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酷熱的下午,新學(xué)期報到領(lǐng)書。
江小美風(fēng)一樣地沖進(jìn)教室,抓住我的胳膊興奮地說:“天哪,我們物理老師超像吳克群,超級像!我剛看見的!”雖然人長得很像這種事情是常有發(fā)生,可如果是和明星長得像的話總會成為女生之間的談資。
況且,眼下這個江小美是吳克群的“骨灰級粉絲”。
“明天上午第三節(jié)是物理課,我特意到老劉那兒看了課表。明天就可以看他一節(jié)課了,帥呆了!咦,阿雅怎么還沒來,她很少遲到的。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這家伙#8943;#8943;果然是個瘋子,一個快要燃燒的瘋子。
于是我決定澆澆冷水:“拜托,她好像對吳克群不感冒,她迷的是林俊杰。”
“切,你太不解風(fēng)情了,她可以分享我的喜悅和幸福呀,哪像你這冷血的家伙?!毙∶罁P(yáng)了揚(yáng)頭發(fā)。
沒錯,她倆說我“冷血”是因為我有愛聽的歌,有愛看的影視劇,卻始終沒迷戀上哪位明星,也沒有所謂的偶像。小美、阿雅因此嘲笑我“不食人間煙火”。不過,這對我們?nèi)说挠颜x并沒有什么影響。
正說著,阿雅跑進(jìn)來,臉紅撲撲的:“累死了!今天這種兵荒馬亂的狀況不記遲到吧?”她一屁股坐在我旁邊,擰開我的綠茶蓋“咕嘟咕嘟”猛灌一通。
“不記不記。老劉去圖書室指揮勞力們往這兒搬新書呢,鬼有時間來記遲到。喂,有個不得不提的天大好消息!咱們的物理老師超像吳克群喲!”小美迫不及待地告訴阿雅。
沒錯,有時候人在得到了什么好東西的時候的確會有種真想找個人來分享的沖動,但這時的小美應(yīng)該只是單純地希望有人認(rèn)同并和她一起期待吧。
“啊?真的?!”阿雅差點(diǎn)兒沒嗆著,“那恭喜你啦——可是我沒見我們學(xué)校有老師像吳克群呀?”
“新來的,聽說還是研究生畢業(yè),我也才看到,高興得一陣眩暈呀。”
她倆找到了共同話題于是將我這個插不上半句嘴的人拋在一邊。不過我也懶得去插嘴,相比之下還是窗外被烤得無精打采的梧桐樹與我更為合得來,于是我扭過頭,透過蒙著淡灰的玻璃向它致意。
“武漢的秋老虎真厲害呀。”
“是呀?!?/p>
其實都只不過是幾乎要睡著時的自問自答。
老劉終于將新書發(fā)完了,大家陸陸續(xù)續(xù)離開教室。
我們仨沒走,留下來做清潔——掃的掃,拖的拖,擦的擦,教室很快就窗明幾凈了。
“休息下再走吧,反正外面也熱,回家也沒啥事。”我建議。
我們很隨意地歪坐在椅子上,真愜意。
“對了,差點(diǎn)忘了講我今天的糗事了,知道我為什么遲到嗎?真是丟死人了?!卑⒀诺跷缚谒频耐W×?。
“繼續(xù),別賣關(guān)子。”我催促。
“就是,否則就不聽你說了,憋死你!”小美威脅她。
“別這樣,做人要厚道么?!卑⒀排呐男∶赖哪?,“我下樓快出小區(qū)大門時,看見路邊停著一小車,窗子像鏡子一樣,于是過去照了照,撩撩頭發(fā),覺得形象還不錯,接著擺了幾個照大頭貼的姿勢,還擠了一下青春痘。這時車窗突然緩緩搖下來,一位伯伯伸出頭說:‘丫頭,還需要照嗎?我要開車了?!パ?,我真是糗死了。”阿雅哀嘆地伏在桌上,用手無力地捶著桌面。
我和小美笑得東倒西歪了。
“沒事,臭美是你的常態(tài),別人不習(xí)慣罷了?!毙∶琅呐乃募?,“想想,假如車窗搖下來,是林俊杰——?”
“哇,那我肯定幸福地暈過去了?!卑⒀盘鹉?,快樂地接住話茬,再作暈倒?fàn)睢?/p>
我們仨笑作一團(tuán)。
“唉,要是初三時新來一化學(xué)老師,像林俊杰就好了?!卑⒀乓荒樀南蛲?/p>
“一切皆有可能?!毙∶澜鑿V告語安慰她,表情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呃,你干嗎不提前申請去當(dāng)物理課代表呢?”阿雅突然說。
我和小美愣住了。按老劉的規(guī)矩,在科任老師熟悉我們之前,課代表工作是由學(xué)習(xí)委員暫時接手的,一般一周后,課代表才由科任老師欽點(diǎn)。
看出了我們的猶豫,阿雅急忙解釋,“有時要打破常規(guī),現(xiàn)在是需要毛遂自薦,捷足先登的時候!”
“萬一,萬一將來我的物理拼不過那幾個理科達(dá)人,豈不丟臉?”小美很遲疑。
“哎呀,真是沒骨氣,這不是你的風(fēng)格呀!你更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再說,課代表又不單看成績,還有工作熱情和工作能力——這你占優(yōu)勢?!蔽覟樾∶拦膭糯驓?。
“走吧,別婆婆媽媽了。去物理辦公室!老師都快下班了吧?!卑⒀磐掀鹦∶赖氖志屯鉀_,我鎖好門緊隨其后。
物理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阿雅敲門后喊了聲“報告”把門推開,里面只剩一個老師,他抬起臉,是“吳克群”,不過我覺得沒小美夸張得那么“超級像”,眉眼和臉型有幾分相似罷了。當(dāng)然,粉絲看偶像和咱不一樣,估計哪根皺紋像,她們都能看得出,咱可看不出。
“老師,你教初二(1)班物理吧?”小美問。
“對呀。你們是初二(1)班的?”他起身幫我們挪過三把椅子,“坐吧?!?/p>
“嗯,我們?nèi)齻€都是二(1)班的。老師,我想當(dāng)物理課代表,行嗎?”小美單刀直入。
我真佩服她這么快就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猶豫和不自信。
“哦?行啊,怎么不行呢??磥砟銓ξ锢砗苡袩崆檠?。你叫什么名字?”“吳克群”抽出花名冊。
“我叫江小美,名冊上編號是17號?!?/p>
“吳克群”找到了,做了個記號,“你也姓江,那我們是本家呢?!彼S和地笑著。
“啊,老師也姓江!我肯定會學(xué)好物理也會干好課代表工作的!”小美更高興了。
這時,江老師的手機(jī)響了。我們識趣地起身告辭,返回教室拿塞滿新書的包。
小美一進(jìn)教室就沖上講臺,宣誓似的喊:“我一定要學(xué)好物理!一定!”
“我們支持你!”“加油!”我和阿雅很默契地配合著她。
第二季
江老師人長得帥,課也講得帥:風(fēng)趣幽默,深入淺出,生活中的例子結(jié)合物理知識信手拈來,易懂易通。他很快征服了大家。
十月中旬的期中考試,小美物理得了滿分,我比她差2分,全班90分以下只有12人。
江老師提醒我們:“千萬別驕傲,剛開始學(xué)物理,難度還不大,所以分?jǐn)?shù)皆大歡喜。如果一松懈,期末考試很快就會拉開差距了?!?/p>
不知是不是江老師的話觸動了小美,她很快就請了個物理家教,一邊超前學(xué)習(xí),一邊加深拔高。我和阿雅都說她走火入魔了,一心要守住物理的霸主地位。她笑笑,未置可否。
一場秋雨一層涼,梧桐樹葉已變成舞倦的黃蝶跌落地上,武漢很快進(jìn)入了深秋,空氣中彌漫著絲絲寒意。
一個周五,做完了大掃除,小美讓我和阿雅陪她去江老師那兒問一道競賽題。
“哇,這題是有難度!來,我提示一下,看你們能不能做出來?!苯蠋熆搭}后說。
十多分鐘后,我找到了突破口,將解答簡單寫在草稿紙上遞給江老師看。
“嗯,不錯不錯。劉露露,你學(xué)物理很有靈氣?!苯蠋熆洫勎?,“江小美學(xué)得勤奮刻苦,倪雅學(xué)得漫不經(jīng)心——對吧,倪雅,你沒盡力吧?!苯蠋熜χu阿雅。
阿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小美看看我,再看看江老師,咬咬嘴唇,沒說話。
“好,我把這題給你倆講一遍吧。”江老師說著,借我的草稿紙把那題詳細(xì)講了一遍。
從辦公室出來,我很高興,畢竟,被老師表揚(yáng)總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很快我發(fā)現(xiàn),回家的路上就我和阿雅在“對口相聲”,小美幾乎一言不發(fā),最多也就“嗯”、“啊”兩聲。往日不這樣啊,往日我們仨都是搶著說話吶。也許,小美為沒解出那道題而失落?于是我安慰她:“小美,別在意那道題了,人總有思維短路的時候,開心點(diǎn)?!?/p>
“嗯,知道?!彼鼗貞?yīng)。
慢慢的,我感覺出小美對我的微妙變化了:比如,她不再親熱地挽著我的胳膊走路;不再喊我“親愛的”;活動課不再約我打羽毛球;甚至,看我的眼神都變得冷淡起來。我想找她問個明白,卻不知如何開口,我覺得我們之間已不像以前那樣“沒有秘密彼此很透明”了。我只好讓阿雅去幫我打探一下問題出在哪兒了。
第二天一早,阿雅等在我家樓下。
“昨天我問了,她很直率地說出了原因:她覺得江老師喜歡你勝過喜歡她,所以她很郁悶?!鄙蠈W(xué)路上,阿雅娓娓道來。
“這怎么可能!是她多心了吧!哪有這回事!”我急忙分辯。
“記得嗎?上次江老師評價你‘有靈氣’,評價她‘勤奮刻苦’——言外之意,江老師認(rèn)為你比她聰明;物理課時,江老師總把難題留給你答——尤其是他們幾個物理達(dá)人答不出來時,你往往就是這道題的終結(jié)者;甚至,小美覺得,老師點(diǎn)你答題的次數(shù)比她多#8943;#8943;露露,也許這些細(xì)節(jié)我們根本不會去留意,但小美會,她是在乎的人,所以她介意這一切。”
我聽得頭皮開始發(fā)麻。“我該怎么辦?”我問阿雅。
“不知道?!背聊艘恍?,她回答我,語氣中有些無可奈何,“昨天我就勸了她的,但好像沒用?!?/p>
我不作聲了。我想,我更不能親自去跟小美解釋什么,也解釋不清,只怕還會越描越黑,那會更傷了她的自尊心吧。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在乎我們的友誼,卻無能為力,心情很低落。
于是,物理課成了我最提心吊膽的課。我怕江老師提問我,每次課我都會在心里祈禱:別點(diǎn)我,別點(diǎn)我#8943;#8943;我甚至幻想有件隱身衣就好了。后來,我開始學(xué)著裝傻,被點(diǎn)起來做難題時,茫然地看著老師,搖搖頭說:“我,我也不會?!睖y驗時,我故意做錯幾題,我想,期末考試我肯定不敢這樣胡來,到時候怎么辦?唉,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再說吧。
可是,小美很快識破了我的“詭計”,她讓阿雅傳話給我,她不要同情,要公平競爭!
暈,我?guī)讜r同情她了?啥時我倆變成競爭對手了?我百口莫辯。繼而,我有些憤怒:我這樣小心翼翼的是何苦呢?我這么在乎她,可她在乎我嗎?友誼需要維護(hù),但是得雙方維護(hù)吧,一方維護(hù)另一方卻漠視是不是就顯得有些自作多情,一廂情愿呢?!好吧,既然她這么無視我們的友情,無視我的良苦用心,那就讓我們比個高下吧。
我賭氣似的用加倍精力投入到物理學(xué)習(xí)中。
我和江小美像兩輛開足了馬力的賽車,你追我趕,你拼我搶,硝煙彌漫在我倆各自心中。阿雅夾在我倆中間左右為難,時而勸勸這個時而勸勸那個,不過是在做無用功,心結(jié)沒解開,所做一切都只能是徒勞。
初二上學(xué)期期末,我倆打了個平手,分?jǐn)?shù)一樣;初二下學(xué)期期中考試,她比我高3分;初二下學(xué)期期末考試,我比她高2分。
第三季
如果不是初三換老師,我想,我和江小美會一直形同陌路下去。但,事情發(fā)生了轉(zhuǎn)機(jī)。
也許是學(xué)校不放心剛畢業(yè)的老師帶畢業(yè)班,初二暑期補(bǔ)課,我們的物理老師就換了。
起先,我有些莫名的高興。很快,我問自己:你高興什么呢?是因為此事打擊了江小美?不會,我并不恨她,沒必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是為她的物理成績可能因此受影響而更彰顯我的實力?不是,那樣也勝之不武啊。那么,確實沒什么值得高興的。
偶爾,我想,江小美那么敏感、那么感性的一個人,這事兒肯定很傷她的心吧。她不會因此而喪失學(xué)物理的熱情吧。初三關(guān)鍵時刻可不能出岔子呀!好怪,我怎么還是會在乎她的感受呢?我自嘲地笑了。
不過,據(jù)我觀察,她消沉一周后,很快調(diào)整了過來,依然狂熱地學(xué)著物理。也許是為了中考,也許已經(jīng)形成了習(xí)慣。
阿雅幾次勸我說:“‘肇事者’不在了,你們倆該和好如初了吧,又沒啥具體的矛盾!”
我想這話她肯定也跟小美說過,不過,我倆都沒跨出第一步,只是彼此的眼神不再躲閃。
一個中午,江小美走到我身邊,指著一道題說:“你幫我看看這題吧?!毖凵袷俏以?jīng)熟悉的親切。
接過那題,我倆一起思考,她談著她的思路,我的腦子卻滿是從前,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那些歡快的日子,內(nèi)心溢出絲絲歡愉。她依然在講述著她的思路,我的筆卻不由自主地畫著毫無意義的圓圈,一圈一圈,像回憶漾出的漣漪愈漾愈遠(yuǎn)?!鞍。龀鰜砹?。”如雨滴一般打破了原本有序的波紋,我也回到眼前。
“啊,嗯,應(yīng)該沒錯?!?/p>
“真敷衍呀,親愛的?!?/p>
我抬眼,與她相視一笑,一如當(dāng)初的默契。 在含著糖衣夾心咖啡糖的時候總不禁感慨,其實友誼和口中的味道一樣,甜蜜的口中會突如其來幾分苦澀,可依然等待著苦澀淡褪后的微甜。
我確信,友誼會慢慢回到我們中間來,也許它不如當(dāng)年那么濃烈,但肯定比當(dāng)年成熟。