男人的親兒?。《煽谧泳褪茄奂t俺家的屋、汽車、電視機，才讓俺男人給他生個兒?。　庇謮旱土寺晝?，說，“俺還有5萬塊錢的存款哩！”

案子雖然破了，后來我也受到了局里的表彰，但我的心卻異常沉重，我甚至忘記了案發(fā)前要搞出政績來達到扶正或調(diào)回市局的那個俗不可耐的念頭。我在想，如果二牛夫婦到省城的醫(yī)院仔細(xì)地咨詢一下，做個人工授精的手術(shù)，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生個兒子或女兒了嗎？或許，醫(yī)生還可以用二牛的種子呢。如果二牛到大醫(yī)院找名醫(yī)治好了自己的病，就更不會有借娃娃那一個越搞越復(fù)雜的問題了。

這一場悲劇的發(fā)生，本來是可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