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除了輕松、快樂之外,生活的樂趣還應(yīng)當包含一些“嚴肅”的東西,譬如看經(jīng)典書籍、聽學術(shù)講座、享受古典音樂、參觀畫展等,“苦”中尋樂,這也許才是一個文化人的正經(jīng)生活。
再一次見到王健先生,是在音樂廳后臺的化妝間里。他仍然是一貫清秀的裝扮,矮小的個頭吃力地背著大提琴,透出一種悲壯的幽默。沒有大牌明星常見的前呼后擁,他總是煢然一人,獨來獨往。
對音樂有了解的朋友,想必對王健的名字不陌生。這位在改革開放之初即被美國著名小提琴大師斯特恩選中并送往耶魯大學學習的天才大提琴演奏家,曾兩度獲得“格萊美”獎音樂獎提名,與幾乎所有的世界頂尖級樂團都有合作,借用“流行音樂”的說法即“一線當紅明星”,在業(yè)界絕對算得上是響當當?shù)娜宋?。然而,但談起“格萊美”獎時,王健先生卻臉露不屑:“格萊美獎主要還是流行音樂的獎項,名氣雖然很大,但是搞古典音樂的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袢R美’也從不推崇古典音樂家,你看,凡是頒獎都不給他們更多的亮相機會。”王健先生的這番話算是真正說到了痛處,說出了古典音樂家暗藏于心卻又始終不敢說出——即便說出來也沒人理會的想法。表面看來,這番話似是對“格萊美”的牢騷,實則是對社會上的“流行文化”的鄙夷與不屑。
在王健看來,博大精深的音樂藝術(shù)中并沒有什么“古典”與“流行”之謂,之所以對“流行音樂”不屑一顧,是從人們對待音樂藝術(shù)的態(tài)度推而廣之,對中國整個社會層面的杞人憂天。他認為現(xiàn)今中國是一個缺乏“嚴肅”精神的國度,人們整天價里要么嘻嘻哈哈無所事事,要么高歌猛進人云亦云,卻不知何以樂者喜者。人們夢求一夜暴富,希企不勞而獲,追逐名利與金錢。在此境況之下,很少有人能夠坐下來看一本書或是聽一段音樂,他們根本就坐不住,沒有片刻的安靜——這與西方的反差很大。由于職業(yè)的緣故,王健經(jīng)常去歐洲演出,去過很偏遠的地區(qū)。那些偏遠地區(qū)的民眾顯然聽不懂交響樂,不少人是第一次觀看交響樂的演出,但是他們能夠非常安靜地坐下來。他們一坐就是兩個多小時,一動不動,安安靜靜,不出任何噪音。盡管他們不懂音樂,而且最終還是沒能夠聽懂,但是他們能夠安靜地去接受,這就是一種態(tài)度,一種“嚴肅”對待事物的精神。
說到西人的“安靜”,恐怕有人不以為然,以為是國人的諂媚,抑或是個案偶遇,不足為據(jù)。其實不然。我就遭遇過一段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那是在奧地利的茵斯布魯克,我觀看一場最新上演的芭蕾舞劇。當演出進行到精彩處,不知什么原因,整個劇場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了。全場一片黑暗,只有幾個緊急燈閃這微弱的綠光。這是一起意外的停電事故,但是全場的觀眾沒有一個起身離座的。大家都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不要說有人說話,即便連咳嗽的聲音都聽不到。此刻,你才真正體會到什么是黑暗中的鴉雀無聲,就像是一座空蕩的教堂,沒有一個人。這樣的紀律與文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實在是很難想象出來。因此,我非常能夠體會王健先生所說的“一動不動”、“安安靜靜”是怎樣的境況。
國人去音樂廳往往是“看音樂會”而不是“聽音樂會”,看哪個美女有款有型,看哪個帥哥儀表堂堂而又動作瀟灑。正如王健自嘲的那樣,以他的那副身材矮小、眉目不展的尊容,在當今“只看不聽”的音樂會上,能夠走紅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好在王健的扮相雖陋但還不至太過招人厭惡,因此還能夠在古典音樂舞臺上混下去,但若要像馬友友那樣走流行救濟古典的道路,恐怕是行不通的。其實在早年時,就有音樂家提出“聽音樂會”的概念,呼吁人們帶耳朵而非眼睛去音樂廳。原因很簡單,因為一旦耳朵被音樂所打開,眼睛的功能就顯得無關(guān)緊要了——很多音樂家都是閉著眼睛演奏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有音樂家甚至采取過極端的辦法。俄羅斯鋼琴大師里赫特就曾關(guān)閉音樂廳里所有的燈光,只在鋼琴旁點一只小蠟燭照看譜子,為的就是不讓觀眾因看他的臉而分心。不過,這種真正用耳朵去欣賞音樂的方式需要欣賞者更加專注,更為嚴肅地對待,而這恰恰是國人最為害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