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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算

        2012-04-29 00:00:00么傳悅
        芳草·網(wǎng)絡小說月刊 2012年11期

        明晃晃的大街上空空蕩蕩。李老黑像只受驚的兔子,連躥帶蹦,沒命地向前跑。他跑得可真快,兩瓣肥大的屁股在褲子里面鼓涌得波浪起伏。我手里捏著把刀子,刷刷刷地在他后面緊追不舍,我把刀子高舉過頭頂,陽光在刀子上晃蕩出瘆人的光芒。

        李老黑,我要殺了你——

        我大吼一聲。

        吼過之后,我從床上骨碌坐起身來。午后的陽光白花花地照在身上,我感到眼前一陣眩暈。——我這是在做夢?來不及細想,我第一反應是飛身下床,準備奪門而出??墒且话さ匚业哪_就崴了,一屁股墩在地上。為了確認事情的真相,我在大腿上掐了一把。這回放心了。腳脖和大腿上的兩股疼痛證明,我剛剛確實做了個夢。既然是做夢,我追殺李老黑的事就肯定沒有發(fā)生。既然沒有發(fā)生,李老黑就不可能知道。既然李老黑不可能知道,我就沒有必要擔心。一番簡單的推理之后,我心里慢慢踏實下來。一踏實下來,就覺得嗓子里面干得躥火,腦子里一跳一跳的疼。昨天喝酒實在太多了,我從來沒喝過那么多酒。要不是喝到爛醉如泥的程度,我怎么會睡到李金枝的床上?

        該死。我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刮子。想想覺得不公平,接著又扇了一耳刮子。這回是左臉。

        顯而易見我是中了李老黑的圈套。這倒不值得大驚小怪,從小到大我不止一次地被人算計,而李老黑又是個厲害角色,中他的圈套也沒啥稀罕。我不明白的是,李老黑設這個套子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讓我娶李金枝,這就叫人不懂了。這里面究竟有什么貓膩呢,難道李金枝真到了嫁不出去的地步了嗎。并且,看起來李老黑的態(tài)度相當堅決——

        你要敢說個不字,我扒了你的皮!

        昨天晚上,李老黑就是這么指著我的鼻子撂下這句話的。李老黑說這話的時候,我正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地蜷窩在李金枝的床上,哆嗦得像風里的一片樹葉。

        四眼兒張,過來過來。

        昨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給學生上作文課,忽然就感覺講臺上光線一暗,李老黑堵在了教室門口。他像半截黑塔一樣,把秋天明媚的陽光一下子攔截在了門外。李老黑先是表情威嚴地掃視了一遍學生,接著掃視了一眼黑板。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望著李老黑,好一陣教室里只剩下了喘氣的聲音。李老黑巡視完以后,用食指對著我勾了勾,我就碎著小步跟在他的大屁股后面走了出去。

        李老黑倒背起雙手,翻起白眼往天上看去。他這個動作我很熟悉。李老黑仰臉看天,并不代表天上有什么好奇的東西吸引著他,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李老黑這個動作充滿個性,也有氣勢,在沙河村獨一無二。這表明,只有寬闊的天空才能容得下他深刻的思考。這時候我要是跟著往天上翻白眼,或者左顧右盼什么的,那就是極不明智的,所以我就專心致志地盯著李老黑的白眼。果然,李老黑的眼皮毫無征兆地耷拉下來了,結束了他的深刻思考。

        那啥,你把街上的大字重新刷一下,過兩天縣里安排計劃生育檢查。另外,干完活你到我家里去,我整幾個菜,咱倆喝兩盅。

        李老黑要請我喝酒?肯定聽錯了。

        您說什么李書記?是讓我到你家……喝酒?

        刷拉一下,李老黑又把眼皮拉上去了。怎么了四眼兒張,我請不動你咋的。

        不是不是。我慌慌地仰望著李老黑的白眼,說話也不利索了,說那啥,那個……那個……

        李老黑就是李老黑,他根本不管這個那個的,布置完任務,李老黑丟下我轉(zhuǎn)身就走。走出幾步又折回身來說,我納悶了半天,你黑板上那幾個字啥意思啊四眼兒張。

        剛才我給學生布置作文,把題目寫黑板上了:我的翅膀。李老黑說,你這幾個字有問題。人又不是鳥,咋會長翅膀,你叫娃娃們咋寫?你這人腦子是不是有毛病,這樣教法不會把娃娃也教傻了?

        李老黑走后,我呆瓜了好一陣。李老黑居然請我喝酒,實在令人費解。李老黑不是隨便就請人的,有資格被他請的一般都是沙河鎮(zhèn)上的干部,在沙河村他好像沒有請誰喝過酒。退一步說,就算他請沙河村的人喝酒,即使請了三分之二的人,也輪不到我頭上。今天這李老黑是不是吃錯藥了?

        沙河村的村民管寫標語叫刷大字。干這活我是輕車熟路了。我刷的大字像膏藥一樣糊滿了沙河村的大街小巷。當然,這不是說我有刷大字的癖好,主要是李老黑重視刷大字。李老黑雖然識不了幾個字,但對文字有種天然的熱愛,凡是鎮(zhèn)政府布置的宣傳任務,李老黑無一例外的都是超額完成。比如鎮(zhèn)上布置刷十條,李老黑向我交代任務時就會伸出倆指頭,那意思就代表數(shù)量翻番了。這樣做的結果是,沙河村村民臨街的房屋、院墻上的標語重重疊疊、斑斑駁駁。第一遍刷大字,我一般是在紅磚墻上刷白字。第二遍需要把原來的白字刷成白底,白底上刷紅字。第三遍是紅底上刷黑字。三遍刷下來,一面墻基本就是京劇中的花臉了。那一年縣里搞文化掃盲,我在沙河村的墻上畫滿了蘋果桔子玉米小麥飛機大炮的圖案,我?guī)е蝗和尥拊诖遄永镛D(zhuǎn)完一圈兒,學前班的識字內(nèi)容基本就學完了,效果還好得出奇。

        當然,有些村民是不情愿在自家墻上宣傳政策和看圖識字什么的,但這是李老黑的指示,胳膊拗不過大腿,他們還是敢怒不敢言的。所以,當李耕田站在我身后小聲嘟囔時,我并沒有太往心里去。李耕田的房是入秋新建成的,新媳婦還有三天新呢,剛建成的新房就讓我刷了大字,心里當然會不太舒服,擱誰身上都免不了要嘟囔一番的。

        在我刷大字的過程中,李耕田一直都在小聲嘟囔兩個字:我操。我刷完最后一筆轉(zhuǎn)身要走時,李耕田還在那里不依不饒地嘟囔,我操,我操。我想了一想,覺得有必要跟李耕田解釋一下,因為這次李老黑布置的任務重,實在沒地方刷了,要不我是不會成心給他添堵的。

        李耕田倒背著手,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有憤怒,有不屑,有鄙夷,好些個意思都堆積在一起了,讓那張臉看起來內(nèi)容豐富,表情生動。沒等我開口,李耕田就大著嗓門說,四眼兒張你真能耐,你刷的是啥大字?純粹狗戴嚼子瞎胡嘞。你念念,李耕田指著我的作品說,我操。

        ——任你到天邊,政策要放寬。

        我操。我也重復了一遍李耕田的倆字,確實有問題了,而且問題就像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樣明顯。我掏出李老黑給我的標語內(nèi)容對照了一下,問題不是出在我這里。

        我揚揚手上的宣傳材料。不好意思啊耕田哥,材料上出錯別字了。把這個“要”字換成“不”字,意思就順了。耕田哥你眼光很厲害,我順便奉承了李耕田一下,你比縣計生局搞宣傳的水平還高。

        李耕田并沒有買我的賬。當我提起刷子準備修改錯字時,李耕田說,四眼兒張咱丑話說前頭,你改錯字可以,把活干利索點。你要在我墻上胡寫亂畫,我可要找到你家里去的。

        我承認自己刷大字時走神了,李老黑請喝酒的事老是在腦子里晃來晃去的,不然不會犯那樣的低級錯誤。我一直在琢磨李老黑為什么請我去的問題,琢磨來琢磨去,卻沒有任何結果。

        不管有沒有結果,李老黑請我,我就得去,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接下來我要考慮的是如何去的問題。這個問題擱以前不是問題,直接去就是了。但從那次聽了李鳴老師的一席話之后,我覺得有必要改變一下自己做事的思維。李鳴跟我同事,我教語文,他教數(shù)學。我們的身份也一樣,都是民辦教師。但就在一年前,李鳴的身份發(fā)生了變化,他轉(zhuǎn)正了。論資歷學歷成績各方面條件,這個轉(zhuǎn)正的指標都應該屬于我,可偏偏這好事就砸在了李鳴的頭上。很長一段時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guī)е@個疑問找過李老黑,找過鎮(zhèn)聯(lián)合校的武校長,他們同樣表示百思不得其解。前不久,李鳴在一次酒后跟我談起了這事,說張老師你人是好人,沒得說,就是太實誠了?,F(xiàn)在辦什么事不得潤滑潤滑,何況是轉(zhuǎn)正這樣的大事,李鳴壓低了聲音說,得請毛主席他老人家出面才行。我腦子里當時沒轉(zhuǎn)過彎來,毛主席都作古幾十年了,怎么可能請得到他老人家。李鳴笑瞇瞇地從兜里掏出張百元票子說,你看看,四大領袖里面打頭的是誰。

        走進家門的時候,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我每月工資只有三百八十元,勉強夠維持我跟兒子兩人生活的,請毛主席他老人家出面實在是有點力不從心,那就只好就地取材,請兩只老母雞撐撐面子了。

        當我拎著兩只老母雞出門時,正好跟放學回來的兒子照面。

        爸你抓雞干啥。兒子一臉的不解。

        我左右看了看雞。爸把雞賣了給你交書費。我知道要是說干別的,兒子肯定心疼得不行,他經(jīng)常喂雞,跟這幾只雞還是很有感情的。

        果然兒子沒再說什么,他用小手摸摸這只,摸摸那只,眼看著就汪起了淚。我趕緊引開他的注意力說,晚上爸不在家吃飯了,沒做飯,你去你蘭姨那里吃吧,記住吃完飯先寫作業(yè)。

        你這不是見外了哈,還拿這些東西來干啥,嬸子可不高興了啊。李老黑的老婆看見我走進院子,笑出一臉褶子來,迎上來從我手上接走了雞,還騰出倆指頭伸進雞屁眼里摸了摸。喲,這個還有蛋哩。她把兩只雞放進了自家尼龍網(wǎng)圍起的雞棚里。

        李老黑的飯桌上擺著幾個菜,立著兩瓶酒。勝利啊,來來,坐。李老黑熱情地揚揚下巴,示意我在他身邊坐下。

        很長時間沒人這么親熱地喊我的大名了,沙河村人只知道四眼兒張,可能早就忘記了張勝利這個名字。今天居然有人正兒八經(jīng)地使用了我的大名,而且出自我們村支書李老黑之口,我心里一陣激動。

        李老黑在桌上頓了頓杯。勝利,咱爺倆干一個。吱兒——李老黑的酒杯見底了。

        李書記我酒量不行,我——

        李老黑干杯后,胳膊伸直,酒杯倒轉(zhuǎn),杯口斜對著我,讓我驗杯。李老黑不愧是久經(jīng)考驗的酒場老手,杯中居然滴酒未剩。李老黑的酒杯像探照燈一樣在我頭頂晃了晃,我知道他這樣做不單是讓我驗杯,更多是包含了催促的意思。

        探照燈又在我頭上晃了一下,我知道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一閉眼,一仰脖,也干了一杯。

        喝了酒的李老黑跟沒喝酒的李老黑大不一樣,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這是我那天的一大發(fā)現(xiàn)。不喝酒的李老黑天天繃著個黑臉,不怒自威,跟人說話從來不肯多浪費一個字。喝了酒的李老黑臉活泛了,話多了,支書的架子少了。那天李老黑的話實在太多了,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壓得我透不過氣來。其實單李老黑話多倒沒什么,我洗耳恭聽就是了,問題是李老黑的話跟我喝下的酒緊密關聯(lián)。李老黑說兩句,就跟我喝一杯。再說兩句,再喝一杯。到后來,我眼巴巴地盯著李老黑的嘴,心里一遍遍禱告它趕緊停下來。

        勝利,感情深一口悶,干。

        勝利,一端倆一碰仨,站著喝酒算白搭。坐下,干。

        勝利,四季發(fā)六六順,七上八下九九歸真十(時)來運轉(zhuǎn),干。

        李老黑輕車熟路游刃有余勝似閑庭信步,我竭盡全力左支右擋窮于應付狼狽不堪。李書記,我、我真不行了。說這話的時候,我覺得眼前的東西開始打晃,杯子,盤子,桌子,房子,李老黑那張生機勃勃的黑臉蛋子,都一鼓涌一鼓涌的,像在水面上打漂兒。

        不行了?李老黑哈哈大笑。那好,歇杯酒,跟你說個正事。今年咱村小學還有個民師轉(zhuǎn)正的指標,這是最后一次機會,過了這村沒這店,以后再甭尋思這好事了。說完后李老黑盯住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想——給——你。

        眼前的東西忽然颼颼地轉(zhuǎn)起來,而且抖,我一陣眩暈,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我趕緊摘下眼鏡擦了擦,借機穩(wěn)了穩(wěn)心神。我聽見自己說,別晃,別晃。很管用,果然就不晃了。不晃之后我端起酒杯敬了李老黑兩杯酒,我說李書記,謝謝謝謝謝謝李書記,我太激動了,激動的心情非非常。我說話已經(jīng)亂了。

        兩杯干了。李老黑說,你兩杯小酒就把我打發(fā)了?不行,最少六杯。

        眼皮沉得要命,頭也沉得要命,我努力了好幾次都沒睜開眼。不過,想不睜也不行,有種聲音太大了,啪,啪,啪啪,就響在我耳邊,震耳欲聾。

        終于睜開眼了。啪,立刻有東西打在臉上,把我打得又閉上了眼。再睜開,就看見明亮的日光燈下,李老黑的閨女李金枝杏眼圓睜怒不可遏,手里握著本花花綠綠的雜志,作勢又要朝我打過來。我兩手護住臉說,等等,這是咋的了,你憑什么打人?

        這一問不打緊,李金枝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圓了,啪,我臉上又挨了一下。這回她干脆沒借助任何工具,直接用手打上了。憤怒的李金枝顯然用上了力氣,這一耳刮子摑得我腦袋轉(zhuǎn)了小半圈兒,眼鏡也飛了出去。你還有臉問,李金枝指著我身上的某個部位說,你看看,你看看,你個不要臉的臭流氓!

        李金枝的話把我弄糊涂了,我趕緊順著李金枝手指的方向看去。我腦袋里嗡了一下。即使沒戴眼鏡,我也知道自己是光著身子的。為了確認事實,我又用手摸了摸自己。壞了,真壞了,不僅光著身子,而且光得非常徹底,真正的一絲不掛。

        在確定自己光著身子這一事實后,我迅速從墻角扯過條床單,蓋住了李金枝點名批評過的那個部位,然后摸索著找眼鏡。摸索了一陣,眼鏡是找到了,可只剩下了一條腿,戴上獨腿眼鏡后,我不得不搭上只手托住鏡框。這時我才看清,站在床前的李金枝雙手叉腰,高高的胸脯快速地一起一伏,顯然是余怒未消。旁邊的李老黑則倒背著雙手,不動聲色作冷眼旁觀,臉上又罩上了往常不怒自威的黑色。

        我又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擺設,心里更慌了,因為這顯然不是在我家里。我不在自家床上睡覺又會在哪里呢,我努力回憶了幾次,可腦子里始終是一截黏糊糊的空白。

        李書記,我這是在哪啊。

        我叫你裝蒜。眼看李金枝又是一巴掌兜過來,好在這回我早有防備,一縮腦袋居然躲過去了。你個瞎驢睜眼看看,李金枝咬著牙后根說,這是你姑奶奶床上!

        問題確實很嚴重了,我居然光著屁股睡到了李金枝的床上??磥砦艺媸呛鹊锰嗔耍牙罾虾诩耶敵勺约旱募伊?。這李金枝雖然已經(jīng)三十露頭,并且還沒嫁出去,可再大的姑娘也是姑娘啊,而且是李老黑的姑娘,這回麻煩可大了。

        李金枝還想繼續(xù)在我身上發(fā)泄怒氣,被李老黑制止了。李老黑沖剛進來的老婆擺了擺手,李老黑的老婆就連勸帶拉地把李金枝弄出去了。

        我敢肯定自己當時已經(jīng)嚇蒙了,證據(jù)之一就是,當李老黑和我的談話結束,我準備離開李老黑家時,李老黑又順手給了我一巴掌。我聽見李老黑說,光腚上癮了不是?把衣服穿上,你還想拿回家去穿啊,你個暈蛋。

        那天李老黑跟我談話的時間并不長,可是內(nèi)容非常重要,通過他的話,也讓我終于明白,我實際是鉆進了李老黑預先設的套子。我把那天李老黑的談話內(nèi)容簡要記錄如下,請各位讀者自己判斷:

        真看不出來啊勝利,你還是個騷羯子。(笑)——沒有?沒有你怎么光腚鉆進金枝的被窩里了?我剛在酒桌上把金枝許給你,你就猴急得等不及了。(笑,咳嗽)——啥?我李老黑啥時掰過瞎話?(拍桌子)——我把金枝許給你那是看得起你,憑你那個熊樣還能再續(xù)上媳婦?——我把個黃花閨女給你,那是屈了孩子,你還敢說沒有?!(咳嗽,吐痰)我為啥把個轉(zhuǎn)正的指標給你,不撒泡尿照照!——行了,啥話別說了,我既是許了,金枝你也睡了,丑事不出門,你操辦操辦,下個月結婚——沒睡?放屁?。ㄆ鹕碜叩轿腋?,雙手叉腰)那你就是強奸,把你弄公安局去,蹲個十年八年!——不知道香臭了你個舅子?。ㄋ燁^,用腳使勁碾碎)——你寫個保證書?!戇€用我教你?就寫你酒后強奸了李金枝,保證娶她,反悔就把你弄大獄去。(翻抽屜,找筆)——敢說個不字,我扒了你的皮?。ㄊ种肝冶亲?,然后用力拍桌子)

        現(xiàn)在看來,事實已經(jīng)很清楚了。李老黑請我喝酒的目的是想把我灌暈,灌暈我的目的是制造我企圖強奸李金枝的假象,制造假象的目的是逼我娶李金枝??膳暹@點絲毫無助于問題的解決,反倒讓人更糊涂了。說實話,像我這樣一無所長的民辦教師,在李老黑眼里基本就是個廢人,這么多年來恐怕李老黑沒拿正眼看過我?,F(xiàn)在他忽然腦子進水似的,一門心思要把閨女塞給我,心甘情愿讓李金枝嫁過來當晚娘,這種做法實在太離譜,太讓人無法理解了。

        從下午到晚上,我耗費了一大堆時間掰飭這件事。但直到我拎起棍子出門巡夜時,我感覺腦子里仍然是一團漿糊。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能這么想嗎,顯然不能。簡直自欺欺人了。我這人真是個軟蛋,熊包,沒骨頭,我干嗎寫什么狗屁保證書呢。李老黑逼我不假,可沒有把刀駕我脖子上啊,我就那么不禁嚇唬嗎,擱在抗日戰(zhàn)爭年代,沒準我就是一漢奸。再說我這樣做對得住馬蘭嗎。

        黑暗中,我走到了院里的歪脖子老棗樹前。

        你混蛋。我哐一腳踢過去,腳趾頭被咯得生疼。接著罵一句,又一腳踢過去,再次狠狠地咯了一下?;斓盎斓盎斓盎斓啊N乙粴獬瘲棙涮吡硕_,兩腳疼得終于抬不上去了。之后我抬起手,給了老棗樹兩耳刮子。

        老棗樹如果有人的心思,肯定覺得挺冤屈的。棗樹的年齡應該在百歲以上了,我小時候經(jīng)常猴到樹上摘棗解饞,還用紅棗賣幾個錢買連環(huán)畫什么的,老棗樹有恩于我。我對一棵應該感恩的百歲老樹恩將仇報大打出手,是不是有點混蛋?

        這么一想,我又感覺對不住老棗樹。黑暗中我給老棗樹鞠了一躬,可能彎腰的幅度大了點,我腦袋磕在了棗樹上,疼得眼冒金星。我一手摩挲著額頭逐漸鼓起的包,一手拎起棍子出了家門。

        從今年夏天起,我就擔任了村里的夜間巡邏員。夜間安排巡邏,并不代表我們這里的治安管理多么規(guī)范,相反的是,出問題了。最近一段時間,鄰村接二連三發(fā)生了入室搶劫的案件。跟電視上土匪打劫的場面一樣,呼啦進來一群人,灌糧食,趕牲口,搬電視,凡是值錢一點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一掃而光。有的甚至還要挨揍。據(jù)說有次打劫團伙想弄走一輛農(nóng)用三輪車,但車里缺油,就讓被搶的那家加油。嫌動作慢了些,照腦袋喀嚓就是一刀,差點開了瓢。因為這些人人數(shù)眾多,行蹤不定,加上我們這里地處冀魯豫三省交界,公安局拿他們都沒轍。為了加強預防,各村都安排了人夜間巡邏。按理說,執(zhí)行巡邏任務的應該是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從哪方面衡量,我是沒有這個資格的。但村里凡是健康的成年男人都去外面打工了,剩下的是清一色的老弱病殘,所以選來選去,瘸子里面挑將軍,李老黑不得已才選中了我。論膽量,我干這事也打怵,之所以最后承擔了這項光榮任務,主要是因為有每晚五塊錢補助在那里。

        呸,呸。每次巡邏前,我都會朝自己掌心吐兩口唾沫,給自己壯一下膽。果不其然,吐過唾沫之后,我感覺力量和膽量都比原來大了一些。事實上,每次出門前,我都給自己假設了種種不幸的場面,這樣,每次巡邏時,我都懷著荊軻刺秦一樣的悲壯心情。

        盡管沒看表,我知道這時候已經(jīng)夜靜了。因為害怕遭搶,這段時間人睡得都特別早,家家門戶緊閉,走在街上,四下里黑咕隆咚,村子里靜悄悄的,偶爾可以聽到一兩聲狗叫,松松垮垮懶懶散散,一副應付公事的腔調(diào),沒有任何感情色彩。這樣的夜晚靜得人心里發(fā)毛。

        遠遠的,我看見馬蘭家的小賣部還亮著燈。馬蘭家臨街開著個小賣部,小賣部的后門連著她家的院子,為了方便顧客買東西,馬蘭和女兒平平一年四季都住在小賣部里。

        每次來到這里,她家的燈都會亮著。我巡夜時看見這盞燈,心里立馬就踏實了。燈是普通的照明燈,瓦數(shù)也不大,發(fā)著橘黃色的光。站到燈光里,如同大冬天站在了澡堂子里的淋浴噴頭下,從頭到腳都是暖乎乎的。不,這樣說還不夠準確。燈光里我整個身體從內(nèi)到外都是溫暖的,透亮的,幸福的。每一寸肌膚都是,每一個毛孔都是。我感覺自己是在另一個世界里了。有時候我想,這時候地球要是停止轉(zhuǎn)動就好了,我就永遠幸福地溫暖地生活在這個美妙的世界里了。

        我正在燈光里幸福著,馬蘭家的門就開了。燈光里的馬蘭長發(fā)披肩,亭亭玉立,正含情脈脈地向我招手。看見這情景,我渾身上下像著了火一樣,哆嗦得不成模樣,我搶步上前,一把摟緊馬蘭,急不可耐地用我的嘴去找她的嘴——

        我使勁眨眨眼睛,馬蘭真的就在眼前,不過她只是靜靜地站在自家門內(nèi),并沒向我招手,我也像根棍子似的杵在那里,沒有向前挪動半步。

        別看我表面上鎮(zhèn)定,心里早就發(fā)毛了。紙里是包不住火的,在我們村,屁大點事都藏掖不住,不用說我也知道,我強奸李金枝的事肯定傳播得像蒼蠅一樣無處不在了。我感覺馬蘭眼里甩出來兩條鞭子,劈劈啪啪抽打著我的全身。

        小蘭,你別聽他們亂說,我絕對沒做那樣的事,那、那是李老黑給我設下的圈套。說這話時,我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就像犯錯誤被罰站的小學生,心里頭咚哩咚咚,咚哩咚咚,慌得厲害。

        好大一陣沒動靜?;秀敝形衣牭礁O窸窣窣的聲響,接著燈光里一個巨大的人影向我移過來。人影慢慢縮短,再縮短,當它停住不動時,我知道馬蘭就站在眼前了。馬蘭手上端著一碗沖好的雞蛋花,一言不發(fā)地望著我。雞蛋花還裊裊地冒著熱氣,混合著濃濃的香油味四散飄飛。馬蘭的眼里沒有刀子,也沒有鞭子,里面還是那一汪水,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一汪水,平靜得看不到一絲波紋。

        越是這樣,我心里頭越發(fā)毛。我把頭一低,咕咚咕咚,一氣把雞蛋花灌進了肚子里,然后逃跑似的離開了馬蘭的家。

        當我重新走進黑乎乎的街里時,我感覺嘴里、嗓子里麻沙沙地疼,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明天肯定會長出一些燎泡來。我呼哧呼哧使勁喘了一陣,終于清爽多了。肚子里清爽了,腦子里依舊亂得沒有一點頭緒。亂如團麻。

        看起來,我始終是個走背字的倒霉蛋,背到家了。上高中時我跟馬蘭相好,有回在操場約會時被抓了個現(xiàn)行,兩人差點被開除;馬蘭的老爹一怒之下棒打鴛鴦,死活不讓閨女跟我;后來我娶了媳婦生了兒子,老婆卻在前年跟一個水果販子走了。當然,馬蘭過得也不怎么樣。她嫁給了跟我同村的李紅兵,李紅兵是個搞建筑的小包工頭,后來越干越大,成了什么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總。生意干到省城以后,李紅兵把家也安在了省城,馬蘭卻被留在了老家。聽說李紅兵已經(jīng)換過三四個女人了,現(xiàn)在剛找了個年輕貌美的研究生。李紅兵想把女兒要過去,馬蘭堅決不放,所以李紅兵既不離婚,也不回家,就這么干耗著。耗來耗去,馬蘭的婚姻其實只剩下個空空的殼了。這些日子,我正跟馬蘭合計,讓她盡快把婚離掉,我跟她正式辦手續(xù)??删驮谶@節(jié)骨眼上,出了這檔子事,你說惡心不惡心。

        一邊拎著棍子巡邏,一邊在腦子里翻來覆去倒騰這些事,越倒騰越垂頭喪氣。看來,倒霉的事是喜歡扎堆的,一個上來,接著就是一群,像綠頭蒼蠅一樣趕都趕不散。背,背,真她娘的背啊。

        心里正念叨,咚的一聲,我腦袋撞在了墻上。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見嗷的一聲,一個黑影趔趄了一下,蹬蹬蹬蹬跑遠了。還好,原來我撞的不是墻,是人。

        黑影跑遠了,我也反應過來,趕緊回撤幾步貼住墻,嚇出了一身冷汗。四下里辨認了一陣,發(fā)現(xiàn)我站的地方正是李老黑家大門口。這人是誰呢,半夜三更在李老黑家門口干啥,撬門的小偷,還是想對李老黑實施打擊報復的村民?我知道,李老黑當支書二十幾年,好事干了幾籮筐,壞事干了也有幾籮筐,得罪過不少人,別看村民嘴上敢怒不敢言,背后扔個黑磚什么的也不稀罕。

        謝天謝地,我沒看清黑影是誰,估摸對方也沒看清我。要是看清了對方的臉面,那就不光是尷尬,可能還有大麻煩。

        別,你別笑。我這絕不是杞人憂天,也不是自己嚇唬自己,這樣的麻煩,已經(jīng)咣當一家伙砸到胡家灣的胡二能頭上了。胡二能跟我一樣,是胡家灣村巡夜的。有天晚上執(zhí)行任務時,碰到有人牽著幾只羊,也不知胡二能出于好奇還是對工作負責,跟人家打了聲招呼,結果你猜怎么著,人家扭過頭來噗嗤就是一刀,把胡二能的腸子攮了十幾個窟窿,血咕嘟咕嘟地冒,差點就變成鬼了。過后胡二能還納悶,說這人真雞巴不懂事,我好聲好氣跟他打個招呼,怎么上來就一刀呢。

        你說這事懸不懸。

        事情往往很邪乎,怕啥來啥,我剛緩過神來,還沒來得及挪腳,就看見那個黑影又轉(zhuǎn)回來了,我的心呼的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完了,這回完了,這家伙準是轉(zhuǎn)回來打擊報復來了,胡二能的悲劇看來要在我身上重演了。怎么辦?拼,跑,還是向村民呼救?我腦子里快速轉(zhuǎn)動著幾種應對措施。就在我下定決心采取第二種對策,準備拔腿飛奔時,黑影卻在離我?guī)酌走h的地方站住了,接著是翻動鑰匙的聲音,嘩啦嘩啦。接著是開門的聲音,咣當,黑影進了院子。

        咳兒——咳兒——呸。進院門時,黑影底氣十足地吐了一口。

        咕咚。我的心又回落到原來的位置。

        這回是李老黑。

        要不是剛才過于緊張,我應該想到是李老黑的。李老黑經(jīng)?;丶液芡?,我遇上過他不是一兩回了。起先我對李老黑滿懷敬意,李書記真是人民的好書記,半夜三更還把群眾的冷暖掛在心上,還在為沙河村的工作操勞。李書記每次遇見我,總是嚴肅地對我說,一定要給群眾站好崗,值好班。所以,我以李書記為榜樣,工作起來也是一點不敢馬虎。不過時間一長我發(fā)現(xiàn)問題了。我發(fā)現(xiàn)李書記關心的對象比較特殊,都是男人在外打工的家庭。沙河村的男人長年在外打工,家里肯定有許多困難,李書記作為一村之長,適當?shù)仃P心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據(jù)我觀察,凡是男人在外打工的家庭,半數(shù)以上都被李書記關心過了。不用說,今天晚上李書記一如既往地實施他的關愛工程去了。

        馬蘭把衣服放在搓衣板上反復地揉搓著,不大會兒洗衣盆里就堆起了五顏六色的泡沫。再過一陣,她的兩只手以及小半截手臂也淹沒在泡沫里了。好幾次我都想提醒她,你不要再搓了小蘭,再搓下去會把衣服搓壞的。可我忍住沒敢開口。當我給馬蘭轉(zhuǎn)述那天事情的經(jīng)過時,她就這樣一直低著頭搓洗衣服,我說完半天了,她還沒有停手的意思。那件衣服被馬蘭搓得撲哧撲哧響,人一樣急促地喘息。

        你是了解我的小蘭,我真的被李老黑暗算了,要不我怎么會辦那樣不要臉的事。我還懷疑,那天是李老黑把我灌醉后給拖過去的。再說,我已經(jīng)醉成了一攤爛泥,就是真的跟李金枝鉆了一個被窩,我也不敢對她怎么樣啊。小蘭,我可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你要不相信,我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馬蘭連頭也沒抬,還在下死勁把衣服往爛里搓。

        小蘭——

        我咕咚一下跪在了地上。這一下果然管用,聽見動靜的馬蘭停下了手,一臉疑惑地望著我。我高高地舉起右手說,我對天發(fā)誓小蘭,我絕對沒有動過李金枝,要不然天打五雷轟——

        實際上,我最后一個轟字還沒出口,就被馬蘭那只沾滿泡沫的手給堵住了,酸不啦嘰的洗衣粉味立刻充滿了我的口腔。捂過嘴之后,馬蘭那只手又在我額頭上點了一下。起來起來,看那傻樣,你就是有那個賊心,怕也沒那個賊膽。我還不知道你。

        我知道馬蘭已經(jīng)原諒我了。

        整整一下午,我都跟馬蘭在討論李老黑為什么非要把閨女嫁給我的問題,但我們同樣一無所獲。這件事實在太蹊蹺,太沒頭沒腦了,以我倆的智商,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其中的原因。想不到就想不到吧,這也不打緊,問題是下一步我如何應付李老黑。硬扛著肯定不行,李老黑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順從更不行,馬蘭怎么辦,再說我要真娶了李金枝,就她那個霸道脾氣,那還不是請來一位奶奶。說實話,我寧肯八輩子打光棍都不愿娶這樣的女人。

        商量來商量去,我倆只商量出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一個字:拖。李老黑不是給我一個月的期限嗎,我就給他來個消極怠工,拖一天是一天,不做任何準備,他總不至于讓自個的閨女像鄰居串門一樣給嫁過來吧。再一點,就是抓緊摸清李老黑的真實想法,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啥藥,然后再想對策,這才是最要緊的。

        第二天下午快放學時,楊校長鐵青著臉把我喊到了辦公室。望著楊校長的臉色,我心里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楊校長患有嚴重的哮喘,十幾年了,一進冬天就犯,一犯病就上不來氣,有幾次都憋得昏死過去。就是這樣一個病人,工作起來照樣勤勤懇懇一絲不茍,出滿勤干滿點,一節(jié)課都不肯拉下。

        張老師啊,楊校長使勁咽了口唾沫說,李書記今天來學校找我談過了。他的意思是,先讓你忙一段家里的事,教學的工作先放一放。不是,不是那意思,你別誤會。我是想你如果忙起來,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要不你先把家里的事忙完,再盡早回來上課。

        我明白了,李老黑向楊校長施壓了。我知道李老黑不會善罷甘休,但他動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下作,還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可以肯定,李老黑跟楊校長交代這事時,絕對不會如此客氣,如此遮遮掩掩,說不定他已經(jīng)要求楊校長把我給清退了。

        這李書記管的是不是太寬了,我說,咱們學校的老師應該歸鎮(zhèn)聯(lián)合校管理啊。

        楊校長長嘆一聲。

        你說的沒錯,學校是歸聯(lián)合校管理,可咱們學校在沙河村的一畝三分地上,他是坐家虎啊。他說了,要是學校不聽他的,他就要停水斷電,門前挖溝,還要收回學校的房子。楊校長眼里滿是傷感和無奈。你也知道,以他的脾氣,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我還能說什么呢,作為一校之長,他不能只考慮某個人的去留,更重要的是全校四五百個娃娃。

        楊校長說完這話后,又開始拉風箱一樣地喘,剛剛緩和的臉色又開始發(fā)青,嗓子里不停地發(fā)出吱兒——吱兒——的聲響,聽得我心里一揪一揪的。喘了一陣,他把身體趴在了辦公桌上,身體一抽一抽地起伏著。這時候,窗外的秋風也是緊一陣慢一陣,貼著地皮掃,地上的落葉被卷得嘩啦嘩啦響。

        我把眼光移到楊校長身后的墻上。墻上掛著世界地圖和中國地圖。我知道楊校長是胸懷世界的,可眼前的世界真是太小了,五大洲四大洋加在一起,也不過就那么兩尺來寬。

        快要走出辦公室時,楊校長喊住了我。張老師,你是咱們小學的骨干教師,你的師德人品全校公認,我們絕對不相信你會強奸李金枝。

        回到教室里,孩子們都放學走了,看著空空蕩蕩的教室,我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說實話,我干這個民辦教師,并不是貪戀這三四百塊錢的工資,像我這樣有胳膊有腿的人,隨便在哪打個零工都比現(xiàn)在掙得要多,這兩年我也不止一次萌生過離開的念頭,可最后還是留了下來。這么多年了,娃娃們的讀書聲,花朵一樣的小臉,簡陋粗糙的講臺,上課下課的鈴聲,早已經(jīng)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流在我的血液里了,我真的無法從這樣的生活里從容地抽身。

        我在大街上正好碰上李老黑遛狗,那只渾身雪白的獅子狗搖頭擺尾地跟在李老黑的大屁股后頭,不時尖聲細氣地汪汪幾聲。李老黑看見我,竟然笑瞇瞇地問,下班了勝利?我交代你的事準備得咋樣了?

        我感到一股熱血呼呼地沖上了頭頂,把我的頭脹得大了一圈兒。里面山呼海嘯巨浪滔天。我覺得自己應該毫不猶豫地沖過去,啪啪啪啪,朝李老黑的臉上一陣耳刮子,把那張黑臉揍個七歪八扭皮開肉綻?;蛘唢w起一腳把李老黑踹倒,再撲過去一頓拳打腳踢,乒乒乓乓,然后在李老黑痛苦的呻吟聲里揚長而去。

        可是,李老黑已經(jīng)和我擦肩而過,一步一步晃晃悠悠走開了。汪汪。那只獅子狗耀武揚威地沖我叫了一聲,然后也屁顛屁顛地跑走了。

        我走進家門時,劉鐵頭已經(jīng)等我好一陣了。兒子正往煤球爐上坐鍋添水準備熬湯。劉鐵頭看著兒子忙活了一陣,對我豎了豎大拇指。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你看才多大個孩子就中用了,說到底,還是你有福啊四眼兒張。說著,就從塑料袋里掏出把炒花生米往兒子兜里放。

        劉鐵頭帶來了豬頭肉和花生米,還提了兩瓶酒。我也沒客氣,簡單拾掇了一下就和劉鐵頭對坐下了。劉鐵頭不會找我喝閑酒,他來應該有事的,擱平時我肯定要多問幾句。不過今天沒有,我覺得我今天需要喝點酒,劉鐵頭的酒來得很及時。

        我倆誰也沒說話,端酒,碰杯,再端酒,再碰杯。不大會一瓶酒就快見底了。我覺得自己開始頭暈了,看看劉鐵頭,他也是紅光滿面精神煥發(fā)。劉鐵頭長著滿臉的小紫疙瘩,這會兒紫疙瘩們像涂了層油,個個飽滿挺拔亮光閃閃。

        劉鐵頭跟我同村,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我倆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同班,我畢業(yè)后回村當了民辦教師,劉鐵頭則一心想當兵,體檢什么的都沒問題,到了政審這關,李老黑就是摁著不給蓋章。沒成。當兵不成,劉鐵頭就想在村里弄個治保主任干干,結果還是李老黑死扛著不同意,還是不成。最后劉鐵頭在派出所干了個聯(lián)防隊員,這回李老黑沒擋住,可李老黑不給劉鐵頭批宅基。沒有宅基就蓋不成房,沒有房子就娶不成媳婦,所以直到現(xiàn)在,劉鐵頭還是光棍一條,在沙河村絕對是大齡青年了。

        你知道李老黑為啥要把閨女嫁給你嗎。

        我搖搖頭,我把腦袋都想裂紋了,就是琢磨不透。

        劉鐵頭用筷子點著我說,你當然想不到。那是因為我把李金枝睡了。現(xiàn)在李金枝已經(jīng)懷著我的種了。劉鐵頭伸出四根指頭說,仨月了都。

        什么什么,劉鐵頭睡了李金枝?

        咣當一聲,我心里豁然開朗。原來如此啊。原來我是在替這個劉鐵頭頂缸啊。李老黑啊李老黑,你狗日的是真黑啊。

        謎底一旦揭開,那么,前面幾件事就像串糖葫蘆一樣串起來了。

        那啥,你不用說了鐵頭,讓我往下猜猜看。李金枝懷孕了,就把實情跟李老黑說了,李老黑肯定會生氣,不,會怒氣沖天,并且堅決不同意把李金枝嫁給你。然后李老黑一怒之下就要把李金枝嫁給我,并且設了個套子讓我鉆。對不對?

        沒錯,不,也不對。劉鐵頭咬文嚼字地糾正我說,不是怒氣沖天,是惱羞成怒。劉鐵頭夾了塊豬臉,嚼得呱唧呱唧滿嘴流油。

        李老黑這個王八蛋。劉鐵頭用力拍了下桌子,兩只酒杯嚇得哆嗦了一下,里面灑出了一些酒。

        我夾了塊豬耳,也嚼得咯吱咯吱響。李老黑這個大壞蛋。我也拍了下桌子,不過力量沒有劉鐵頭的大。

        還是不對,劉鐵頭再次很不滿意地糾正我說,你連罵人都不會,這樣罵太斯文了,沒有一點感覺,你學我試試。

        真不明白,難道這罵人也有學問嗎,你劉鐵頭能罵,我就不能罵?這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學就學。李老黑這個王八蛋。我大聲罵了一句,效果果然不一樣,比剛才那句解氣多了。

        李老黑我要抽你的筋。劉鐵頭又拍桌子。

        李老黑我要扒你的皮。我也拍桌子。

        李老黑我日你閨女。劉鐵頭再拍。

        李老黑我也日你閨女。我再拍。

        劉鐵頭不再拍桌子了,他忽然把腦袋向我湊過來,猛丁用力磕了一下我的腦袋,我眼前金星亂竄,疼得眼淚差點掉出來。劉鐵頭說,不準你日他閨女。劉鐵頭的腦袋格外硬,上小學時喜歡拿腦袋磕人,磕遍全校無敵手。二十幾年后,他的腦袋變得更硬了,依然能把我磕得疼痛難忍。

        磕完頭之后,劉鐵頭的目光忽然軟下去了。不瞞你說四眼兒張,一開始我跟李金枝好的時候,就是想報復一下李老黑。這些年他處處給我使絆,我讓他狗日的也窩囊窩囊。誰知道時候一長,這一來二去,我感覺……感覺自己真喜歡上李金枝了,沒了她還真不行。你上眼一瞅,她楞頭倔腦粗枝大葉的,其實心思那個細,性子那個面啊。劉鐵頭陶醉地把腦袋晃了又晃說,你是不知道,真她娘的面。

        劉鐵頭陶醉完之后,把身子坐直了,表情也嚴肅了?,F(xiàn)在李老黑把李金枝鎖在家里,把得緊緊的,根本不讓我見她。李老黑的老婆心疼閨女,已經(jīng)不那么堅決反對了,可李老黑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死活不同意,我想來想去,現(xiàn)在只有你能幫上忙。劉鐵頭有點可憐巴巴地看著我說,勝利哥你可要當回菩薩,幫忙把李金枝解救出來。我想好了,我要帶她上深圳去,我已經(jīng)在那聯(lián)系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這個忙我愿意幫,幫劉鐵頭其實就是幫我自己。問題是怎么幫。我在心里合計,解救李金枝,先要過李老黑這一關。過了這一關,還要選個合適的時間,最好在晚上。晚上要找李老黑不在家的時間。李老黑不在家的時間?好,有了。

        我對劉鐵頭說,明天晚上,你等我勝利的消息吧。

        劉鐵頭走后,我就去了李老黑家。李老黑剛吃過晚飯,正翹腿歪在沙發(fā)上剔牙。李老黑的老婆則木著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見我進門,只是翻了一下眼皮,沒有答理我。

        進門之前,我就一再跟自己說,不要慌,要裝得像一點,假戲真演,千萬不能露餡,一露餡就全砸鍋了。我心里一邊念叨,一邊走到李老黑跟前。我對李老黑笑了笑。李老黑沒笑,他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著我。為了顯得更加謙虛謹慎,我把腰使勁蝦米了一下說,李書記,我想好了,只要金枝不嫌棄我拖家?guī)Э?,我愿意娶她?/p>

        哦?哦。想好了。這就對了。李老黑挪了挪身子,抬抬下巴示意我坐到沙發(fā)邊兒上。

        沒等我坐穩(wěn)屁股,里屋就傳來李金枝的罵聲。四眼兒張,你個瞎驢,想娶你姑奶奶,做夢去吧你!爹你要再逼我,我就死給你看,就是死我也不跟瞎驢過!咣當咣當,李金枝使勁搖晃著屋門。

        幸虧里屋上著鎖,要不然李金枝保不準又會像那天一樣,撲過來對我實施人身攻擊。我走到門邊,盡量輕聲細語地說,金枝你也別鬧了,消消氣,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既然李書記給咱做主安排好了,咱就要好好過日子,誰也不要想別的了。你說是不是?

        說這話時,我一直側(cè)著身子,遮擋著李老黑兩口子的視線,同時,悄悄從門縫里塞進去一張紙條。為了引起李金枝的注意,我邊說話邊用手指當當敲了幾下門。估計李金枝已經(jīng)看到了紙條,因為在我勸她的過程中,她只在開始時說了倆字:放屁。放屁之后就再也沒了動靜。

        看來李老黑對我說的話比較滿意,對李金枝的表現(xiàn)也比較滿意,他的黑臉松下來了。勝利你既然想通了,我也不過分要求你,事情操辦得簡單一點,越快越好。

        我說,李書記把金枝嫁給我,那是我的福氣,婚姻大事怎么能簡單草率,我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把事情操辦好,不能委屈了金枝??粗罾虾谶B連點頭,我進一步提出了要求。李書記不要把金枝鎖在屋里了,一個人的思想轉(zhuǎn)變總要有個過程不是,這幾天我會常過來跟她交流交流,溝通溝通思想,你看行不行?

        第二天晚上九點鐘,我提前埋伏在了福旺家大門旁邊。我選了個門邊的玉米秸垛,在秸垛邊上用幾把玉米秸簡單偽裝了一下,支起個三角形的空間,我就躲在三角形里面,既隱蔽又保暖。

        我算準了李老黑今晚要到福旺家來。據(jù)我最近觀察,李老黑晚上活動非常規(guī)律,總是在福旺家、成才家、金柱家輪流走訪,隔天一家,井然有序。所以我才把協(xié)助李金枝出走的時間定在了今晚。我跟劉鐵頭約定好了,劉鐵頭這會兒正守在村東小橋邊。李老黑一進福旺家門,我就到街上放個二踢腳,劉鐵頭就開始行動,去接應李金枝出走。

        半個小時過去了,又二十分鐘過去了,福旺家大門前沒有任何動靜。這就不對了,以往李老黑都是九點半以前到的,今天怎么會遲到了這么久。又等了十分鐘,還是不見李老黑的人影,我在玉米秸后面坐不住了,我覺得有必要到李老黑家探探情況。

        剛走到大街上,就看見村東邊燃放了一個鉆天猴,這個鉆天猴鉆得真叫一個高,搖頭擺尾像火箭一樣直沖上天去了,到了最高處還叭地響了一下。我心里就踏實了。這是我跟劉鐵頭約定的暗號,這說明他已經(jīng)得手了,他和李金枝已經(jīng)像鉆天猴一樣鉆上天了。

        看起來村外的劉鐵頭也同樣等不及了,估計是過了約定時間后不見我放信號,他自己就踅摸進村了。劉鐵頭能帶李金枝出走,那就說明李老黑今晚不在家。李老黑不在家,也沒來福旺家,那他會去哪里呢。

        不管咋樣,事情終歸是辦成了,李老黑愛哪哪吧,我也用不著操那份閑心了?,F(xiàn)在我要到馬蘭那去一趟,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我再也不用為娶李金枝犯愁了。

        離老遠聽見馬蘭家院里亂哄哄的,門口還停放著兩輛農(nóng)用三輪車。我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出什么問題了?

        我踩著馬蘭家院墻外的柴垛向里面看去。壞了壞了,真是出大事了。馬蘭的院子里站了好幾個人,都在那圍著李老黑看。李老黑這會正光著上半身跪在地上,就像那晚我在李金枝床上一樣,渾身篩糠,腦袋使勁向下勾著,平日里那股威風勁不知道跑哪去了。有個人還在訓李老黑說,我們是搶劫,你狗日的就是強奸!隨手揍了李老黑一個響亮的耳刮子。李老黑說,還沒辦成呢,你們就來了。那人又給了李老黑一耳刮子,狗日的還敢還嘴,沒成就是強奸未遂,那也是犯法!

        有個人擺擺手說,二小你別掰飭閑篇了,你真覺得你是法官咋的?!別耽擱正事,趕緊動手裝車。

        幾個人就撇下李老黑向小賣部走過去了。這時我聽見馬蘭帶著哭腔的聲音說,你們幾個行行好吧,我們娘兒倆就指望著這個小賣部過呢,求求你們了。怪不得剛才看不到馬蘭,原來她一直守在小賣部的門口呢,從我這里看過去,那里正是視線的一個死角。

        剛才訓李老黑的那人說,不想死的話你就閃一邊去,要不是我們,你今天早被那個家伙強奸了,這還不夠嗎,你還想咋的,一毛不拔???

        我看見馬蘭被搡倒在地,接著就聽見咣咣的砸門聲。嘩啦一聲響,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這時我不知從哪里涌上來一股膽氣,我卯足勁朝里面大喊一聲:住手!然后轉(zhuǎn)身一個箭步向馬蘭家沖去。可是,沖下柴垛我就撲哧一聲趴在了地上,剛才邁步的時候,我壓根兒就忘了還站在柴垛上。這一下摔得真不輕,頭上臉上立即火辣辣木脹脹的,貓抓一樣疼。我朝臉上一摸,眼鏡沒了,額頭上濕乎乎的,鼻子上也濕乎乎的,估計是出血了。不過那陣我也顧不上許多了,前摸后摸,還好摸到了眼鏡,只是用膠布粘住的眼鏡腿又摔沒了。

        我左手扶著眼鏡,右手拎著棍子,跌跌撞撞地沖進了馬蘭的院子。院里的幾個人,包括李老黑在內(nèi)全都愣了,都不錯眼珠地盯著我看。后來馬蘭跟我說,當時我滿臉是血,渾身是土,歪歪斜斜地托著只剩一個鏡片的眼鏡,模樣像個天上掉下來的怪物。

        我感覺自己心里在顫顫地抖,身上也在抖。抖什么抖。我咬咬牙說,我告訴你們,村里早有人報警了,現(xiàn)在有二十個警察已經(jīng)趕到村東頭了,你們要是不想坐監(jiān)獄,就趕緊走人。要是非搶東西不可,我就跟你們拼命。說完這話后,我感覺心里不顫也不抖了,我想今天反正豁出去了。

        那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看起來他們對二十個警察還是心存忌憚的。愣了幾秒鐘,有個人揮揮手說,走。說著那人隨手在院子里拎了一個噴霧氣筒背在身上。以前就聽說過,竊賊進家不空手,空手不吉利,這是行規(guī)。幾個人走過我身邊時,我看見其中一個人手里揚起了什么,等我意識到躲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我頭上挨了一家伙,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倒地的同時,我聽到了馬蘭尖厲的哭喊。

        其實我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沒錯,我沒有被打死,醒過來后到醫(yī)院檢查,只是有些輕微的腦震蕩,沒有大礙,搶劫團伙的人出手不算太黑。不過那段時間發(fā)生了幾件事,我覺得還是有必要交待一下。一件事是關于我的。我和馬蘭在陰歷年底結婚了,并且民辦教師的身份成了公辦。這個轉(zhuǎn)正指標倒不是李老黑照顧的,最后得益于縣教育局的統(tǒng)一政策。另件事是關于李老黑的。搶劫事件后不久,李老黑就被撤職了,因為他挪用了村里的征地補償款。李老黑下臺后變得非常和善,見誰都是滿臉謙虛的黑笑,他不昂首闊步地走路了,也不翻白眼看天了,他的腦袋總是向下勾著,像一個大大的問號。還有件事是關于搶劫團伙的。就在那個晚上,搶劫團伙被抓獲了。因為我胡縐了個二十人的警察隊伍,那伙人沒敢往村東走,但出了村西沒多遠真的就撞上了一隊公安。原來那段時間搶劫團伙太猖獗了,引起了縣公安局的高度重視,他們專門抽調(diào)警力組成了一個流動的巡邏隊,那天巡邏隊走到我們村邊上,剛好堵截住了這個搶劫團伙。你說巧不巧吧。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撞來撞去,撞到槍口上了。

        (選自個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

        責任編輯: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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