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上午，中國國際文化影像傳播有限責任公司位于北京環(huán)球財訊中心10層的會議室里座無虛席。美國著名紀實攝影師、普利策獎得主、弗羅里達大學教授約翰·坎普蘭（John Kaplan）站在會議室一角，一邊整理即將要展示的圖片故事，一邊和慕名而來的攝影師們愉快地交談。他的中國妻子任莉當仁不讓地擔任起他的私人翻譯。他們的一雙兒女麥克斯和科瑞娜正是頑皮的年齡，不時拿出紅色小相機，好奇地打量著圍繞在父母身邊的人。

約翰·坎普蘭這次是應《攝影世界》的邀請，在京舉辦題為《表達真相的要義：誠實、公正》的講座。講座分為上下午兩場，上午他與聽眾分享了專題力作《消逝中的傳統(tǒng)》、《苦難中生還》、《古巴表情》、《俄羅斯——幻滅少年時》及曾獲普利策獎的《21歲美國人》的拍攝經(jīng)驗；下午則放映了他最新的多媒體紀錄片《那不像我想象的》，并和觀眾就紀實攝影發(fā)展、多媒體項目的創(chuàng)作等問題進行了現(xiàn)場交流。

鏡頭中的世界

“我看得越多，就發(fā)現(xiàn)自己所知越少?！奔s翰·坎普蘭認為這句話可以成為他的名言。多年來，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快速發(fā)展的西藏、窮苦的玻利維亞、戰(zhàn)亂的西非、斑斕的古巴、轉型時期的俄羅斯……社會中“存在的陰影”讓他倍感震驚，作為一名有正義感的攝影師，他將鏡頭對準這些社會真相，希望以一己之力為這些人做些事情。

一次次或愉快或驚險的拍攝經(jīng)歷讓上午的講座高潮迭起。全世界少數(shù)民族的獨特文化正在一點點地被工業(yè)化生產(chǎn)所吞噬，這正是《消逝中的傳統(tǒng)》這組圖片故事的拍攝背景?？财仗m希望能在照片中保留一部分正在消逝的傳統(tǒng)，于是他去了中國、玻利維亞、泰國等國家的偏遠地區(qū)，仔細地記錄下那里的風土人情，嘗試從人們的日常服飾、生活用具等細節(jié)來展示傳統(tǒng)文化殘存的美麗。他有一幅作品是在一座瑪雅人聚居的小島上拍攝的，晨曦在薄霧中彌漫出誘人的玫瑰紅，漫染了整片草坪，當?shù)厝嗽缙鹑マr(nóng)耕，仿佛一切都停留在過去，不知全球化是何物。約翰說他最喜歡這張，“因為我覺得抓住了當?shù)厝丝醋约旱膷u的眼光?！比绾握故咀钭匀弧⒆钫鎸嵉膶ο?，對攝影師來說，需要極大的耐心。有的時候為了等到一束合適的光線，拍攝出滿意的照片，約翰會蹲上好幾個小時，“對于同一個的場景要多拍一些，等等就等來了最好的瞬間。”這組圖片故事中除了風景照片，還有許多環(huán)境肖像，約翰展示了云南田野里耄耋之年的甥舅倆合影，玻利維亞老農(nóng)的肖像照??對比居住條件艱苦的被攝者，他說：“在世界各個角落，很多人居住的條件就是如此。我比他們擁有的多很多，說改變什么或許不容易，但我的確希望他們也能過得很好，希望我的照片能在不同的人群之間架起橋梁，哪怕對改善他們的狀況起到一些小小的作用。無論來自哪里，是哪種膚色，富有還是貧窮，人們都同樣需要被愛、被尊重、找到活著的意義?！?/p>

《古巴表情》是一組記錄古巴獨特文化的圖片故事。約翰說：“那里簡直就是攝影師的天堂，建筑、汽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凝固在50年代。古巴竟然還有中國產(chǎn)的飛鴿自行車！恐怕中國都沒有了吧。”為了展現(xiàn)古巴的斑斕文化，約翰保留了照片的色彩。對于何時用黑白、何時用彩色，他的經(jīng)驗是：“色彩是一種無需言說的語言。當我要表現(xiàn)一種文化，而色彩能夠傳遞出這種文化的氣氛和質感時，我就會拍攝彩色照片；當我拍攝一些想要讓人們比較冷靜地思考的事物，比如社會問題時，就不再需要進入色彩所在的那個頻道，讓太多色彩分散觀者的思緒，這時我就拍黑白照片?！?/p>

《苦難中生還》與《俄羅斯——幻滅少年時》就是兩組用黑白照片記錄社會問題的作品?！犊嚯y中生還》所拍攝的對象是深受西非內(nèi)亂折磨的人們。約翰隨著一個NGO組織來到了這些受害者聚居的難民營，面對喪失人性的罪惡，他覺得應該做些什么，于是為他們一張一張地拍攝肖像。鏡頭對面的人，平靜地暴露出自己殘缺的肢體，巨大的傷疤以及毀壞的容貌，其中一個十歲的孩子，在約翰拍攝時和他說，他會寬恕敵人，并希望自己有幸福的未來。這張肖像照片會提醒他所經(jīng)歷的苦難，給予內(nèi)心的平靜。約翰倍受感動，將這句話記錄在旁，并盡全力幫助他們，甚至自己出路費讓一名孕婦回家待產(chǎn)。最讓他驕傲的是聯(lián)合國要用這些照片作為審判戰(zhàn)爭罪犯的一部分證據(jù)，他覺得自己“真的做了些什么。”在拍攝《俄羅斯——幻滅少年時》這組照片時，約翰則日夜跟拍那些混入黑幫的孤兒院少年，幾次在街頭差點被洗劫一空。每當返回孤兒院時，他都會抽出時間握一握孩子們的手，“作為攝影師，我們有很多責任，拍攝戲劇化的照片是比較容易的事。但更重要的是要記住為什么要拍這個照片，拍攝的社會目的是什么。在我看到這張照片時，我會想哭，希望這些照片能讓孩子的生活狀況有所改善?！?/p>

最后一組照片節(jié)選自獲普利策專題攝影獎的作品《21歲美國人》，因為時間有限，約翰只給大家展示了其中代表性的幾張。照片中是一張張21歲的面孔，但是他們有的卻已淪為罪犯，有的成為大眾偶像，有的正在遭遇挫折，有的心懷希望……對于每個拍攝對象，多年以后約翰依然關注著他們的生活走向，用照片講述著人生的偶然，命運的意外。

鏡頭中的自己

下午的講座，約翰·坎普蘭主要分享了他時長近1小時的多媒體紀錄片《那不是我想象的》。影片將鏡頭轉向他自己，記錄了他經(jīng)歷并戰(zhàn)勝淋巴癌，并開始鼓勵癌癥患者的過程。內(nèi)容主要由他自拍的靜態(tài)照片和錄下的音視頻片段編輯而成。

“作為一個攝影記者，本來永遠是個觀察者，從來不是個參與者?！痹诩s翰患病的最初一個月里，他連想也沒有想過他的相機。有一天早上，他幾乎是無意識地拿起了相機，對著鏡子照了最早的幾張照片，不知為什么，這些照片打開了他接受現(xiàn)實的大門，也讓他想照更多的照片，“有人說寫日記是對抗壓力的一種方法，而這部視覺日記，則是我對癌癥的開戰(zhàn)?！庇捌械募s翰并沒把自己僅僅拍成一個可憐的病人，相反，觀眾更多地看到的是一個樂觀的約翰。影片開頭是當年歡快幸福的婚禮錄像，“每個家庭都有可能突然遭遇癌癥的成員，況且現(xiàn)在癌癥發(fā)病率很高。”約翰說，緊接著出現(xiàn)的鏡頭就是他因化療而日益稀疏的頭發(fā)。在影片中，有幾張在理發(fā)店中剃光頭發(fā)的照片，他當時四歲的女兒科瑞娜也在鏡頭中，兩個人仿佛做游戲一般，開心地笑著。在女兒眼中，爸爸變成了又酷又帥的“怪物史萊克”。

在生病期間，約翰依然在大學教書，他還幫助其他癌癥患者，讓素不相識的癌癥患者見到崇拜的偶像——他曾經(jīng)拍攝過的一個搖滾明星。盡管這部紀錄片花費了他很多積蓄，但在拍攝完成后，他卻得到了一些來自基金會的資助。他也與美國公共電視臺簽署了影片的三年播放合同（承諾期間該影片不在網(wǎng)絡傳播），并把影片的DVD無償贈與那些和他一樣遭遇癌癥痛苦的人。他認為目前美國電視節(jié)目的覆蓋面超過網(wǎng)絡，希望以此幫助更多患者找到對抗癌癥的勇氣。

“身患癌癥的人必須找到足夠的力量，一些你可能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的力量，不管用什么辦法促成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要不然，生存下去的機會真的不會太大?！爆F(xiàn)在，這部影片已經(jīng)無償發(fā)送出6000多份，他說當初做這部紀錄片時有兩個愿望，如今，四年過去后都實現(xiàn)了：一是康復，第二就是能對別人有所幫助。

講座現(xiàn)場，觀眾除了對影片的內(nèi)容和約翰進行互動之外，多媒體的記錄制作方式也引起了現(xiàn)場熱烈的討論。相較靜態(tài)的平面新聞攝影，多媒體的形式似乎能帶來更豐富的信息量。約翰也承認，現(xiàn)在，美國傳統(tǒng)紀實攝影師的日子并不好過，報社、雜志都在裁員，而這種多媒體的報道形式的確非常有潛力。在十幾年前，美國的媒體就認定網(wǎng)絡是未來唯一的棲息地，很多大學的新聞學院也開設了多媒體課程，教學生如何采集聲音、如何做后期編輯等等?！拔业暮⒆欲溈怂购涂迫鹉雀饔幸慌_小相機，可以拍攝些簡單的視頻，每當他們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時，就會說‘我要錄像！’可能對他們這一代人來說，靜止的照片太簡單了。但我還是希望，靜止的照片不要完全被多媒體視頻所取代，因為那種將瞬間凝固的力量還是非常震撼、非常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