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是無序而來,蒼茫而去。自從孩子上了幼兒園,時間被切割得一塌糊涂,老是擔心孩子接送遲了,不僅得交罰款,還惹得小家 伙一臉的情緒,嘟嘟囔囔,等你好說歹說哄他開心,把他送走,繃直的心才會松弛下來。
以前老是感覺不到時間的飛逝,現(xiàn)在想想,人在青年時期,最浪費時間了,辜負了光陰。如今,偷得浮生半日閑,想想心事,看看天空,那種休閑無憂的日子恐怕再也回不來了。只有等到夜晚,臨睡前的那一小把時間才感覺緊緊的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于是,眼瞅著書架,好多訂購的書還未打開包裝呢。以前是沒書可讀,走到誰家,見到書刊了,甚至是一張糊在墻上的報紙,也要扭頭歪脖的看完了。上世紀90年代初吧,我還在上學,有一次去表哥家,看見一張報上正連載著賈平凹的《小石頭記》,文字很短,卻配著一副精美的石頭圖片,圖文并茂,相得益彰,可惜那報紙倒貼了,頭朝下,加上字又小,我就用一把鉛筆刀,將那一小塊切割下來,偷偷塞進了口袋。回家的途中,幾次三番的拿出來看,那簡直是一道豐盛的大餐哩,比起表哥家的西紅柿雞蛋面不知要美多少倍呢。
現(xiàn)在呢,有書可讀了,卻沒了那把激情、那份韌勁和那種單純的心思。人在社會上混,名呀、利呀、錢呀、權(quán)呀、房子呀、車子呀、位子呀……追逐著你,逼迫著你。你看淡了,不去湊熱鬧,卻難得有耳根清靜的時候,有人說你傻,有人說你清高,有人還騎在你頭上拉屎,甚至有人還要踹你幾腳,再給你編織什么罪名呢。這樣,你保不準就心浮氣躁了,就暈暈乎乎不知了天高地厚,所以自古至今,活人最難,活著最難。想想死倒還簡單,一口氣沒了,就與這世間拜拜了,兩不相欠。魯迅的所謂“人生識字糊涂始”恐怕基于此吧。那么一個大文豪,做事做人也由不得自己,朱安對他,雖尊敬有加,但魯迅呢,畢竟沒有了愛,所以于朱安而言,簡直生不如死了。
文字這東西,畢竟是帶著情感的,讀書寫作,也就是自己給自己的愁煩,但人生需要文學這扇窗,它可以給身體和心靈換氣。每當夜幕降臨,萬家燈火統(tǒng)統(tǒng)滅去,你卻要在燈下用文字向這個世界對話,逼近內(nèi)心的真實,抵達靈魂,那種無以言說的寂寞,便會像藤蔓一樣,瘋長著,爬滿心房。看《魯迅傳》,他與朱安的對話僅限于“嗯”、“不”、“知道了”這些字眼,竟感到了一種無處話語的凄涼。人世的寂寞,即便在偉人那里,也都是一樣的味道,只不過比普通人感受得強烈罷了?!皶牢拍?,文章驚恐成”,在書山文海里,魯迅是一面旗幟,是一尊豐碑,須仰視才見,但在個人的情感境遇里,他的寂寞,只怕是有了許廣平之后,才略微平復了一些內(nèi)心的矛盾和苦楚。
每日急匆匆的來去于上下班和接送孩子的路途中,無論途中景物變換,不變的是那顆安然淡泊的心。眼瞅著柳條兒在河堤邊搖擺,小草在風中探頭探腦,心想又是一個春天了。人活得太明白了也不好,追名逐利,為欲而活,不免失卻了自己,也對不住皮囊下的那顆熱乎滾燙的心。最好的人生,反倒是聰明又糊涂,這樣的人生,才見通透。世間大多數(shù)人不理解鄭板橋的那幅字“難得糊涂”,常常自以為是的裝裱起來,掛在自家的客廳里,向人顯擺表面的通達,豈不知內(nèi)里卻是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嘴臉。魯迅先生說,別看富家小姐外表穿得體面,其實內(nèi)衣卻打滿了洞。滿世界掛“難得糊涂”字符者,他的頭腦就未見得這么清楚。這幅字,哪能那么好理解呢。小區(qū)里的小樹,經(jīng)了春風的照顧,這幾日顯出了點點綠色,晨起一陣風吹過來,打一個激靈,才知道二月春風似剪刀,正一筆一劃,在裁剪春天哩。陽光初照,天地澄澈,人活得渺小又渺茫,但別有懷抱,想想,人又是很大的。
每每對日?,F(xiàn)實深感失望的時候,我就去與書架上的那些書們親近,從中借力接力,讓它們賜給我力量。其實人與書,也是寂寞者對寂寞者,只有心有懷抱,才見書的異彩紛呈。一個讀書人,必然有著自己的“讀書史”,這是他的成長史,一方面,這種成長史牢牢地銘刻著濃重的“個人”色彩;但至為關(guān)鍵的是另一方面,種種成長,最后都應當參與到“我”的意義的構(gòu)建史當中,這樣的讀書法,才會成就人。
最近,一下子翻開幾本書,齊頭并進,仿佛要把先前的欠賬惡補回來,直讀得自己昏天黑地、滿眼金星。癡癡怔怔地看這世界,該來的還得來,該去的還得去。一如冬去春回,萬物靜好,歲月安穩(wěn),人正在日常的煙火里,經(jīng)歷著新的成長。
(編輯 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