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來就等死吧
天剛蒙蒙亮,布里恩和妻子朱莉就準備搬家了。
他們將早已打包好的行李裝上車后,朱莉回屋去叫孩子們起床,布里恩光著膀子坐在門口抽煙,他遍布全身與臉部的刺青在晨光中泛著幽森的綠光。他摁熄煙頭,站起身,身體卻被幾股強大的力量吊起來。不知何時,四五個彪形大漢手持匕首,將他拖到房屋背后一處死角,對他一陣拳打腳踢。臨走時丟下一句:回來你仍然是大佬,不回來就等死吧!
回過神時,鼻青臉腫的布里恩看到朱莉護著4個孩子在一旁無聲地哭泣。
這一幕發(fā)生在2006年5月。布里恩夫婦的逃亡生活已經(jīng)持續(xù)了6個月,卻仍未看到結(jié)束的希望。
他們原本都是美國臭名昭著的白人優(yōu)越主義者,只是隸屬于不同的派別。布里恩是“溫蘭德光頭黨”的頭號創(chuàng)建者,劣跡斑斑的他在其中干了16年。
而朱莉是“國家同盟”的骨干成員。在她15歲,那個輕浮的年紀,是前夫?qū)⑺龓脒@個混亂的圈子的。她后來成為一名單身離異的母親,帶著3個孩子艱難度日,漸漸認清了這幫暴徒的虛偽。
他們被禁止看好萊塢電影,因為好萊塢是猶太人創(chuàng)立的;被禁止聽Rap音樂,因為那是黑人發(fā)明的;被禁止吃中國或墨西哥的食品……他們仇視一切非白人種族的人和事物,堂而皇之地上街毆打無辜的人群。
在這樣極端的氛圍中,朱莉無法教育好孩子。2005年,她與布里恩組建了新的家庭,愈發(fā)渴望正常的生活環(huán)境。而真正讓布里恩決心頂著死亡威脅也要脫離組織的,是第二年愛情結(jié)晶——兒子泰森的到來。
布里恩對家庭深深的責任感被泰森猛然喚醒。他現(xiàn)在是一名父親了,不能再做一名動輒施暴的暴徒,他要做一個令兒子驕傲的父親,給他一個安全的家,一個快樂的成長環(huán)境。
大佬竟找不到工作
布里恩已經(jīng)三番五次拒絕參加光頭黨的首腦會議了,這是公然挑釁?!皽靥m德光頭黨”另一位頭目布萊恩最后一次打來警告電話。
“拳頭的滋味如何?想好了嗎,到底要組織還是家庭?”冰冷的聲音透著危險的氣息。布里恩選擇了家庭。電話瞬即被掛斷,屋子里頓時靜得令人發(fā)抖。
他和朱莉的叛離,被扣上了“種族背叛者”的“罪名”,成為組織的“頭號獵物”。因為組織的信條是:別想“退休”洗手不干,否則就等著進監(jiān)獄或者墳墓!
布里恩和妻子又搬家了,他們將車一路開到了密歇根州。搬家的步伐從此不再停歇,卻仍逃不出死亡的威脅,半夜時分,匿名恐嚇電話總是如期而至:\"等死吧!\"多少次,一家六口從睡夢中驚醒,逃竄于恐慌的夜色中。
走到這一步,布里恩夫婦并不后悔,但他們面臨著更大的生存難題:沒有經(jīng)濟收入。一家人都指著朱莉做臨時保姆勉強度日,塊頭強壯的布里恩卻始終找不到雇主,連想去掃廁所也成為一種奢求。這對曾經(jīng)耀武揚威的黑幫老大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直到有一天,布里恩抱著兒子站在超市門口等候妻子,一位陌生的老太太告訴了他總被拒絕的原因,“瞧你這張陰森的臉,難怪你懷里的孩子哭個不停,你把他嚇著了!”
第一次對著鏡子認真審視自己布滿刺青的臉,布里恩才覺別人為何總用畏懼的眼神打量他,這簡直就是一張“混世魔王”的面孔。在過去狂暴的歲月里,他毫無顧忌地將納粹黨徽、仇視的英文字母“HATE”、血染的剃須刀等各類種族仇視圖案,宣泄在自己的臉上、身上、甚至手指和腳趾上。
而現(xiàn)在這些恐怖的印記,處處昭示著他曾經(jīng)的招搖、殘忍和冷漠。他陷入內(nèi)心已經(jīng)完全改邪歸正,外表卻仍然掛滿種族歧視標志的苦難境地。對他來說,做一個負責的父親和丈夫太艱難了。
差點用酸性溶液毀容
布里恩患上了抑郁癥,他恨透了自己的臉,每天以酗酒嗑藥緩解壓力。朱莉搜遍了網(wǎng)絡(luò)上所有清洗文身的方法,然而像布里恩這樣大面積的文身很罕見,一般的醫(yī)生根本不敢施行如此危險的手術(shù)。除此之外,他們沒有醫(yī)療保險,也支付不起高昂的治療費用。
絕望中,布里恩差點將臉浸入腐蝕性很強的酸性溶液中,幸而被妻子及時阻止。朱莉為此擔驚受怕,生怕他再做出毀容的蠢事。情急之下,她鋌而走險,求助了“溫蘭德光頭黨”的死對頭——反種族仇視組織“One People’s Project”的領(lǐng)導人達里爾#8226;拉蒙特#8226;詹肯斯。達里爾還是一位黑人,朱莉的行為勢必會引起光頭黨的絕對報復。
在了解了這對夫妻的處境后,達里爾愿意幫助朱莉,因為現(xiàn)在她是一個妻子、一位母親,隨時準備著為家庭犧牲,她的真誠感動了他。
通過達里爾,朱莉與非營利機構(gòu)“南方貧困法律中心”取得了聯(lián)系,此中心專門幫助社會弱勢群體。主要調(diào)查員瓊?cè)鸾?jīng)過幾周的調(diào)查,才同意幫助布里恩夫婦。因為他很少遇到真正“洗心革面”的光頭黨,有些人會假裝離開了組織,待危機消除又回去為非作歹。
不過瓊?cè)鹛岢隽藥椭臈l件:布里恩夫婦必須每年參與“光頭黨情報網(wǎng)絡(luò)會議”,為警方提供不同光頭黨的組織結(jié)構(gòu)、不同幫派的鑒定形式、統(tǒng)治集團的常用伎倆等黑幕。布里恩別無選擇,他同意了。
“南方貧困法律中心”很快為布里恩夫婦舉行了募捐。幾個月后,當終于有一位女士愿意提供資金給布里恩做去除文身的手術(shù)時,布里恩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位女士同樣提出了三個條件:第一,不得透露她的姓名;第二,今后夫婦倆必須拿到普通教育文憑;第三,繼續(xù)進大學深造。
在布里恩夫婦看來,這些算不上什么條件,他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16個月25次手術(shù)
雖然極力避免,布里恩夫婦還是受到了媒體的廣泛關(guān)注,這樣的處境很危險,搬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雖有當?shù)鼐降谋Wo,布里恩夫婦仍不敢松懈?!鞍兹藙萘W(wǎng)絡(luò)論壇”正在大肆討論如何干掉這對夫妻。
2008年3月,迫于壓力,在FBI的保護下,布里恩夫婦從密歇根州,秘密搬到了朱莉父親所在的田納西州。在老人的幫助下,他們在鄉(xiāng)下租了一個三居室,加入了基督教會。教會的牧師還為布里恩提供了一些零活兒,以資助他貼補家用。在這兒,夫婦倆暫時過上了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
經(jīng)過一年的尋覓,夫婦倆也終于找到了一位愿意為布里恩做去除文身手術(shù)的醫(yī)生,他就是布魯斯#8226;夏克,范德比爾特大學醫(yī)療中心的醫(yī)學博士。2009年6月,布魯斯在見到手術(shù)對象布里恩時,還是嚇了一跳,那不是一點點刺青,簡直就是一張油布!布魯斯拿出一支粗壯的激光手術(shù)筆,告訴布里恩,不同顏色的文身墨水、不同的文身深度,需要運用不同能量的激光。整個清洗的手術(shù)過程會非常痛苦,比當初刻上文身時還要疼痛數(shù)倍。
2009年6月22日,布里恩第一次躺上了手術(shù)臺,他緊張、焦慮,同時又充滿期待。護士在他臉上涂上了冰冷的凝膠,布魯斯為他戴上了護目鏡,注射了麻醉針。隨著激光筆開始“灼燒”那些刺青,與皮膚的碰撞立即傳出一陣“刺啦刺啦”的撕裂聲。麻醉針沒有起到鎮(zhèn)痛作用,布里恩感受到了刻骨銘心的皮肉之痛……往事歷歷在目,那些狂暴的歲月,他在酒吧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在監(jiān)獄被一群黑人囚犯捆綁吊打,都沒有感受過如此的痛。
這是對他暴力過往的懲罰嗎?一個半小時的手術(shù)過后,疼痛仍在蔓延。布里恩的眼球膨脹、臉部浮腫,被灼燒的地方生出了密集的水泡。被嚇壞了的朱莉驚訝于丈夫的忍耐力,他緊咬牙關(guān),沒有呻吟一聲。醫(yī)生和護士都被他深深打動。
此后每隔幾周,布里恩就要接受一次同樣“殘忍”的治療。由于文身的“根深蒂固”和面積巨大,原本計劃的七八次手術(shù),變成了25次,時間長達16個月,費用高達35000美元。
現(xiàn)實版史密斯夫婦
經(jīng)歷了地獄般的洗禮之后,2010年10月22日,布里恩終于迎來了最后一次手術(shù)。他臉上、脖子上和手上的刺青終于被徹底清除,而身體其他部分的刺青,布魯斯拒絕再做手術(shù),“你的身體已經(jīng)吃不消了!”
布里恩聽從了醫(yī)生的建議。這些“恐怖”的手術(shù),導致他患上了經(jīng)常性的偏頭痛,損害了他體內(nèi)的某些色素,他被告知“永遠失去了享受陽光的權(quán)利”——他必須隨時避開陽光的照射。這些都是重新做人的代價,在他看來,這些代價是懲罰,也是救贖。
布里恩終于擁有了一張白凈的面孔。戴上眼鏡,他自嘲看上去像一個“書呆子”。他找到一份建筑工的工作,與家人勉強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當然,他和妻子沒有忘記當年募捐者對他們提出的條件,他們?nèi)ソ邮芰似胀ń逃⒃?011年順利拿到了文憑,如今正在社區(qū)大學繼續(xù)深造。
為了自身安全,原本不接受采訪的布里恩,考慮了很久還是同意微軟全國廣播公司,為他專門拍攝一部紀錄片《去除仇視》,記錄下手術(shù)每一個觸目驚心的細節(jié)?!斑@是最好的救贖方式?!辈祭锒髡f,他希望自己的慘痛經(jīng)歷,可以警醒那些正站在十字路口的迷途少年。
2011年6月,《去除仇視》上映的那天,布里恩夫婦在家收拾行李,他們又得搬家了,紀錄片曝光了他們的住址。幾經(jīng)周折,他們找到了一處安全的新住所,有幾個警察和消防隊員住在附近,當?shù)鼐胶虵BI也在暗中保護他們。
《去除仇視》仍在美國熱播,布里恩夫婦的故事感動了無數(shù)人,媒體將他們稱作“現(xiàn)實版史密斯夫婦”。他們經(jīng)歷了追殺、逃亡、貧困、排斥、孤獨……如今仍掙扎于生活,但他們不需要憐憫,而是理解和尊重。最近一次在加利福尼亞州播放結(jié)束時,一位黑人女性滿臉淚水擁抱了布里恩,“我原諒你了!”這是最好的反饋。
當人們議論著這對“新史密斯夫婦”時,在田納西州的某個住宅區(qū),布里恩和妻子正躲在家里,抽著萬寶路,喝著能量飲料,慶祝人生翻開了新的篇章。
▲雖然退出組織,布里恩仍未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他至少給了兒子一個健康的成長環(huán)境。
里恩別無選擇,他同意了。
“南方貧困法律中心”很快為布里恩夫婦舉行了募捐。幾個月后,當終于有一位女士愿意提供資金給布里恩做去除文身的手術(shù)時,布里恩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位女士同樣提出了三個條件:第一,不得透露她的姓名;第二,今后夫婦倆必須拿到普通教育文憑;第三,繼續(xù)進大學深造。
在布里恩夫婦看來,這些算不上什么條件,他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16個月25次手術(shù)
雖然極力避免,布里恩夫婦還是受到了媒體的廣泛關(guān)注,這樣的處境很危險,搬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雖有當?shù)鼐降谋Wo,布里恩夫婦仍不敢松懈?!鞍兹藙萘W(wǎng)絡(luò)論壇”正在大肆討論如何干掉這對夫妻。
2008年3月,迫于壓力,在FBI的保護下,布里恩夫婦從密歇根州,秘密搬到了朱莉父親所在的田納西州。在老人的幫助下,他們在鄉(xiāng)下租了一個三居室,加入了基督教會。教會的牧師還為布里恩提供了一些零活兒,以資助他貼補家用。在這兒,夫婦倆暫時過上了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
經(jīng)過一年的尋覓,夫婦倆也終于找到了一位愿意為布里恩做去除文身手術(shù)的醫(yī)生,他就是布魯斯#8226;夏克,范德比爾特大學醫(yī)療中心的醫(yī)學博士。2009年6月,布魯斯在見到手術(shù)對象布里恩時,還是嚇了一跳,那不是一點點刺青,簡直就是一張油布!布魯斯拿出一支粗壯的激光手術(shù)筆,告訴布里恩,不同顏色的文身墨水、不同的文身深度,需要運用不同能量的激光。整個清洗的手術(shù)過程會非常痛苦,比當初刻上文身時還要疼痛數(shù)倍。
2009年6月22日,布里恩第一次躺上了手術(shù)臺,他緊張、焦慮,同時又充滿期待。護士在他臉上涂上了冰冷的凝膠,布魯斯為他戴上了護目鏡,注射了麻醉針。隨著激光筆開始“灼燒”那些刺青,與皮膚的碰撞立即傳出一陣“刺啦刺啦”的撕裂聲。麻醉針沒有起到鎮(zhèn)痛作用,布里恩感受到了刻骨銘心的皮肉之痛……往事歷歷在目,那些狂暴的歲月,他在酒吧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在監(jiān)獄被一群黑人囚犯捆綁吊打,都沒有感受過如此的痛。
這是對他暴力過往的懲罰嗎?一個半小時的手術(shù)過后,疼痛仍在蔓延。布里恩的眼球膨脹、臉部浮腫,被灼燒的地方生出了密集的水泡。被嚇壞了的朱莉驚訝于丈夫的忍耐力,他緊咬牙關(guān),沒有呻吟一聲。醫(yī)生和護士都被他深深打動。
此后每隔幾周,布里恩就要接受一次同樣“殘忍”的治療。由于文身的“根深蒂固”和面積巨大,原本計劃的七八次手術(shù),變成了25次,時間長達16個月,費用高達35000美元。
現(xiàn)實版史密斯夫婦
經(jīng)歷了地獄般的洗禮之后,2010年10月22日,布里恩終于迎來了最后一次手術(shù)。他臉上、脖子上和手上的刺青終于被徹底清除,而身體其他部分的刺青,布魯斯拒絕再做手術(shù),“你的身體已經(jīng)吃不消了!”
布里恩聽從了醫(yī)生的建議。這些“恐怖”的手術(shù),導致他患上了經(jīng)常性的偏頭痛,損害了他體內(nèi)的某些色素,他被告知“永遠失去了享受陽光的權(quán)利”——他必須隨時避開陽光的照射。這些都是重新做人的代價,在他看來,這些代價是懲罰,也是救贖。
布里恩終于擁有了一張白凈的面孔。戴上眼鏡,他自嘲看上去像一個“書呆子”。他找到一份建筑工的工作,與家人勉強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當然,他和妻子沒有忘記當年募捐者對他們提出的條件,他們?nèi)ソ邮芰似胀ń逃?,并?011年順利拿到了文憑,如今正在社區(qū)大學繼續(xù)深造。
為了自身安全,原本不接受采訪的布里恩,考慮了很久還是同意微軟全國廣播公司,為他專門拍攝一部紀錄片《去除仇視》,記錄下手術(shù)每一個觸目驚心的細節(jié)?!斑@是最好的救贖方式?!辈祭锒髡f,他希望自己的慘痛經(jīng)歷,可以警醒那些正站在十字路口的迷途少年。
2011年6月,《去除仇視》上映的那天,布里恩夫婦在家收拾行李,他們又得搬家了,紀錄片曝光了他們的住址。幾經(jīng)周折,他們找到了一處安全的新住所,有幾個警察和消防隊員住在附近,當?shù)鼐胶虵BI也在暗中保護他們。
《去除仇視》仍在美國熱播,布里恩夫婦的故事感動了無數(shù)人,媒體將他們稱作“現(xiàn)實版史密斯夫婦”。他們經(jīng)歷了追殺、逃亡、貧困、排斥、孤獨……如今仍掙扎于生活,但他們不需要憐憫,而是理解和尊重。最近一次在加利福尼亞州播放結(jié)束時,一位黑人女性滿臉淚水擁抱了布里恩,“我原諒你了!”這是最好的反饋。
當人們議論著這對“新史密斯夫婦”時,在田納西州的某個住宅區(qū),布里恩和妻子正躲在家里,抽著萬寶路,喝著能量飲料,慶祝人生翻開了新的篇章。
布里恩希望自己的慘痛經(jīng)歷,可以警醒那些正站在十字路口的迷途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