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主持:房 偉
嘉賓主持:張麗軍 馬兵 張艷梅 趙月斌 肖濤
主持人: 房偉
討論者: 郭帥 喬宏智 于璐
主持人語:春夏之交,天氣漸漸升溫,而萬物歡騰,迎來了又一個生長的旺季?!懂敶≌f》的四季評已經進行了近2年了,它給廣大讀者和作者們帶來了很多文壇最新的小說消息。我一直傾向于認為,我們對當代小說的成就的判斷,不應僅關注長篇小說,很多中短篇小說,在藝術水平和思想內涵上,已有了很大的成績——而匱乏的,恰恰是將之經典化的過程。在這期四季評中,日?;瘜懽骱颓啻簩懽?,都是一些看點,但對當代生活的先鋒探索,更值得我們注目,那些具有生機和活力的年輕人在文壇上的創(chuàng)作,也更值得大家去關心!
付諸哲學的一笑
郭 帥
我經常想,有思想的人不一定是小說家,但小說家一定是有思想的人。小說家當然不是太陽,但他們是知道哪里有光的一類人。我無需為他們說太多的好話,他們已經把語言和表情放在他們的著作中,在這個盎然的春夏之交,我所能做的就是閉上嘴,與這些思想者靜靜地并排著坐一會兒。
又見先鋒??讈喞椎摹痘鹕铰灭^》(《收獲》2012年第2期)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先鋒小說,其先鋒特征非常扎眼。本文由兩個復調故事組成:一個是作家的妻子得了絕癥,在一家麥當勞里與作家商量去火山旅館自殺;一個是作家K來到火山旅館,發(fā)現(xiàn)一個黑衣女人要自殺,他極力拯救她,卻遇到一個悖論:救她的最好方法就是殺死她。這兩個故事多使用噩夢、迷幻劑、黑色鋼筆、面具等象征色彩濃郁的事物作為中介,穿插銜接非常自然,共同撮合成一派純熟的元小說敘述:我與K,妻子與黑衣女人,麥當勞卡通與侏儒人,電腦筆記本與黑色鋼筆在兩個故事之中分屬兩個截然相異的世界,但是因為可疑的《火山旅館》的寫作而達成相互指涉的元小說模式,即這部名叫《火山旅館》的小說的內容是作者想或者正在寫一部名叫《火山旅館》的小說——“我們在小說里,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這種元小說的敘述方式也有所創(chuàng)新,表現(xiàn)為平行蒙太奇的運用,一直到小說的結尾,即“我”(或K)開始寫這篇小說,兩個故事實現(xiàn)了匯合。整部小說的敘述氣氛相當詭異低緩,現(xiàn)場感和畫面感很強。值得一提的是,小說的語言頗有詩味和靈性,如“自殺就像點菜,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自如地調侃自殺的方式,如“火山噴發(fā)就是大地在射精”,簡直是詩的語言。作為一部先鋒小說,《火山旅館》不需要承擔太多的意義生產。但是在層層的技術的掩蓋之下,某些意義還是會流出來。完美的妻子要去自殺,難以阻擋;完美的情人要去自殺,甚至要求被盡快殺死。在生命的自絕面前,一個人的表情是什么?整部小說彌漫的神秘與憂郁氣氛代答了這個被隱藏的問題,展現(xiàn)出生命與哲學的形上思考。
戴來的小說《潘叔叔,你出汗了》(《江南》2012年第2期)同樣是關于生命的思考,相比《火山旅館》,它更加接地氣一些,故事和敘述都是人間口味。近五十歲的胖子潘蒙極為討厭夏天,因為出汗太多,他的妻子離他而去。他的女兒潘曉曉討厭父親,因此拼命減肥。女兒的女同學鐘馨無中生有,與潘蒙大搞曖昧,使得潘蒙心神不寧,前妻幾次騷擾,最終使潘蒙悟出了婚姻的深刻哲理,獲得了心靈的解脫,輕盈地奔跑起來。小說的敘述基調慵懶散漫,似乎在模仿胖子潘蒙的體態(tài),將他與周圍的人的危機關系在不經意間勾勒出來:與女兒的代溝深不可測,“她做夢都想趕緊從這個家獨立出去”;與少女鐘馨,“一個近五十歲的男人,在小姑娘面前慌亂緊張成這樣,好玩”,成為青春期懵懂少女練習曖昧與調情的活靶子;面對前妻的騷擾,他終于一次性占有了理論高地,“潘蒙認為前妻放不下的其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當初離婚時他過于爽快的態(tài)度,她或許只是在等他提出重修舊好,然后再由她來否定掉”,無論成立與否,這種婚姻之間的爭斗真乃傳神,于是潘蒙鐵了心獨善其身。各種重要的人際關系,潘蒙都失掉了,他幾乎陷入生活所設定的包圍圈,周圍的所有人乃至親人與他保持現(xiàn)實距離,這其實是人心的距離,越來越遠越隔膜,最終潘蒙只能在爽快拒絕前妻之后,做出一些非常規(guī)動作強化他的身體或者無言以對的精神殘余:他肥嘟嘟地奔跑起來,恣意暢快,“沒有一點羞澀和顧忌”,“聽到耳邊有呼呼的風聲,同時他的身體異常的輕盈”,啊,胖子潘蒙真的解脫了——不,小說的末尾,作者冒了敘述的險而跳了出來,提供給讀者另一副視角:“可事實上,我們看到的是馬路上一個體態(tài)臃腫的男人做著介于奔跑與快走之間的動作,他那費勁的樣子真讓人不忍心看”,將讀者從潘蒙的故事里拉出來,逼迫我們與潘曉曉鐘馨前妻們構成同謀關系,再次擊敗潘蒙聊勝于無的自信和輕盈——還是不可規(guī)避的人心的距離。
再來看一個關注現(xiàn)實問題的。一直以來,北京是國人心中的神圣之地。去北京見毛主席,成為一代人的理想,供他們在嚴酷的革命年代靠之取暖。但正是在這神圣之地,還是會有令人不安的庸人俗事,歪曲著人們對神圣的想象。山東女作家東紫的中篇小說《北京來人了》(《山東文學》第640期)就是對此膽敢厲聲一喝的優(yōu)秀作品。老同志老革命李傳正,他參加抗美援朝,經歷自己傷殘同鄉(xiāng)陣亡,但幾十年過去了仍然一心向著黨中央毛主席,最大的愿望是兒子李正確替他到北京看一看。誰知李正確在北京竟被當做小偷抓了起來,遭受刑訊逼供,被解救出來后,一直無法正當解除心靈上“小偷”的污名而跳樓自殺。小說寫的是一則悲劇,但是悲劇的本色直到小說結尾才出示,之前一直是仿佛油滑詼諧的敘述支撐著一個喜劇,比如李正確的幾次破案,活潑散淡的語言沖散了偵探推理所應具有的嚴謹和嚴肅。正是在這種黑色幽默的覆蓋之下,李正確的悲劇性在變形之后放大。如小說對他身陷囹圄的那一段描寫頗有戲仿《紅巖》的痕跡,兩相結合,達到了荒誕的效果。李正確荒誕的經歷,反映了荒誕的事實,不證自明。但是這種荒誕在李正確的父親李傳正那里得到了消解,這位老革命對北京和領導人無限景仰,以致于對北京來的那兩位辦事員曲意逢迎:“你們當領導的能來,還有什么是說不過去的呢?”這個帶著傷殘手指的老革命本身帶有嚴重的信仰后遺癥,他對北京的崇拜超越了時空已經變成迷信,而且他的儀式感特別強,甚至自己親生兒子的受難也只能當做某種獻祭:“北京這么大的領導為了你都辛辛苦苦地跑了來,這還不夠嗎?”小說重點表現(xiàn)的是李傳正,作者在他身上,狠狠地揭示出一種人所共知的當代封建性。在那幾位警察和高矮辦事員身上,則幽微可見權力的“話語”是怎樣閃轉騰挪以至于萬能的奧秘。
同樣是關注現(xiàn)實,官場在當代可以說是一個天然的熱門題材,但是如何表現(xiàn)真實和挖掘深度,對于當代作家來說不同程度地構成了一種難度。王玉鈺的短篇小說《恐高》(《芳草》2012年第2期)正體現(xiàn)這種困擾和努力。王耀漢為了妻子的工作升遷,不得不去求自己的老同學兼情敵鐘良走走關系,誰知一去便接二連三吃閉門羹,百思不得其解。巧遇同是老同學的劉興元之后,方才獲知了官場的一點規(guī)則和內幕,但是最終卻也無可奈何,鎩羽而歸。小說寫法樸實,專心致志地講故事。借小人物王耀漢的接連碰壁,關注了當今社會的人情之冷暖、世態(tài)之炎涼的真實境況。何謂“恐高”?這是一種病,也是一種態(tài),怎么概括當代官民的關系,恐怕只用這個雙關詞便可以一言以蔽之。小說的巧妙之處正是在于不直接介入官場的現(xiàn)場,而是通過一個外部小人物王耀漢的所見所聞所想,對官場的陰暗面進行了想象性的刺探。小說的可貴之處也不僅僅止步對官場的想象,而是通過小人物揭示生活與命運的大道理,這是卡夫卡《城堡》般的故事:王耀漢在幾經努力卻怎么也無法見到可以解決問題的鐘良后,他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高處有高處的活法,低處有低處的活法”,這是一種無奈之后以求自慰的達觀,但不可不說亦是一種人生哲學。小說的結尾,王耀漢克制住了心中的欲望,沒有去會見情人,這個情節(jié)安排捍衛(wèi)并升華了他剛剛悟得的人生哲學。小說對王耀漢整個過程的心理刻畫之細膩準確到位,令人驚訝。那個自始至終未曾出現(xiàn)的鐘良,小說用寥寥幾句粗略精當?shù)恼Z言,便一把將一個官場人的嘴臉揭露了出來。總體來說,這部小說有探索當代人生存境況這一現(xiàn)實問題的勇氣。
生存是不可拒絕的,形形色色的人們便用各種處世性哲學調和其間,畢竟誰也不想被生活的飛輪甩出去成為無處守望的飄萍,所以人生的較量,實則是處世哲學的對比,誰的生命質量高,完全可以從他的處世哲學見出一斑。比如儲福金小說《渡過等待》(《上海文學》2012年第4期)中的主人公唐滔,選擇了不屈不撓的等待,最終他等來了生命的超額。唐滔這個人物,容易讓人想起阿城小說《棋王》中的王一生,他們都有一種泰然自如的氣質。唐滔主動放棄了留城的機會,想去偏遠的邊疆當知青,原因僅僅是那里有一種他非常喜歡的動物。他考大學,幾次都是信心滿滿而去,名落孫山而回,但是他依然樂呵呵地不以為意,屢敗屢戰(zhàn),終于高中。他追求愛情的方式也很特別,他心中有了理想的條件,便誰也入不了法眼。他終于在公交車上偶遇到了理想的典型,在同一個公交站牌苦苦等了三個月,才等到了和她的第二次相遇,女友出國,他在國內亦是苦等數(shù)年,最終穿越孤獨,喜結連理。他被醫(yī)生告知身患絕癥,生命不超過3個月,但他心態(tài)依然放松,此時他的人生哲學已經爐火純青,于是他等死,可是越等死,死離他越遠,多少年過去了,他依然健康地生活在這個有趣的世界上。唐滔的人生哲學就是“等待”,誠然如此,每一個人都預知了自己的死亡,生命本身不就是一個巨大的等待嗎?看唐滔的一生,充滿各種未知,任何事情稍一改變整個人生便重劃軌跡,等待,何嘗不是一種處世姿態(tài)?人生和苦難,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渡過等待的過程,在唐滔身上,體現(xiàn)的正是渡過等待的堅毅,體現(xiàn)的是靜態(tài)生命的黏度。這是這部小說給讀者提示的人生哲學。
此外,還有大量作品以濃濃的思想氣氛感染著我,如木蘭的長篇小說《云雀》(《花城》2010年第2期),寫出了一個鄉(xiāng)村家庭的苦難史,氣魄很大,其中對于“罪與罰”這個主題的表現(xiàn)頗有力度,作為一個文學新人,實屬不易。如王躍文的中篇小說《漫水》(《中篇小說選刊》2012年第3期),將一份繾綣溫柔的情感投注到漫水這個小村莊,借鄉(xiāng)村的古老而美好的傳統(tǒng)與人情,反襯著現(xiàn)代文明的離經叛道,有一種精神回鄉(xiāng)的味道。再如馬原重出江湖之作《牛鬼蛇神》(《收獲》2012年第2期),以他一貫的風格寫了兩個少年相望不相聞的一生,對于歷史的獨特沉思和生命的獨特感悟,在小說中處處可見,我們不禁要感嘆:馬原殺回來了!
清淡如水的深深感動
于 璐
還沒有來得及買一件新裙子,夏天就來到了。在這個季節(jié),除了不停地抹去手心隱隱的汗,或許還可以尋一片陰涼讀一點小說,不過千萬不能讀那些壯懷激烈的,在這樣的溫涼中,那是徹徹底底的別人的故事。讀就讀那些柔一點的,能讓你想起點什么的,比如發(fā)生過或者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讀曉航的中篇小說《在風塵入念的世界里》(《花城》2012年第2期),仿佛走進了一個遠在海洋深處的烏托邦?!拔摇保蹿w曉川因朋友的關系在一家投資公司當名義上的總裁,但被人算計,誤打誤撞成為一家悼念公司的名義總裁。這個公司專門提供別人悼念的服務,在“我”的不斷質疑之中,它由盛而衰,最終倒閉,最后“我”發(fā)現(xiàn)這個過程只是一個商業(yè)的權謀,恍然大悟。小說整體的敘述氣氛與這種奇特怪誕的故事形成同構,給人一種烏托邦的感覺。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有黑色幽默氣質的小說內涵非常豐厚。小說中幾乎所有人在探討一個基本的問題:什么是永恒?一手創(chuàng)辦悼念公司的田楓一語道破:悲傷和錢更加持久。這種世界觀,大俗大雅,看透了快樂的短暫性,肯定了物質的天然優(yōu)勢。隨著悼念公司的一步一步倒閉,小說也對“悼念”的真實性實施了質疑。悼念的人群不再喜歡悼念,而是癡迷于舞蹈、音樂、煉丹和情愛。正像當今動輒悼念成風的時代,這不可不說是一個絕好的諷刺。
尋找愛情是要付出代價的,往往一無所獲。但在尤鳳偉的小說《魂不附體》(《中篇小說選刊》2012年第2期)中,主人公陳官不僅獲得了愛情,而且撿回了一條命。路邊的算命大仙給他掐指一算,認為他活不過半年。陳官是個礦工,他由此聯(lián)想到煤礦坍塌,因此不去煤礦。然而他的妻子李環(huán)卻一味轟趕他去工作。陳官發(fā)現(xiàn)了妻子的出軌,于是他決定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干一件出格的事:他找到了淪為寡婦的小學同學丁素貞,兩人結為夫妻。不料被李環(huán)狀告重婚罪坐牢一年,而他所在的煤礦其間坍塌,他因禍得福躲過一劫,出獄后與苦苦等待的丁素貞重聚。這個小說敘述語調極為歡快熱鬧,節(jié)奏很快?!懊\”成為小說浮在表面的一個主題,丁素貞“命硬”,陳官和陳東的魂已不附體,但是他們最終都得到了善報。小說正是以這種反差,寫出了面臨死亡的已知的威脅時,人心深處發(fā)生的難掩的騷亂和恐懼。在生命的最后時刻, 人們才大膽地做從不敢做的事情,去愛從來不敢愛的人——小說寫到這一層,正體現(xiàn)出對現(xiàn)代人“存在”困境的一種深深焦慮:即我們能否按照我們的內心生活?在死亡的逼迫之下,陳官強制自己遵從內心的呼喚,他最終成為生活的贏家。這種啟示,彌足珍貴。
同樣是寫愛情,艾君的《裙擺之秀》(《莽原》2012年第2期)頗有意境朦朧之美。程青是政府的一名官員,他要去Z城公干,在去Z城的路上,他回想起了發(fā)生在Z城的他的二三段感情,一段是與C的初戀,一段是與女招待員吳芳的曖昧,一段是與舞廳的舞女的準艷遇。一段比一段朦朧。整部小說有一種夢幻的氛圍,初戀時那種欲說還休的尷尬,情書往來的神秘與浪漫,戛然結束的痛楚;與吳芳那種亦真亦假半推半就的熟稔;與舞女那飄渺慌亂而激烈的碰撞,隨著程青的回憶呈現(xiàn)出電影放映式的敘述效果。很多場面熱熱鬧鬧,在熱鬧中流露出淡淡的感傷。通過程青前后兩次到Z城不同的見聞和感受的對比,更增添了這種感傷情緒,典雅、唯美又朦朧。小說以一種古詩詞的意蘊深入到程青的情感世界中,比較精準地探索著一個身在官場者微妙的情感變動。
愛情是男人和女人的天作之合,然而在很多時候,更多的是女人在其中受難。如孫炎莉的小說《喬麥的日子》(《星火》2012年第2期),以清淡如水的筆觸寫出了一個女人甘苦雜拌的愛情和婚姻。喬麥的男朋友參軍一去不回,喬麥苦等幾年之后變成了大姑娘,飽受白眼,終于嫁給了大開,所幸兩人恩愛,農家小日子越來越紅火。大開在撈木頭的時候不幸溺亡,喬麥傷心萬分,幾乎無家可歸,而小叔子寶來悄悄愛上了喬麥,最終喬麥嫁給了他。這是一個現(xiàn)代文明還沒有浸入的農村中,一個普通女人的真實命運的真實寫照。在婚姻面前她無法自主,只能受人擺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也最終失去了惟一的避難所。恩愛的丈夫死后,這樣的女人成為多余人,無處可容。在小說中,雖然小叔子以愛情的名義將喬麥留住,但是喬麥的真實感覺是怎樣的,寶來、作者和讀者一起忽略了。是的,這樣的女人的情感是極其容易被忽略的:“一個女人怎么就這么容易變成葉子?”小說的動人之處在于以溫潤清淡的語言寫出了喬麥處處防守的生活,寫出了她情感孤獨飄零之感,凄清婉轉,哀而不傷。
說到寫憂傷,青春文學可以說是不得不提的,察察的小說《完美女孩》(《萌芽》2012年第4期)正是這樣的一個典型?!拔摇笔且粋€在愛情中流浪的大學男生,與青梅竹馬的茂林、與萍水相逢的李瑤、與精致可愛的完美女孩小浣熊先后激起了真真假假的情感波紋,可是最終“我”還是一無所獲,或者說獲得的只是滿滿的憂傷而已。這部小說語言優(yōu)雅輕快舒緩徐卷,主題輕淡,一個大學男生的情感糾結歷程清晰地展現(xiàn)眼前。小說具有濃濃的小資情調,旅行、曳地長裙、小瑪?shù)氯R娜點心、普魯斯特等等小資元素使得這部小說精致有加。
此外,還有大量小說使我深受觸動。如朱和風的 《致命一搏》(《星火》2012年第2期),飽蘸同情,寫出了一群城市建筑工人平凡卻不平靜的人生,這群人處在我們想象的邊緣,卻依然有尊嚴地活著,小說對他們的生存真實和精神真實都進行了高度的人道主義關懷。再如高濤的《西瓜熟了就變甜》(《天津文學》第3期),“我”在小磨村的一大段兒時舊事,尤其是偷瓜趣事,說來輕快喜悅。小說中侯老三與校廠娘的愛情,樸素到無跡可尋,真美。
春夏之交的溫情寫作
喬宏智
文學是作家通過藝術手段來抒發(fā)感情、表達人生觀、世界觀的一種方式。情感既是我們維持彼此關系的精神紐帶,更是我們心靈生存所必須的陽光與水。概觀這個夏天的文學界,一股股溫暖不時充溢心間,帶我看遍這世界的人情冷暖。
盧嵐嵐的中篇《倉皇的青春與愛》(《中篇小說選刊》2012年第3期)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少女們純真的友情故事。“我”的姐姐朱瑾,與馬路斜對面“六號院”的陳蕾是關系最好的朋友。盡管兩人性情各異,高中又不在一個學校,但“星期天還是常湊到一起”。而“我”卻好像只是她們“親戚家的一個孩子”。我上高中時,姐姐已在家具廠工作,并與家具廠實習的“學畫畫的”郭文戀愛。無奈因父母對郭文的前途不看好而反對姐姐與其戀愛,并給姐姐介紹了老同事的兒子“嚴一明”。在姐姐得知郭文與好姐妹陳蕾結婚后,一氣之下嫁給了嚴一明。后來我考入了一所北京的大學,陳蕾為了幫助已越來越有名氣的郭文賣畫,來到我所在的大學進修日語并結識了日本留學生齊藤。二人在互相學習語言的過程中陳蕾被騙失身,并丟失了10張郭文最喜歡、最好的畫。陳蕾為此感到愧疚,與郭文離婚,搬回了青春時代的“六號院”。姐姐與陳蕾再次相見,面對曾經橫刀奪愛的閨蜜,兩人關系重歸于好。姐姐與嚴一明離婚后去了法國并與郭文再次相愛,陳蕾則常住家鄉(xiāng)杭州。小說在結構上采取了倒敘的方式,開頭先寫因母親生病使近二十年不相見的我們三姐妹又聚在了一起,進而再回想那些逝去的青春歲月里姐妹間發(fā)生的愛恨情仇、點點滴滴。作者自己評價這部作品是其“小說創(chuàng)作十多年里最慢最淡的一篇”,是的,作品很淡,字里行間氤氳著淡淡的憂傷,淡淡的感動。故事情節(jié)不似偵探小說般驚險刺激,不如言情小說那樣柔美凄婉,但文章承載著作者對青春的回憶,托付著一副沉甸甸的友情。朱瑾與陳蕾本是一對好姐妹,但只因閨蜜“奪愛”,朱瑾與昔日好友關系破裂。當生活的歲月嚴酷地帶給陳蕾無法彌補的錯誤時,陳蕾離開了男友郭文再次回到了朱瑾身邊。而朱瑾也不計前嫌與陳蕾同歸于好。故事里的女孩是純潔的,天真的,她們彼此是玩伴,是鄰居,是情敵。小說在友情中穿插了愛情,這里不似都市小說里那種陰謀與心計,只是一種對幸福生活的追求。作品讓我們禁不住回想童年時與現(xiàn)在我們身邊的伙伴,即使彼此有過傷害與不快,青春的眼里,我們依然是彼此的最美。作品最打動我的就是那份真摯的友情。驀然回首,總在不經意間,青春已倉皇而去,只剩那一份酸酸甜甜的溫暖回味。作品以杭州故鄉(xiāng)的人情風物為背景,石板路,白粉墻,“這么有滋味的餛飩”,江南特有的靈氣與作者的秀氣渾然一體,一份純凈的清新常留我們心田。
另一篇講述友情故事的李東文的《桂花樹》(《中篇小說選刊》2012年第3期)講述了患有疼痛病的菜頭、夜總會舞女趙天虹和“啞巴”的士司機斯諾的故事。小說以院子里的桂花樹導致的菜頭的病為線索,更多的讓我們體會到的是生活的無奈與友情的溫暖。三人自穿開襠褲起就如親人一般。小說更多著眼于現(xiàn)在的生活。菜頭因找不到病因的疼痛使其只能在家呆著;斯諾本來會講話卻無奈生活的重壓裝作啞巴;趙天虹本有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母親的去世使她離開了“隨便”的父親回到了童年的院落,也使她因讀研三年錯過了與菜頭的愛情。有著高知識水平的她在夜總會當舞女,卻被惡勢力趙建寧欺侮,在其放棄生活要選擇跳樓自殺時,一直暗戀她的斯諾“一聲斷喝”救下了她。昔日玩伴間的友情沒有被庸俗的生活所沖淡,彼此仍不計回報地幫助并深愛著彼此。不同于《倉皇的青春與愛》,這里少了些許青澀,卻多了一份堅持的溫暖。最終菜頭的病找到了病因——桂花樹香。趙天虹也擺脫了夜總會非常態(tài)的生活與斯諾走在一起。故事結局算作完滿,這種完滿的生活更多的得益于友情的力量。無論生活怎樣變化,正如歌里唱的那樣,“朋友是永遠的彼岸”。結尾朋友們商議保留桂花樹選擇自己搬走,既象征著新生活的開始,更代表了友情的長存。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是情感關系和倫理關系的聚集地。在這個夏天的文壇里,有不少以家庭情感為主題的作品?;艟闹衅段业霓r民父親》便是其中之一。文章塑造了父親的形象,表達了我對父親情感的轉變。文章欲揚先抑,首先敘述“我”對父親的“恨”。父親是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自打出生便不食母乳,而是吃羊奶長大,即使人到中年,仍需日日都喝羊奶。父親的性格也像綿羊一樣,懦弱,順從。父親子承父業(yè),當上了村里的劁夫。母親是爺爺用小姑換親換回來的美麗的姑娘。村長一直對母親的美麗心懷鬼胎,盡管在母親眼里父親不爭氣,母親也從不搭理村長。出于對羊的特殊感情,父親拒絕劁羊。這直接導致了村里家畜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失衡,間接引發(fā)了村人對“我”家的報復。家里的羊一只只死去,辛苦拾來的干草在賣出前夜被人放火付之一炬……就在母親對生活幾近絕望,想要對村長屈服之際,父親成了“戰(zhàn)場上的英雄”,他將一把劁豬刀用在了村長身上。文中塑造的是作者心中理想的父親形象。與生俱來只喝羊奶的癖好使大家對父親寄予厚望,誰料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過于平庸和窩囊的父親只會欺負母親,這也引發(fā)了我對父親的恨。面對村長和生活的步步緊逼,父親開始劁羊,他也試圖反抗??蛇@種反抗不足以改變長年來其在村中人心里的形象。最終釀成了悲劇。然而這種悲劇僅是對于村長而言的,在“我”與母親的眼中,父親“是我們一家人眼里的大英雄”。文章開頭寫對父親的恨,結尾完成了對父親英雄形象的塑造。雖然行文中沒有直抒胸臆對父親的贊美,但這種父子情已滲透其中,父親也一步步完成了在兒子心中的轉變。文章以鄉(xiāng)村生活為背景,鄉(xiāng)土氣濃厚,于不動聲色的描寫中澎湃著激情。
無獨有偶,鄧一光的中篇《你可以讓百合生長》(《人民文學》2012年第5期)是一篇講述以城市生活為背景的家庭溫情故事。主人公“我”——蘭小柯,生活在一個特殊的家庭:父親因吸毒且屢教不改長住戒毒所,母親“缺乏基本生存技能并不斷丟掉工作”,哥哥蘭大寶是“每天能提出一百個天才問題卻找不到衛(wèi)生間因此總是拉在褲子上”的智障哥哥?!拔摇笔亲鳛橥鈦韯展ぬ乩Ъ彝サ淖优赓M在百合中學享受義務教育。特殊的家庭使我“打架斗毆、違反校規(guī)校紀”,整日裝作一副很跩的樣子而把真實的自我隱藏。但我喜愛音樂,通過與校合唱團指揮左健將的交往使我逐漸找回了自我,撕下了偽裝,坦然面對內心的秘密:我愛哥哥,我愛媽媽,我同樣愛著爸爸。題目中的“百合”喻指主人公“我”。而題目中的“你”可以說是左健將,也可以說是音樂。但最終的結果是主人公成長了,她敢于去面對那個在外人眼中一塌糊涂的家庭,敢于說出自己心中對家庭的眷戀,因為血濃于水的親情是沒有條件、不分貴賤的。在音樂中,我與左健將共同說出了心中的秘密,共同實現(xiàn)了成長。猶如綻放的百合花,即便是面對著厄運,仍透著馨香。
故鄉(xiāng)是每一個羈旅異地的人們魂牽夢縈的地方,那里有熟悉的食物,有思念的鄉(xiāng)親。故鄉(xiāng)承載著童年美好的回憶,故鄉(xiāng)是我們靈魂永遠的停泊地。李來兵的中篇《我的家在東北》(《芙蓉》2012年第2期)為我們講述了一群掙扎在外鄉(xiāng)的人們對故鄉(xiāng)的渴望與追求。放羊和梅達令在火車站附近的小巷里開了一間不大的旅館,靠組織黃花菜等人進行皮肉生意為生。蛇蛻皮和放羊是好兄弟,在當?shù)刭u衛(wèi)生紙等日常用品謀生。臉紅在當?shù)亻_三輪車拉沙,下陰則干著江湖郎中的勾當……一天,放羊叫上蛇蛻皮去東北,找一億元去為自家的旅館物色“小姐”,在路上他們又好心救下了同是外鄉(xiāng)人的流沙流沙,最終他們來到了東北的原始森林木材廠。梅達令對臉紅有意,臉紅卻因不小心染上了梅毒而無法接近梅達令。最后他們倆決定一路向東北去找那個傳染梅毒的帶孩子的女子。通篇看來,并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框架和清晰的敘事線索。故事展現(xiàn)的是這漂泊在外鄉(xiāng)的社會底層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展現(xiàn)的是他們身上的血性和情感。黃花菜雖是妓女,仍然為小后生的真情感動。放羊和蛇蛻皮平日大大咧咧看似像社會盲流,關鍵時刻卻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下流沙流沙,透出來的是一種仗義和豪爽。廣大、蒼茫的東北是他們“心中的方向”,在這里他們不再急著趕路,不再急著奔忙。內容頗有新世紀“底層寫作”的感覺,但顯然,底層人的生活同樣有人世間最真最美的情感。無論東北是否是其故鄉(xiāng),都已經成為了他們精神寄托的象征物。思鄉(xiāng)之情無貴無賤,文中對東北風物的描寫讓我們對東北和故鄉(xiāng)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
除卻上文中友情、親情和鄉(xiāng)情外,還有許多情感讓我們感受良深。周耒的中篇《聚眠社》(《芙蓉》2012年第2期),以婚外情為背景,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進程中情感的虛偽與異化。陳應松的中篇《無鼠之家》(中篇小說選刊》2012年第3期),講述了一個弒父的故事,從反面為我們展現(xiàn)了情感與倫理的矛盾沖突。而於丹的《尋找若小安》(《中篇小說選刊》2012年第2期),則從一起微博亂象入手,揭示了當下文學的浮躁和各色人情冷暖?;匚渡倌陼r的青蔥友情,感受血濃于水的家庭親情,領略割舍不斷的故鄉(xiāng)深情,這個夏天,我一次次瞬間為真情所感動。愿真善美長存,愿愛永遠成為我們情感中的主旋律。
本欄責任編輯: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