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文物藝術品市場而言，2012年注定是麻煩不斷的一年。在經濟環(huán)境持續(xù)對市場施加影響的情況下，藝術品查稅風暴更是雪上加霜。不過，文物市場生態(tài)遭遇的調整還不止于此。7月2日，國家文物局出臺《關于進一步做好文物拍賣標的審核工作的意見》；7月31日，國家文物局、公安部、海關總署和國家工商總局聯合下發(fā)《關于進一步加強文物經營活動管理工作的通知》，拍賣公司以及一級文物市場都成為治理整頓的對象。按照相關文件，本次整頓可謂重拳頻出。那么，在這些重拳之下，文物藝術品市場會發(fā)生健康性的轉變嗎？

內地拍賣市場可能退步

徐悲鴻《蔣碧薇像》案、“漢代玉凳”案、宋徽宗《瘦金千字文》案等拍賣行業(yè)負面事件的社會化影響，使得《關于進一步做好文物拍賣標的審核工作的意見》出臺似乎來得順理成章。

不過，規(guī)范行業(yè)的條款往往帶有殺傷性。在這些新的審核條款中，最具殺傷性的內容，恐怕要算資質審核了。本次新規(guī)出臺，恰逢拍賣公司資質年審。按照規(guī)定，取得《文物拍賣許可證》的企業(yè)須聘用5名（含）以上、70周歲（含）以下文博專業(yè)高級職稱人員，要先完成審核，才能做后續(xù)宣傳和拍賣，而且必須在所有拍賣圖錄顯著位置刊登相關批復文件。

其實，該5專家條款在2011年已經提出，但當時存在較大爭議，很多人對這條“匪夷所思”的條款未予以重視。然而，在今年6月出臺的《企業(yè)聘用人員申報材料說明》中，這一條款卻成為了不容商榷的硬指標。

結果是，符合標準的拍賣公司歡欣鼓舞，未達標的則苦不堪言，到處挖專家填補空缺。9月30日，年審復核大限已過，一些公司的拍賣之路也已宣告終結。問題在于，拍賣公司因不符合專家要求而被劃上休止符，這樣的措施是否妥當呢？

首先，專家門檻再次抬升，使得符合要求的專家數量銳減，拍賣行將直接面對專家荒的問題。如果專家門檻的提升可以使拍賣行的業(yè)務水平上一個臺階，有助于實現拍賣行業(yè)的優(yōu)勝劣汰，那么，這種提升與行業(yè)緊張是有價值的。然而眾所周知，所謂“符合條件”的專家在拍賣公司形同虛設，往往只是礙于政策限制不得已而為之，那提高這樣的門檻所能起到的作用，實在讓人懷疑。

榮寶拍賣公司總經理劉尚勇指出：“在市場發(fā)展初期，文物局為拍賣公司派駐一些專家?guī)椭殃P，提高公司的學術力量，想法是很好的，但是實踐中存在一些問題，效果不佳，相信這也是政策制定者始料不及的。因為這5個專家是強行安排的，與公司業(yè)務的發(fā)展不配套，更大程度上是行政干預，不但沒給公司助力，反而增加了額外開支，成了公司的負擔。其實拍賣行需要多少專家，是根據公司的業(yè)務需求來定的，事實上我們請的專家遠遠超過5個，但有的公司是做單一業(yè)務，根本用不了這么多專家。拍賣市場從1992年起，也就20年的歷史，行業(yè)的基礎還比較脆弱，在這個階段應該允許充分競爭，市場自然會優(yōu)勝劣汰，不用操之過急?！?/p>

在5專家的問題上，還有另一個規(guī)定讓不少拍賣企業(yè)感覺郁悶，那就是將北京和江蘇作為試點。試點內5專家可以由考取《文物拍賣企業(yè)專業(yè)人員資格證書》的人員代替。消息一出，業(yè)內一片嘩然，試點之外的拍企負責人更是一直抱怨存在地域歧視。

此外，這種替代做法本身是否合理也頗值玩味。如中央財經大學拍賣研究中心名譽主任（原中國拍賣協會副秘書長）王鳳海就認為：“按照《拍賣法》的規(guī)定，文物行政管理部門應該對拍賣標的依法進行鑒定許可，但卻選擇了設置行政許可的方式，職責重心偏移嚴重。不僅要求聘請的5專家形同虛設，而且以考取證書的專業(yè)人員取代5專家的條款，讓人懷疑有權利尋租的傾向?！?/p>

至于新規(guī)中“強化征集鑒定責任”“規(guī)范拍賣圖錄管理”“建立企業(yè)誠信檔案”等條款，資深拍賣師王寧認為，“這些政策限制的多是小公司，本質上就是一個淘汰機制，把一些以賺取圖錄費為生的雜牌拍賣公司篩選出去，但是采取的方式有些過于簡單粗暴。”

如今，在查稅風暴等市場壓力下，一些內地拍賣公司開始進軍港澳，甚至考慮試水海外市場，拍賣企業(yè)在內地所處的生存環(huán)境并不樂觀。

對此，劉尚勇認為：“進軍海外，這首先是業(yè)務拓展的需要。另一方面，相對來說，海外市場不存在政策的限制。今天內地拍賣市場發(fā)展遇到了瓶頸，要做更大的事業(yè)，要在世界文化主流之中發(fā)揮一些作用，就需要到更大的平臺上去發(fā)展，但現有的平臺是有局限性的，是不能真正做大的?！?/p>

面對頻出的一系列政策，王鳳海也從中讀出了擔憂：“有關部門熱衷于行政審批，而不是市場監(jiān)管，這種方式很可能將國內的拍賣公司，拍賣人才都擠出去，那北京文化中心的地位是否會受到影響？稅收流失、文物流失就更不可估量了。如果這種政策一直推行下去，那文物藝術品市場肯定要退步，這著實令人心痛。從出臺的一些政策來看，文物部門的行政能力亟待提高，甚至對《拍賣法》、《文物保護法》的解讀都出現錯誤，比如飽受爭議的過云樓藏書之爭。中國拍賣的初始階段是摸著石頭過河，但20年過去了，還要走老路，有些管理人員甚至要否定一些取得的成績，這其實是官僚主義作祟?！?/p>

規(guī)范古玩城？可能嗎

與拍賣新規(guī)在爭議中執(zhí)行有所不同，《關于進一步加強文物經營活動管理工作的通知》幾乎是一個讓各方都大跌眼鏡的文件?！锻ㄖ返谋疽馐窍Ｍ靡环N規(guī)范的方式重新整頓古玩市場，但這份文件與古玩市場的現實有著相當的距離，不能不讓人為其前景擔憂。

本文截稿時，該通知已下發(fā)近三個月，但記者走訪北京古玩城、天雅古玩城，北京琉璃廠等地的結果是，各經營商戶大都表示并不知情，也沒有看到相關文件。難道這些古玩城并未將《通知》下發(fā)至商戶嗎？記者多次聯系各古玩城的管理方，大都表示不便接受采訪。

北京古玩城副總經理趙亮接受記者采訪后分析認為，“古玩城的優(yōu)勢在于集中經營、便于管理，其本身就是古玩藝術品市場規(guī)范發(fā)展的一種自發(fā)行為。我們將擔保制作為市場準入標準之一，以行規(guī)民約、誠實守信商德公約對商戶行為進行約束，注重行業(yè)自律，而且北京古玩城也一直在呼吁加強對古玩市場的規(guī)范和監(jiān)管。我們認為，文物部門可以從宏觀角度把握，采用與市場相配合的方式進行監(jiān)管，更具體的工作交給古玩城去做”。

本次《通知》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文物經營商戶的經營資質審批。按照《通知》精神，商戶通過經營資質審批之后，才能開展文物經營活動。

對此，趙亮指出：“文物部門應該循序漸進，首先完成對古玩城經營資質的審核。目前古玩城經營者的法律地位尚無明確認定，也沒有相應的審核標準和監(jiān)管機制，導致一些熱錢涌入古玩城行業(yè)，出現了一些混亂現象。如果由文物部門直接審核商戶經營資質，這有點太微觀，在政策落實上也存在很大的困難。”

一位經營古玩生意的王先生也對記者表示：“不由古玩城管理者來審核，而由文物部門來審批古玩商戶經營資格，手續(xù)麻煩不說，商戶這么多，執(zhí)行難度肯定特別大，別說2012年底完成，再有一年也沒戲，估計結果也就是維持現狀了?！?/p>

本次《通知》中還有一項規(guī)定，那就是要求對珍貴文物的購買銷售記錄要作出如實記錄，并集中上報文物部門備案。

對此，趙亮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古玩市場是特種行業(yè)，講求私密性和安全性，更多的是靠口碑和信用來維系。買家或是賣家往往都很低調，不愿意具名。如果是文物公司，也許可以實現上報，但是個人商戶就很難做到，也很難實現監(jiān)管。另外，政策中并沒有提到什么是珍貴文物，鑒定標準是什么。如果有標準，那鑒定成本和監(jiān)督機構也都是很大的問題”。

王先生也深有感觸地說：“我在這個行里已經20多年了，這種政策對古玩城的商戶而言，根本就沒什么影響?，F在市場上很難找到好的東西，就算有，也不會拿到明面上來成交，更別提要上報文物部門了?！?/p>

至于《通知》中文物部門將加強人員培訓和法律宣傳的問題，趙亮認為：“文物保護法規(guī)的培訓是可以的，也是歡迎的，但專業(yè)知識的培訓可能很難落實，因為古玩市場經營書畫、瓷器、玉器、古玩雜項、佛像等大類十幾種，小類幾百種，文物部門培訓什么？怎么培訓？誰來培訓？這都是問題。古玩主要靠眼力和經驗，商戶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專長，實戰(zhàn)經驗豐富，但這種東西很難量化。如果強制培訓，或者考取什么證書，在商戶這邊肯定會受到抵觸的?！?/p>

對于趙亮的分析，記者在商戶調查中得到了證實。很多商戶對于能否通過培訓學到他們所需的專業(yè)知識表示懷疑，同時對于培訓收費持抵制態(tài)度。有商戶直截了當地表示，如果培訓收費就是為了獲得一張證書，那這個條款可能就是一項巧立名目的收費。

文物市場呼喚更高水平管理

眾所周知，中國文物藝術品市場一直沒有形成完備的誠信機制和監(jiān)管體系。在拍賣公司、文物商店、古玩舊貨市場的表面繁榮之下亂象紛呈，在此背景下，出臺可行性政策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文物的交易形式逐漸呈現多樣化的趨勢，如網絡拍賣、保稅拍賣、私洽業(yè)務、藝術品信托基金和文交所的出現。這些新生事物和錯綜復雜的市場狀況，對相關部門的管理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如果管理者不能提高認識，還是以老的思路去應對，后果可想而知。

有業(yè)內人士指出，“國家文物局作為文物事業(yè)性單位，它管不了市場，對市場這塊，它主要是監(jiān)管職責，目前有些錯位。但是市場混亂，沒人管也不行，如此一來，有些政策出現問題也就不難理解了”。

“政策要放到實踐中去驗證，但那些已經證明沒用的，或者失敗的政策調整時間太長，這是問題所在?！眲⑸杏抡f。

王鳳海則表示：“管理靠的是權利，服務靠的是能力，文物部門要不斷提高自身的能力與知識水平。在出臺政策的時候需要腳踏實地去調研，認真研究，反復斟酌，如果僅憑想當然辦事，那出臺的政策只能成為一紙空文。文物部門整頓市場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這種以行政方式人為干預市場的思路是錯誤的。在市場出現問題的時候，究竟應該是堵，還是引，歷史早已給出了結論。文物行政管理部門應該在遵守國家法律法規(guī)的基礎上，總體規(guī)劃，合理思路，為自己所管理的企業(yè)、受眾提供服務，而不是以設置門檻的形式來硬性管理。要做到管理不越位，服務不缺位，積極向服務職能轉型，努力減少行政許可，變浮躁為踏實，逐步引導建立行業(yè)信用體系，真正實現文物市場的凈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