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黃丸

敬一兵

麻友們看見牛黃丸捧著茶杯走進來，就一邊比劃了一個電視機的模樣，一邊給他伸出大拇指。他卻朝別人比出一個中指姆。牛黃丸不說話，一個中指姆把他的意思全部說完了。

有個女麻友還對別人說，這個瓜娃子在電視上好酷呀，要是我年輕十歲，肯定嫁給他。旁邊有人調(diào)戲她說，小心牛黃丸在床上把你弄散架了哈，嘿嘿……

他們說的牛黃丸就是陳老三。

每次打麻將輸了錢，陳老三就要歇手氣，就要到城西的池塘去釣魚。

池塘里的魚不多，離家又遠。鄰居多次示意他就在附近的河溝里釣，魚多不說，個頭也不小。他懶得理別人，還是一根筋似的往池塘邊跑。久而久之，鄰居們就罵他瓜娃子，還根據(jù)他的一根筋的爛脾氣，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牛黃丸。

前天晚上他打麻將被別人合伙整慘了，輸了一百多塊錢，那可差不多是他一個月的低保費呀。鉆心的疼痛折磨得一夜未合眼。一大早牛黃丸就爬起來，啃完剩下的半個面包，拿上釣魚工具騎單車來池塘。

老遠他就看見池塘邊圍了很多人，彼此交頭接耳不曉得在說什么。

牛黃丸拔開人群繼續(xù)朝池塘邊走。他心里很奇怪，不就是釣個魚嘛，至于惹這么多人起堆堆圍觀嗎？

很多人看他陰沉著一個臉一聲不吭往里面走，背上背了一個帆布筒子，搞不清楚是魚竿還是槍，反正一眼看上去就像江湖上傳聞的俠客。大家立即自覺地給他讓開一條道，還暗地里為他捏了一把汗。

大俠小心點，守在塘邊上的那個瘋子手上有刀呀。

師傅，還是冷靜點，等警察來了再說，免得自己吃虧。

你們不要瞎嚷嚷了，這位師傅敢站出來，肯定是個有功夫的好心人。

……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給他出主意給他提醒他都充耳不聞，徑直朝池塘邊走去。突然看見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中年男人，手握一把菜刀朝他齒牙咧嘴比劃著什么。還看見在那人背后的池塘水中，有一個小女孩水已經(jīng)淹到了胸口，邊哭邊舉起雙臂，一頭拴在女孩手臂上，一頭被持刀人逮在手上的繩子正在不斷搖晃。

持刀人看見已經(jīng)高聲向他警告了幾遍不要靠近自己，可他還是繼續(xù)向自己走來，心里就不斷嘀咕老子耍橫他狗日的耍不要命，看來是遇到比我還狠的人了。想棄刀逃跑吧，又覺得自己要挾的錢還沒有到手，心有不甘。瞬間權(quán)衡了一下處境后，持刀人決定先下手為強，揮刀就朝牛黃丸撲來。

牛黃丸本身就為昨天輸錢耿耿于懷，沒想到現(xiàn)在又遇到個莫名其妙的人持刀砍他，氣不打一處來的他鬼火一冒，迅速取下背著的帆布筒朝持刀人打去。不到一個回合就把那人的手中刀擊落在地，然后閃電般沖上去飛起一腳把那家伙踢翻，騎在他背上雙手捏住他脖子，還不斷把他的頭提上提下撞擊地面。

那家伙抵抗了不到一根煙的時間就滿臉流血停止了抵抗。牛黃丸動手的時候，根本沒有聽到這個家伙狂喊救命的尖叫，也沒有聽到周圍人振臂高呼好！好！好！直到發(fā)覺屁股下面這個人已經(jīng)沒有了動靜，才停止了打斗動作。牛黃丸伸手朝那家伙的鼻孔探去，發(fā)現(xiàn)還有呼吸只是昏迷了，這才站起身來習慣性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朝水中的小女孩走去。

牛黃丸把小女孩抱上岸，也不管她，撿起地上的帆布筒，頭也不回就到池塘邊選了一個地方坐下來，打開帆布筒取出魚竿。上餌，舉竿，用一個優(yōu)美的姿勢把魚鉤拋進水里開始專心致志釣他的魚了。

這個時候眾人才一哄而上，用繩子捆持刀人。有婦女把小女孩抱在懷里安撫。更多的人，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悄悄站在離牛黃丸較遠的地方，默默注視著他釣魚。

又過了一會兒，110和120，還有電視臺的車子才趕過來。

120把小女孩抬上救護車走了。110和記者從眾人的敘述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持刀人被抬上了警車，一個警察走到牛黃丸身邊想和他說幾句，牛黃丸依舊充耳不聞，不理不睬。警察被他弄得很尷尬，于是立正給他敬了一個禮就走了。

這是采訪的好機會，記者怎么會放棄呢。一個扛著攝影機的人屁顛屁顛跟在記者后面，倆人跑到牛黃丸面前。記者對著話筒興奮地朝他說，我們電視臺首先代表全市人民向英雄致敬！接下來，我們想請你談談自己是如何勇斗歹徒的事情？說完就把話筒遞到他的嘴前。

牛黃丸先是一頭霧水，接著擰緊了雙眉。

記者再次重復了剛才的采訪話語，牛黃丸還是不說話。

記者畢竟是記者，遇到冷場和尷尬的情況，知道如何巧妙化解。周圍的人聽見記者換了一種說法對牛黃丸說，看得出來這位英雄是一個很低調(diào)的人，你見義勇為的行為，值得全市人民好好學習！還請英雄簡單談談今后如果再遇到類似事情發(fā)生，你還會挺身而出嗎？

牛黃丸依舊不講話，只是他一個勁盯著麥克風的目光有些迷惑，手不斷拍自己的頭，終于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旁邊有人醒悟過來，猜出牛黃丸是一個聾啞人。于是趕緊告訴記者說他可能是聾啞人，你就把你要說的話寫在紙上讓他看吧。

記者如夢初醒，當然，更多的還是驚喜和感動。殘疾人見義勇為，精神更加可嘉，更值得宣傳報道。

冒昧地問一下，你聽不見我說話嗎？記者寫下這幾個字拿給他看。

他看后點了點頭。

記者接著又寫出：能不能請你把你見義勇為的想法告訴我們？他看后拿過記者的采訪本和筆，在上面匆匆寫下了很多字。眾人全部圍攏過來，看見他寫的字是：

我當時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見很多人圍在池塘邊我心里奇怪。我走過去是想釣魚，卻遇見那個人拿刀砍我。我昨天打麻將輸了錢，心里不高興，那人還要莫名其妙砍我，我就很惱火，把他丟翻了。我下手太重，如果把他弄傷了，我該負刑事責任我就負，沒有關(guān)系的。我也不曉得那個女娃兒站在水里做什么，我把她抱出池塘是因為她老站在那里，魚就不敢游過來了。

牛黃丸剛要把本子還給記者，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往本子上繼續(xù)寫了這樣的字：

我想釣魚，請你們不要把魚嚇跑了。

槍聲如雷

辛貴強

當三喜突然撲出將那只呆頭呆腦的肥大野兔死死摁住的時候，他心里興奮的不是如何將它做成清蒸、紅燒或者烹炒的種種兔肉，與全家人一番大快朵頤，而是心里迅速就堅定了一個信念：我必須用槍來把它射殺，對，就是用槍，而不是其它的任何一種方式，以此給全村人一個說法：我三喜不但會打槍，而且槍法相當相當?shù)臏?。不是說眼見為實嗎，那你們就好好看看吧，這，就是我三喜打死的兔子！

悄寂的山坳，悄寂的墳地，周邊一個人影兒也沒有，只有不會說話的高天白云一臉壞笑的窺測，以及荊棘綠草滿含譏諷的睨視。如此好的保密條件，足足可以幫助三喜實現(xiàn)這一小小的陰謀。他因喜不自禁而抓耳撓腮，下定了決心就照此辦理！

三喜全身激動地顫抖著，眼珠子快速地轉(zhuǎn)動著，心里盤算著如何將這一可行性很大的想法變成現(xiàn)實。急切中發(fā)現(xiàn)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帶一根繩索來，以便把俘獲的野兔就地拴起來，好使他可以抽身回去把槍拿來，將以上圖謀付諸實施。他知道無論如何是不能帶著活兔子回去拿槍的，那樣的話他的這一計謀就會暴露無遺，那豈不是徒給人增加笑料嗎？人道是急中生智，他突然想起了腰間的褲帶，可以用來把兔子拴好。于是立刻就取跪姿將兔子死死地夾在兩腿間，將腰間那條用紅紗線紡織的腰帶解下來，一頭拴了兔子的脖子，一頭拴牢在墳地的一棵小樹上。然后站起身，將褲口掖好，邊一步三回頭地望那兔子，邊腳底生風地跑回家里去拿槍。

這還是未禁槍之前的一檔子事了。那時村里的年輕人忽然風行起于秋冬之際獵兔打野雞來，精于此道的，一天能有三五只的收獲。積攢幾天，運進城里，幾百上千的鈔票就揣進了懷里。最出色的，一個秋冬竟能抓鬧幾千上萬元。三喜眼熱得不行，當然還有年輕人的對溜坡打槍的刺激，以及對同齡人不服的種種因素。于是頗費周折地搞來一桿從槍口填裝火藥和鐵砂的老式獵槍，也加入到秋冬扛槍溜坡的行列?？纱颢C這行當對行獵者的要求，不光是有動機和興趣就行，也不光是吃得苦得耐勞就行，還必須具備一個最基本的條件，就是槍法必須得好，否則，就會徒費奔勞，無功而返。三喜屬于后者，盡管勤奮程度不亞于村里任何一個獵手，但由于槍法太臭，收獲率竟然為零！換句話說，自他老兄扛槍上坡以來，盡管也槍響頻頻，弄出好大的動靜來，但均屬嚇唬弱小動物的勾當，截至現(xiàn)在尚未能開了殺戒，自然也就沒有殺生的記錄，也難怪村人嘲笑他是“動物保護主義者”了！

這實在太傷自尊太沒有面子了，賠了功夫和火藥錢，沒有絲毫的進賬不說，還使他備受那班同樣操槍溜坡的年輕伙計的嘲諷，一村人的揶揄，甚至還有家里人的埋怨，這叫他如何受得了。于是他一想就來氣，每每在肚子里賭咒發(fā)誓：我就不信貓不吃生姜了，就是再鬧它個兩萬五千里長征，跑到喜馬拉雅山的山尖尖上，我也得瞄下只野雞打住個兔子來，好讓他們看看我三喜的槍法到底怎么樣！

也難怪三喜如此心忿難平，這既然是涉及面子和榮譽的大事情，豈能等閑視之。小地方的小人物雖不知道中世紀歐洲騎士為了榮譽、面子會與人決斗，把榮譽、面子看得比生命還重，可畢竟也是要面子的。像他這樣將面子喪失殆盡，怎么能在村里走來晃去，活得像個人物？

知恥而后勇。上天也往往垂憐眷顧有心之人，特別照顧了他一下。就在午飯后村里男人大多去炕頭做周公大夢的時候，三喜因惦記著為豬打草的事，提了筐拿了鐮，在正午陽光下不緊不慢遛跶著，來到了這塊據(jù)說前清出過舉人的墓地，并在墓堆連著墓堆的萋萋荒草中，一眼就瞧見這只伏在土洞中犯迷糊的野兔。他的心一陣狂跳，即刻就產(chǎn)生了要活捉它的念頭，于是輕手輕腳放下筐和鐮刀，踮著腳尖屏息斂氣一步步捱過去，于猝不及防間猛的一撲，用大字型全覆蓋的姿勢，將兔子死死摁在了襠下，將之生擒活捉。

三喜本來是槍不離手手不離槍的，可這一次出來是給豬鬧幾把野菜，偏偏沒有帶槍。好在墳地離村沒有多遠，加上他心勁催趕著，沒多一會就拎著槍興沖沖從家里出來?？僧吘剐袨楣之惲它c，被不戀炕頭在樹蔭下歇涼的一伙人看到，就有犯蹊蹺的問他，這樣急慌是要去射虎啊還是打龍呢。三喜故作輕松地回答，眊見一只兔子在那邊溜跶哩，我去把他打來。就有人揶揄他，拉倒吧，就你那臭槍法，還是歇歇涼快是賺頭。三喜手里攥著有把燒餅，嘴頭當然就硬梆，說哼，不要小看人，一會打來給你們瞧瞧！

事實是最好的證明，犯不上和他們閑咧咧！三喜越堅定了要打死那只兔子的心意，于是撇下一副副復復雜雜的表情，快馬利刀地返回到墓地來。再四下里瞅瞅，還是鬼影兒也沒一個，真乃天賜良機，于是立刻實施起他的計劃來。可畢竟還是定力差了些，急手慌腳間動作變形得厲害，好不容易才拋一半裝一半地填好了火藥與鐵砂。稍定定神，心里盤算到底打它哪個部位合適。很快就拿定了主意，還是打頭部合適，這樣對皮毛損失小一些，也顯得槍法要高明好多。慢，還有一個距離的問題，離得太近了，會把兔子打炸了，容易露出破綻；可離得遠了，一旦打不死再補一槍，還怎么對別人炫耀槍法的不凡？如此是，連自己也得笑話自己臭了！盤桓良久，終于將距離定在了約三丈左右的地方。

三喜毅然決然的端起了槍。

在摟火的一瞬間，他下意識的將瞄準的那只眼也猛地閉上。

轟然一聲，槍響如雷，山鳴谷應，余音一波一波蕩向遠方，估計全村的人都聽到了。

他立刻睜開眼去看，可槍口下竟然沒有那只理當應聲倒下的兔子！百思不解間，立刻揚起頭四處搜尋，視野中就見一只兔子正像離弦的箭一樣躥向墓地旁的高坡，于蹦跶逃竄的一起一落間，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脖子間明顯飄拂著一截紅色褲帶，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活見鬼了！三喜大惑不解，立刻就過去檢查，發(fā)現(xiàn)褲帶被他齊生生打斷，兔子因此脫逃而去。

三喜的臉一下變得煞白煞白。

山坳墓地里，依然一片悄寂，鬼影兒也沒有一個。

（選自西部作家論壇http：//www.xbzjwcn.com/bbs/forum.php）

責任編輯：李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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