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絲·勞里

（Lois Lowry， 1937～），美國著名作家，40歲開始發(fā)表小說，其作品主題廣泛，風格多樣?！队洃泜魇谌恕罚═he Giver）是勞里最著名的作品，曾獲得1994年紐伯瑞兒童文學獎金獎。在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許多中學都把它列入必讀書目?！都~約時報》稱其為“一本雷霆萬鈞、易引起共鳴的小說”。

下文選自小說的第九章，講述的是小說主人公喬納斯（Jonas）在大禮堂（Auditorium）被宣布成為新一任“記憶接收人”之后的故事。

Now， for the first time in his twelve years of life， Jonas felt separate， different. He remembered what the Chief Elder1） had said： that his training would be alone and apart.

But his training had not yet begun and already， upon leaving the Auditorium， he felt the apartness. Holding the folder2） she had given him， he made his way through the throng3）， looking for his family unit and for Asher4）. People moved aside for him. They watched him. He thought he could hear whispers.

\"Ash！\" he called， spotting his friend near the rows of bicycles. \"Ride back with me？\"

\"Sure.\" Asher smiled， his usual smile， friendly and familiar. But Jonas felt a moment of hesitation from his friend， an uncertainty.

\"Congratulations，\" Asher said.

\"You too，\" Jonas replied. \"It was really funny， when she told about the smacks5）. You got more applause than almost anybody else.\"

The other new Twelves6） clustered7） nearby， placing their folders carefully into the carrying containers on the backs of the bikes. In each dwelling8） tonight they would be studying the instructions for the beginning of their training. Each night for years the children had memorized the required lessons for school， often yawning with boredom. Tonight they would all begin eagerly to memorize the rules for their adult Assignments9）.

\"Congratulations， Asher！\" someone called. Then that hesitation again. \"You too， Jonas！\"

Asher and Jonas responded with congratulations to their group mates.

Jonas saw his parents watching him from the place where their own bicycles were waiting.

He waved. They waved back， smiling， but he noticed that Lily10） was watching him solemnly11）， her thumb in her mouth.

He rode directly to his dwelling， exchanging only small jokes and unimportant remarks with Asher.

\"See you in the morning， Recreation Director！\" he called， dismounting12） by his door as Asher continued on.

\"Right！ See you！\" Asher called back. Once again， there was just a moment when things weren't quite the same， weren't quite as they had always been through the long friendship. Perhaps he had imagined it. Things couldn't change， with Asher.

The evening meal was quieter than usual. Lily chattered about her plans for volunteer work； she would begin， she said， at the Nurturing Center， since she was already an expert at feeding Gabriel.

\"I know，\" she added quickly， when her father gave her a warning glance， \"I won't mention his name. I know I'm not supposed to know his name.

\"I can't wait for tomorrow to come，\" she said happily.

Jonas sighed uneasily. \"I can，\" he muttered13）.

\"You've been greatly honored，\" his mother said. \"Your father and I are very proud.\"

\"It's the most important job in the community，\" father said.

\"But just the other night， you said that the job of making Assignments was the most important！\"

Mother nodded. \"This is different. It's not a job， really. I never thought， never expected—\" she paused. \"There's only one Receiver14）.\"

\"But the Chief Elder said that they had made a selection before， and that it failed. What was she talking about？\"

Both of his parents hesitated. Finally his father described the previous selection.

\"It was very much as it was today， Jonas—the same suspense15）， as one Eleven had been passed over when the Assignments were given. Then the announcement， when they singled out16） the one—\"

Jonas interrupted. \"What was his name？\"

His mother replied， \"Her， not his. It was a female. But we are never to speak the name， or to use it again for a new child.\"

Jonas was shocked. A name designated17） Not-to-Be-Spoken indicated18） the highest degree of disgrace.

\"What happened to her？\" he asked nervously.

But his parents looked blank. \"We don't know，\" his father said uncomfortably. \"We never saw her again.\"

A silence fell over the room. They looked at each other. Finally his mother， rising from the table， said， \"You've been greatly honored， Jonas. Greatly honored.\"

現(xiàn)在，在他12年的生命中，喬納斯第一次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覺得自己是個異類。他記得首席長老曾經(jīng)說過，他將與別人分開，單獨接受訓練。

雖然他的訓練還沒有真正開始，但從離開大禮堂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體會到了被疏遠的感覺。喬納斯抱著首席長老給他的文件夾穿過人群，邊走邊尋找他的家人和好友阿舍。人們紛紛靠邊站為他讓路，看著他。他覺得自己都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阿什（編注：阿舍的昵稱）！”他在那幾排自行車旁邊發(fā)現(xiàn)了他的朋友，于是大聲喊道，“和我一起騎車回家嗎？”

“當然了。”阿舍臉上的笑容一如往昔，親切又熟悉，但喬納斯卻從他朋友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瞬間的猶豫和遲疑。

“祝賀你??！”阿舍說。

“也祝賀你啊，”喬納斯回答說，“當她（編注：指首席長老）提起‘smacks’的事兒時，真是太搞笑了。你得到的掌聲幾乎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其他剛滿12歲的孩子也聚集在附近，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文件夾放進自行車后面的車筐里。今晚，他們每一個都要在各自家里好好地學習文件夾里的開訓指南。這些年來，這些孩子每天晚上都會背誦學校的必修課程，常常厭倦地哈欠連天。可今晚，他們全都會迫不及待地開始背誦他們成人工作的規(guī)則。

“祝賀你，阿舍！”有人喊道。然后，又是那種猶豫?！耙沧ＹR你，喬納斯！”

阿舍和喬納斯也向其他伙伴們表示祝賀。

喬納斯看見他的父母正站在他們停放自行車的地方看著他。

他揮了揮手。他們也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但他注意到莉莉看他的時候表情很嚴肅，大拇指還含在嘴里。

他徑直朝家騎去，路上和阿舍只是互相開了幾句小玩笑，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明早見，娛樂中心主任（編注：阿舍被指派的工作）！”他在自己家門口邊下車邊說，阿舍則繼續(xù)向前騎。

“好的！再見！”阿舍也朝他喊道。又一次，喬納斯感覺到了一瞬間的異常，和平日里他們交往的感覺不一樣。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或許是他想多了吧。和阿舍的友情是不可能變的。

那天的晚餐比平時要安靜很多，只有莉莉喋喋不休地聊著她的志愿者計劃。她說，她的工作將從育嬰中心開始，因為她在喂養(yǎng)加布里埃爾（編注：一個生長緩慢面臨被“釋放”的新生兒，作為養(yǎng)育師的爸爸出于憐憫暫時把他帶回家照顧）方面已經(jīng)是一個專家了。

這時爸爸用警告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拔抑溃彼⒖萄a充說，“我不會提他的名字。我知道我不應該知道他的名字?！保ň幾ⅲ喊凑丈鐓^(qū)規(guī)定，人們在 “命名典禮”前不會知道新生兒的名字，“加布里埃爾”這個名字是爸爸偷看名單知道的。）

“我都等不及了，明天快點來吧！”她開心地說。

喬納斯惴惴不安地嘆了口氣，小聲地說，“我能等。”

“你已經(jīng)得到了很高的榮譽，”媽媽說，“你爸爸和我都很自豪?！?/p>

“這可是社區(qū)里最重要的工作?！卑职终f。

“可前幾天晚上，你還說分配工作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工作！”

媽媽點點頭?！斑@不一樣。其實，這不是一份工作。我從來沒想過，從來沒期待過——”她停頓了一下，“因為，記憶接收人只有一個?！?/p>

“但首席長老說他們以前也選過一次，但那次失敗了。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啊？”

他的父母都遲疑著沒有做聲。最后，爸爸講述了上一次選記憶接收人時的情形。

“那次的情形和今天很像，喬納斯，同樣充滿懸念。在分配工作的時候有一個11歲的孩子被跳了過去。后來他們才宣布，他們選出了那個人——”

喬納斯插嘴問：“他叫什么名字？”

媽媽回答道：“是‘她’，不是‘他’，是個女孩。但我們永遠也不能再提她的名字，也不能再用這個名字給新生兒命名。”

喬納斯很震驚。一個名字被指明“提都不能提”，這可是莫大的恥辱??！

“她后來怎么了？”他很緊張地問。

但他的父母一臉茫然?！拔覀儾恢?，”爸爸很不自在地說，“我們再也沒見過她?！?/p>

房間陷入了一陣沉默。他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最后媽媽從桌子旁邊站了起來，說：“你得到了很高的榮譽，喬納斯。很高的榮譽?！?/p>

1.Chief Elder： 小說中的“首席長老”，是社區(qū)的領導人，她負責按照年滿12歲的孩子的特征和特長為他們指派工作。

2.folder [?f??ld?（r）] n. （硬紙）文件夾。在“12歲典禮”上，每個被指派工作的孩子都會領到一個文件夾，里面是關于他們未來工作的介紹及注意事項等。

3.throng [θr??] n. 聚集的人群

4.Asher： 阿舍，小說中喬納斯最好的朋友

5.smack [sm?k] n. 滋味，味道。在小說中，阿舍常常會把單詞說錯。在這里，喬納斯指的是阿舍因為把snack （零食）說成smack而鬧出的笑話。

6.Twelve： 這里指12歲的孩子，社區(qū)會為他們舉行“12歲典禮”，在小說中12歲意味著成年。

7.cluster [?kl?st?（r）] vi. 群集

8.dwelling [?dwel??] n. 住處，住宅

9.Assignment： 在小說中指年滿12歲的孩子被指派給的特定工作

10.Lily： 莉莉，小說中喬納斯的妹妹

11.solemnly [?s?l?mli] adv. 嚴肅地；認真地；一本正經(jīng)地

12.dismount [d?s?ma?nt] vi. 下車

13.mutter [?m?t?（r）] vt. 小聲而含糊不清地說；悄聲說

14.Receiver： 在小說中指記憶接收人，他是整個社區(qū)中最特殊的人，負責傳承社區(qū)所有過去的記憶，尤其是失敗、痛苦等不好的經(jīng)歷，以在社區(qū)需要時給出建議和指導。同時他還要記住正在發(fā)生的一切并承擔痛苦等感受。而社區(qū)中的其他人都只有美好的回憶和體驗。

15.suspense [s??spens] n. 懸念

16.single out： 挑出，選出

17.designate [?dez?ɡne?t] vt. 指明；指定

18.indicate [??nd?ke?t] vt. 表明（意向、原因等）；象征；暗示

賞 析

美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有位著名作家叫塞林格（J. D. Salinger），他寫了一本著名的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小說的主人公霍爾頓·考爾菲德有一個夢想：“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賬的懸崖邊。我的任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么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干這樣的事。我只想當個麥田里的守望者?！毙≌f并非鴻篇巨制，只有十幾萬字，卻在發(fā)表之初就引起了強烈反響。故事以16歲的中學生考爾菲德離開學校到曼哈頓游蕩的經(jīng)歷為主線，以現(xiàn)實主義筆觸充分展現(xiàn)了美國青少年在物質繁榮、精神空虛的社會中難以抑制的憤怒與焦慮。

《記憶傳授人》一書的主人公喬納斯與考爾菲德年紀相仿，但在12歲之前，他卻并沒有類似憤怒與焦慮這樣的情感，因為他生活在一個完美的烏托邦世界中。那里的人們以一種接近想象極限的理想化方式生活：沒有貧困，沒有暴力，沒有不公，沒有痛苦，鄰里和睦，家庭美滿，豐裕富足。因為這里的一切都被規(guī)劃得井井有條。每年都會有50名嬰兒出生，孩子由指定的“生育媽媽”孕育，由職業(yè)“養(yǎng)育師”照顧，統(tǒng)一取名，集體分配。成長遲緩的嬰兒、年紀過大的老人、犯錯三次的成年人都要被“釋放”，以此來維持人口平衡。每個人從小接受統(tǒng)一、嚴格的教育，言談舉止不可逾矩，以營造社區(qū)和諧的氛圍。八歲時開始做義工，學著獨立應對生活；九歲時會收到一輛自行車，可以將活動范圍擴大至整個社區(qū)；12歲時按個性和特長被統(tǒng)一分配職業(yè)，職業(yè)終生不變。一家人每天早餐后要圍坐在一起“分享夢境”，晚餐后再次“交流情感”，討論分析當日情緒波動的情況，用“理性”和“規(guī)范”撫平所謂的“困擾”。為了使農(nóng)作物達到最佳產(chǎn)能，天氣被嚴格控制，溫度保持恒定，沒有冬夏變換，沒有陰晴交替。每個人都沒有辨別色彩的能力。這里崇尚廣泛的一致性，極力抑制個性發(fā)展以免凸顯差異。

12歲之前的喬納斯一直過著這種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然而在“12歲典禮”之后，他的生活徹底改變了，因為他被指派擔任社區(qū)新一任的“記憶接收人”。這是一項備受尊崇的工作，只有天賦異稟、智力超群的人才能勝任。喬納斯在老記憶傳授人的帶領下進行記憶移植，以便在適當時機能給予社區(qū)充滿智慧的建議。記憶傳授人可以擁有整個社區(qū)的記憶，包括以往世代的經(jīng)歷：那時，生活是充滿喜怒哀樂的，有繽紛的審美享受，有溫馨的情愛體驗，有刺激的冒險行為；當然，也有戰(zhàn)爭、疾病、饑餓的痛楚，甚至是生死離別的心碎。然而，擁有所有人的記憶并沒有使喬納斯感到快樂，因為他逐漸發(fā)現(xiàn)了這個和諧社會不為人知的陰暗面，意識到社區(qū)制度的嚴重不合理：這里沒有變化的可能，沒有選擇的權利，人際關系過于理智冷淡，缺乏對生命的基本憐憫和對差異的基本尊重，比如被“釋放”其實就是被實施安樂死。最終，洞悉一切的喬納斯決定逃離這個社區(qū)，希望將記憶還給其他人，讓那些復雜而真實的情感回歸世界。小說在喬納斯對社區(qū)的美好期冀中結束，沒有明確的結局，卻引人無限遐思。

這并不是一部童話，但卻以童話形式拉近了幻想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的距離，小說的性質也由烏托邦轉為反烏托邦。隨著故事的發(fā)展，這個烏托邦的種種弊端逐一呈現(xiàn)了出來：物質的豐裕難掩精神的空洞，表面的和諧建立于剝奪人們對世界的真實體驗之上。喬納斯最終選擇了自我流放來實現(xiàn)對他人的救贖，無形之中成為另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只是他的拯救方式與考爾菲德截然相反，不是防止他人掉下“懸崖”，而是主動把人推下“懸崖”，試圖讓他們體驗那種屬于現(xiàn)實生活和真實生命的漩渦般的極致情感——冒險、焦慮、恐懼、痛楚以及由此獲得的快樂，從而把多樣性和選擇權還給世界，讓世界回歸復雜，重返真實。因為，生活本是充滿酸甜苦辣喜怒哀樂的萬花筒，在生活中感受、在感受中生活，才是最寶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