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紅社區(qū)隱藏在北京市門頭溝區(qū)層層疊疊的大山里。這里進出只有一條綿延的公路，民房都是依山而建，大部分房子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產(chǎn)物，每排房子之間的距離狹小，只容兩人并排通過。如此環(huán)境，讓鄰里關(guān)系更加密切。

這里現(xiàn)有1800多名居民，絕大多數(shù)是木城澗礦區(qū)的職工。木城澗煤礦于1952年建成投產(chǎn)，是京煤集團所屬最大的生產(chǎn)礦井，很多礦工在這里度過了大半輩子，王振明就是其中一員，他在這里已經(jīng)生活了52年。在雙紅社區(qū)，人們對王振明有著一致的評價——好人。

悄悄修起的山路

山里沒有遛彎的地方，礦區(qū)的居民想散步都往山上走。住在礦區(qū)對面山上北嶺地區(qū)的人要來上班，很多人也選擇翻山過來，比坐車可以節(jié)省半個多小時。“本來沒有路，來回有人上山就踩出了一條小路來，但每逢下雨、下雪，山路就滑得不能走，還經(jīng)常有人摔倒?！蓖跽衩鞯泥従痈洞蠼銓τ浾哒f。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小路上開始有人用石頭修起了臺階。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看見修路的人是誰。

“做點好事，非得嚷嚷嗎？”王振明今年已經(jīng)78歲了，從7年前開始，就是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每天帶著鐮刀、斧頭等工具上山，在社區(qū)后面的南山上悄悄地修出了一條有700多級臺階的山路。

王振明祖籍河北，1955年應(yīng)征入伍，在部隊里立過功，當年得到的獎狀至今仍掛在家里的墻上。1959年退伍后，被分配到門頭溝當了一名礦工，直到退休，他在井下整整工作了29年。

2003年，王振明患腦血管疾病，病愈后，為了鍛煉身體，他開始每天爬山。看到山路難走，他便有了修路的念頭。“誰也不知道，連老伴也沒告訴。我每天上午伺弄花，下午就跟老伴說是散步，就上山了。大的鎬頭不方便拿，我就藏在旁邊的草窩里。小的工具我拿布一包，往腰里一別，誰也看不出來?！毙蘼窌r，怕被鄰居看見告訴老伴，他遇見人就躲到一邊，裝作是在遛彎。

“您為什么不告訴老伴呢？這是好事啊。”記者問老人。“沒別的，就是怕她擔(dān)心?！?/p>

“那條路，晴天的時候刨不動，我就專挑下雨的時候修，好把大石頭埋進去。刨坑或者搬石頭的時候，摔個跟頭是常有的事兒。不過我身體好，沒關(guān)系的。”老人輕描淡寫地說?！奥沸藓昧耍瑒e人走著方便，我走著也方便嘛。”幾年下來，光鐮刀、斧頭等工具，他就用壞了20多件。

修路的7年，老人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在他看來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路不好，就修好它，有什么好說的呢？他更有興趣的是教記者怎么種花？“這周圍的鄰居，幾乎家家都有我的花。誰跟我要花，我都送給他?！崩先俗院赖卣f。修路、養(yǎng)花，對老人而言，是一個道理。

家人的支持

直到2010年，王振明上山修路的事情，才被居委會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王振明的4個女兒1個兒子聚在一起，開了個家庭會議?！耙婚_始，我們都反對，就怕他在山上摔了或者有什么危險?！蓖跽衩鞯男∨畠和踅鹈穼τ浾哒f?！暗宦爠癜　Ｓ幸惶熘形?，我擔(dān)心他又去修路了，回家來看他，果然沒在家。那時候是夏天，草長得老高，我到處找，特別怕他摔在什么地方了。終于找到了，看他在那兒搬一塊大石頭呢，我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p>

子女們看勸阻沒有用，逐漸轉(zhuǎn)變?yōu)橹С滞跽衩骼先诵蘼妨?。“我女兒給我特意買了個小鎬頭，還配了手機。讓我保證，打電話讓下山，我就得下山。”老人笑著說。而這一切，都是瞞著老伴張秀蘭悄悄進行的。

“他怕我擔(dān)心，修路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6歲的張秀蘭說。要不是有媒體了解到王振明的事跡，打電話到家里，張秀蘭仍然被蒙在鼓里?！皝黼娫捳f我們家有人修路，要采訪，我說我們家沒那樣的人啊，你打錯了！”

讓王振明沒有想到的是，老伴得知他修路后，非常支持。“我們倆一輩子沒吵過架，他喜歡做什么，只要是沒有危險就讓他去做唄?！睆埿闾m說，“何況這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平常我們老兩口在社區(qū)走，年輕人都過來攙扶我們。這幾年，我買菜就沒自己拿回來過，路上碰見誰都幫你把菜送家來。我們山里人淳樸。不像住樓房的城里人，可能對門住著，相互都不認識。我們這兒都是住了一輩子的老街坊，誰家有事招呼一聲就都到了?！?/p>

王振明和張秀蘭兩位老人的恩愛在當?shù)匾彩浅隽嗣?。得知記者要去采訪王振明老人，一位居民對記者說：“你可得看看他們家的鳥！老太太花1000多元錢給老爺子買的!我們山里的老太太都節(jié)儉，她一個月退休工資也就1000多元，可是她舍得給老爺子買只鳥！”當記者問起張秀蘭老人，她笑了起來?！袄习樵瓉碜约涸邙B市上花700元錢買了一只鷯哥，特別喜歡，每天逗鳥，還教它說話，可沒過幾天，喂鳥的時候不小心給放跑了。鳥飛了，他挺難過。我看路邊面館那家有只鳥，就去和人家商量，能不能賣給我。人家聽說是這么回事就同意了。那家人買鳥的時候花了1050元，我就給了他1100元，那個面館的老板隔三差五地還過來看看這只鳥。”

在他們家最顯眼的位置上，擺放著兩位老人1957年拍的結(jié)婚照。照片中，兩個幾乎沒有交談過的年輕人，經(jīng)組織介紹走到了一起。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他們在點滴的生活里，創(chuàng)造著相濡以沫的愛情?！拔腋改傅母星樘貏e好，這么些年做什么事，都是相互支持的，從來沒紅過臉。也給我們這些孩子樹立了榜樣，我們是個特別團結(jié)和諧的大家庭?！毙∨畠和踅鹈氛f。

“我的路還沒修完”

記者跟隨王振明老人來到那條他修建的山路上，很快就氣喘吁吁起來，而老人依舊步伐矯健。走到山頂，記者用了半個多小時，而老人說他平時十幾分鐘就走到了?！澳銈兂抢锏哪贻p人體力都不行啊，前幾天來了個小姑娘，才20多歲，下山的時候腿都直哆嗦。我說要不然我把你攙下來吧?！崩先说靡獾卣f。從山腰到山頂，老人還修了4個面積約七八平方米的“觀景臺”，供路人歇息、觀景。

“這是一點點刨出來的”，王振明回憶說，修整出這么大一塊平地，他要一鎬一鎬刨出石塊，將地修平整，再墊上石頭。有的石塊上百斤，王振明搬不動，就先挖坑，再給石塊開“滑道”，順著滑道讓石頭一點點向下滾。往往，一塊石頭他就得折騰大半天。

“最心疼的是有人上山拉柴火的時候，就把我這個路給破壞了，我還得撿小石子一點點堆回去?，F(xiàn)在好了，都知道是我在修路，很多年輕人路過會幫我搬搬石頭。冬天沒法修，我就只是維護維護。等到明年夏天，我還得接著修?！?/p>

如今，老礦工們的下一代都搬到山下去住了。只有一些戀舊的老人和外地新來的礦工還生活在這里。王振明的孩子們也都搬到山下了，盡管他們都想讓老人也搬到山下就近照顧，但老兩口堅持不肯下山。“我們倆身體都還挺好的，不想和孩子們一起生活，我們單獨過更自在。再說，我的路還沒修完呢?！?/p>

王振明老人靜靜地守護著他的山路，也守護著人與人之間那份質(zhì)樸的情感。守望相助、不計回報，老人生活中最簡單的信條，卻在今天變得如此稀缺而珍貴。

金曉軍摘自《環(huán)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