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響，非常近》(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是美國作家喬納森·薩夫蘭·弗爾(Jonathan Safran Foer，1977?)的第二部長篇力作。2002年，弗爾憑借小說《一切皆被照亮》(Everything Is Illuminated)一舉成名，引起評論界的廣泛關(guān)注。他的作品情節(jié)雜亂卻思想豐富，敘事瑣碎但風(fēng)格新穎，特立獨行的寫作手法令他獨樹一幟、享譽文壇。

下文選自《特別響，非常近》的最后一章。

精彩片段

I felt in the space between the bed and the wall， and found Stuff That Happened to Me. It was completely full. I was going to have to start a new volume soon. I read that it was the paper that kept the towers burning. All of those notepads， and Xeroxes1)， and printed emails， and photographs of kids， and books， and dollar bills in wallets， and documents in files， all of them were fuel2). Maybe if we lived in a paperless society， which lots of scientists say we'll probably live in one day soon， Dad would still be alive. Maybe I shouldn't start a new volume.

I grabbed the flashlight from my backpack and aimed it at the book. I saw maps and drawings， pictures from magazines and newspapers and the Internet， pictures I'd taken with Grandpa's camera. The whole world was in there. Finally， I found the pictures of the falling body.

Was it Dad?

Maybe.

Whoever it was， it was somebody.

I ripped the pages out of the book.

I reversed3) the order， so the last one was first， and the first was last.

When I flipped through them， it looked like the man was floating up through the sky.

And if I'd had more pictures， he would've flown through a window， back into the building， and the smoke would've poured into the hole that the plane was about to come out of.

Dad would've left his messages backward， until the machine was empty， and the plane would've flown backward away from him， all the way to Boston.

He would've taken the elevator to the street and pressed the button for the top floor.

He would've walked backward to the subway， and the subway would've gone backward through the tunnel， back to our stop.

Dad would've gone backward through the turnstile4)， then swiped his metrocard5) backward， then walked home backward as he read The New York Times from right to left.

He would've spit coffee into his mug， unbrushed his teeth， and put hair on his face with a razor6).

He would've gotten back into bed， the alarm would've rung backward， he would've dreamt backward.

Then he would've gotten up again at the end of the night before the worst day.

He would've walked backward to my room， whistling \"I Am the Walrus\" backward.

He would've gotten into bed with me.

We would've looked at the stars on my ceiling， which would've pulled back their light from our eyes.

I'd have said \"Nothing\" backward.

He'd have said \"Yeah， buddy?\" backward.

I'd have said \"Dad?\" backward， which would have sounded the same as \"Dad\" forward.

He would have told me the story of The Sixth Borough7)， from the voice in the can at the end to the beginning， from \"I love you\" to \"Once upon a time\".

We would have been safe.

我在床和墻壁之間的縫隙里摸了摸，找到了那本《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編注：“我”的剪貼簿)。本子里已經(jīng)全滿了，我很快就得開始用一個新本子了。我在報紙上讀到過，雙子塔的火勢之所以持續(xù)那么久，就是因為里面有很多紙的緣故。所有那些記事本、復(fù)印紙、打印出來的電子郵件、孩子的照片、書、錢包里的紙幣、文件夾里的文件，所有這些都是燃料。很多科學(xué)家都說，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將生活在一個無紙的世界，也許要是那樣的話爸爸就還能活著?；蛟S我不應(yīng)該開始用新本子。

我從背包里拽出手電筒，對著本子照了起來。我看見了地圖和圖紙，看見了我從雜志、報紙、互聯(lián)網(wǎng)上搜集來的圖片，還有我用爺爺?shù)南鄼C拍的照片。整個世界都在這個本子里。最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一組一個人墜落的圖片。

那是爸爸嗎？

也許吧。

無論是誰，那是一個人。

我把那幾頁紙從本子上撕了下來。

我顛倒了一下圖片的順序，這樣最后一頁就成了第一頁，而第一頁就成了最后一頁。

當(dāng)我快速翻過它們時，看起來就像那個男人正在天空中向上漂浮。

如果我還有更多的圖片，他就可以飛進(jìn)一扇窗戶，飛回那棟大樓里，那滾滾的濃煙就會往回退，退回到飛機即將在大樓上撞出的那個大洞里。

爸爸留言時就會倒著說話，直到答錄機里一條留言也沒有，那架飛機也會倒著飛，離他越來越遠(yuǎn)，一路飛回波士頓去。

他會坐電梯退回到街上，然后再按下上頂樓的按鈕。

他會倒退著走到地鐵站，然后地鐵會倒著開，穿過隧道，回到我們家那一站。

爸爸會倒退著通過車站檢票口，然后倒退著刷一下他的地鐵卡，再繼續(xù)倒退著走回家，一邊走一邊從右往左讀《紐約時報》。

他會把咖啡吐回杯子里，不刷牙，然后手里拿著刮胡刀把胡子放回臉上去。

他會倒退著回到床上，鬧鈴的聲音會倒著響，他會倒著做夢。

然后，時間會回到那個最糟糕的日子的前一晚，他會再次起床。

他會倒退著走到我的房間里，吹著口哨倒著給我哼《我是海象》。

他會和我一起躺到我的床上。

我們會看著我房間天花板上的星星，那些星星會把它們反射到我們眼里的光芒收回去。

我會倒著說：“沒事?！?/p>

他會倒著說：“什么事，小伙？”

我會倒著說：“爸爸？”這兩個字倒著說和正著說時聽起來一模一樣。

他會倒著給我講《第六區(qū)》的故事，從故事最后罐頭里的聲音講到故事的開頭，從“我愛你”講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樣我們就會平安無事。

1.Xerox [?z??r?ks] n. 靜電復(fù)印件

2.fuel [?fju??l] n. 燃料

3.reverse [r??v??s] vt. 使反向；使倒轉(zhuǎn)

4.turnstile [?t??nsta?l] n. 閘機驗票口

5.metrocard: (在紐約市乘坐地鐵使用的)地鐵卡

6.razor [?re?z?(r)] n. 剃刀；電動剃須刀

7.The Sixth Borough: 《第六區(qū)》，Jonathan Safran Foer寫的一篇短篇小說，小說結(jié)尾就是“... is a can with a voice inside it”。

賞析

這是一個溫暖而深沉的故事，它彌漫著和9月那悲愴的一天的漫天塵土不同的柔和色彩。小說的主人公和主要敘述者是九歲的小男孩奧斯卡(Oskar)，他在“9·11”事件中不幸失去了他深愛著的、亦師亦友的父親托馬斯(Thomas)。奧斯卡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聽見了父親(當(dāng)時被困在世貿(mào)大樓中)在家里答錄機上留下的六條留言的人。父親的突然離世令奧斯卡猝不及防，深感自責(zé)。漸漸地，他變得郁郁寡歡，并出現(xiàn)了一系列創(chuàng)傷癥狀：徹夜難眠、對電梯懷有難以名狀的恐懼、時常感覺自己“身處巨大的黑海中央”。父親去世一年后，奧斯卡無意間打碎了父親生前衣櫥里的一個藍(lán)色花瓶，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寫著“Black”字樣的信封和一把用途不明的鑰匙。奧斯卡將這把鑰匙看成他與去世的父親之間的唯一聯(lián)系，從小就被父親培養(yǎng)出探索精神的他開始探尋鑰匙背后的秘密，并深信這樣能夠讓自己“離父親近一點”。

奧斯卡開始了他的“尋父之路”和探索之旅。他每周末在紐約市的五個街區(qū)之間奔走，鍥而不舍，以字母順序逐個拜訪公用電話簿里列示的472個“布萊克(Black)”，以期找到鑰匙的主人，了解父親生前的故事，有時他甚至需要步行三個多小時。其間，他不斷搖著他的小手鼓，“因為這幫助我記得，即使我穿行于不同的街區(qū)，我還是我”。

奧斯卡拜訪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叫阿比·布萊克(Abby Black)的中年婦女。遺憾的是，阿比對托馬斯和鑰匙的事情一無所知。隨后，奧斯卡拜訪了形形色色的“布萊克”：住在康尼島的阿貝·布萊克(Abe Black)帶著奧斯卡在颶風(fēng)中兜風(fēng)；埃達(dá)·布萊克(Ada Black)擁有兩幅畢加索名畫，她還有一個叫蓋爾(Gayle)的非裔美國仆人，這個仆人似乎知道奧斯卡的不少故事；住在史坦登島的喬治婭·布萊克(Georgia Black)和丈夫在臥室里互相建立了有關(guān)彼此生活的博物館……巧合的是，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某個事件的幸存者。奧斯卡傾聽著這些人的回憶，喪父之痛一次次在胸中激蕩。在尋找鑰匙秘密的過程中，奧斯卡還意外遇到了奶奶公寓的“房客”，而他實際上是奧斯卡的爺爺老托馬斯。爺爺?shù)某霈F(xiàn)牽扯出了一段40年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歷史和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

奧斯卡的爺爺奶奶當(dāng)年在一家百老匯面包店偶然相遇后便沖動地結(jié)了婚，條件是不要孩子。然而實際上，他們在那之前就曾在德累斯頓相遇過，爺爺愛的其實是奶奶的姐姐安娜(Anna)，還令安娜懷了孕。可惜的是，安娜在1945年的德累斯頓轟炸中不幸死去了。這對夫妻一直沉默地維系著他們的婚姻生活，直到1964年爺爺拋棄妻子回到德累斯頓。托馬斯不幸在“9·11”事件中身亡時，爺爺才知道原來當(dāng)年奶奶并未遵守約定，而是懷孕并生下了他們的孩子托馬斯。爺爺滿懷歉意地回到了妻子身邊，這時的他早已得了“失語癥”，只能靠左手寫YES右手寫NO來與人交流。爺爺給他素未謀面的兒子、奧斯卡的父親托馬斯寫了幾百封信，卻都未曾寄出。奶奶也給奧斯卡寫了許多信，講述她的故事，表達(dá)她深沉的愛意。爺爺奶奶的信件是小說的另一條線索，代表的是歷史的創(chuàng)傷：幼時的相遇、戰(zhàn)爭的傷痕、戰(zhàn)后的重逢、無望的逃離以及最終的回歸。當(dāng)然，爺爺奶奶只是一個插曲，奧斯卡的探索之旅尚未結(jié)束。

后來奧斯卡無意間在他不敢觸碰的答錄機上聽到了阿比的留言，她承認(rèn)自己并未對奧斯卡坦誠相待，并說自己可能會幫上忙。奧斯卡于是再次拜訪了阿比，并見到了阿比的前夫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ck)。原來，奧斯卡在衣櫥里發(fā)現(xiàn)的那個藍(lán)色花瓶原本屬于威廉的父親。威廉的父親在遺囑里告訴威廉，他在花瓶里留給他一把保險箱的鑰匙，但是威廉看到遺囑時早已把花瓶賣給了奧斯卡的父親托馬斯。鑰匙的秘密并未像期待中的那樣波瀾壯闊，這個秘密甚至跟托馬斯和奧斯卡都沒有太大的關(guān)聯(lián)。但是，這個探索秘密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自我安慰、自我尋找和自我救贖的過程。為了找到和父親有關(guān)的線索，哪怕是蛛絲馬跡，奧斯卡也要鼓起勇氣去突破那個躲在角落里的弱小的自己，盡最大努力和外界交流。對他這樣一個遭受心理重創(chuàng)的孩子來說，每次走出家門都是一次挑戰(zhàn)，每次敲開一扇門都是一次成長，這些都讓奧斯卡逐漸變得獨立而堅強。他最終敞開了心扉，告訴威廉一個他從未說過的秘密：他收到的父親最后的留言是不斷重復(fù)的“有人在嗎？有人在嗎？有人在嗎？……”奧斯卡終于開始勇敢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在小說的結(jié)尾，奧斯卡看到一組關(guān)于某個人從世貿(mào)大樓墜落的圖片，他把它們反向排列，如同電影倒播鏡頭一樣，圖片中的人從下到上漂浮至空中。奧斯卡想：“如果我還有更多的圖片，他就可以飛進(jìn)一扇窗戶，飛回那棟大樓里，那滾滾的濃煙就會往回退，退回到飛機即將在大樓上撞出的那個大洞里?！?/p>

故事的結(jié)尾想象豐富、構(gòu)思巧妙，極具浪漫主義色彩，既表達(dá)了奧斯卡對父親深切的愛，又完成了他探尋之旅后的自我成長與救贖。他變得樂觀成熟，充滿希望，開始嘗試著走出悲傷記憶的陰霾。奧斯卡的父親無意間留下的鑰匙是他留給家人最珍貴的禮物、留給兒子最動人的父愛，最終幫助兒子打開心結(jié)，讓兒子能用微笑迎接美好的新生活。

其實，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失去與得到的過程。失去之后，有時候需要的不是挽留與不舍，而是淡忘與放手。過去的終要過去，該來的自會到來。救贖心靈的鑰匙就握在自己手里，人不能永遠(yuǎn)活在過去，創(chuàng)傷怎能久久不讓它愈合？也許，只有放開手去尋找和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美好才是遭受創(chuàng)傷后最應(yīng)該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